《阿飞正传》还在演着,面孔也多了起来,刘德华、张国荣、刘嘉玲、张曼玉……台词像棉絮一样,暧昧而温暖,让我在这样一个炎热的下午出汗不已。
一
邓子又去输液,我和姜勤勤送他。邓子像是有话对我说,但是叫完我的名字以后他又不说了。我问他,他才说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应了一声,姜勤勤在一旁高兴地说:“我作陪吧!我们都不喝酒了,我找个地方,特别有风格,而且也不会交叉感染。你们肯定猜不到,是瑞十路上的冬芭手烧,哈哈,我说漏了嘴……”
我用手轻轻推她一下,她没有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我在一旁解围道:“冬芭手烧很不错的,从外面的装修上看。”
邓子没有说什么,表示同意了。
然后我和姜勤勤一起回局里,路过一个音像店的时候,她把车靠在了路边,笑着说:“我在这儿订了一个很好看的杀手片,你要不要一起看啊?”
“杀手片……”我还没有说完,她已经飘进店里--说她飘,是因为她比较瘦小。我想了想,笑了。
上学的时候,我对林田田说过,你的身体这么飘?她看着我说,飘,什么意思啊?我说,说你飘,是因为你的比较瘦小。她高兴了好长一阵子。一会儿,姜勤勤就又飘了回来。她把碟子扔给我。我还以为是什么最新的好莱坞大片呢,原来是王家卫的《东邪西毒》。这个片子我还没有仔细看过,有一次在网吧里点开了,想看的,但画面很不清楚,网吧下载的东西质量不好,就没有看下去。“这个是杀手片吗?”我很好奇姜勤勤给这个片子的定位。“就是杀手片嘛,回去看了你就知道了。”“去哪儿看?”
“当然是我家了,总不能用你的破VCD来播我新碟子吧。”“你以为这碟子也有处女观念啊,还挑剔影碟机?”我笑着说。
“我是说我家有东西可以吃,去你那里看,又该吃路边小摊了。”姜勤勤说。
“噢,知道了。想哄我吃你做的饭就直说,干吗还拐弯抹角的?”我的话刚说完就感觉到姜勤勤的手在我的腿上拧了一下。
“唉,注意看前方……你这女人,还没有看杀手片就成了杀手,要是看多了这类片子还不杀人如麻?”我和邓子在一起的这两天脑子经常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中,这会儿坐在姜勤勤的身边忽然感觉轻松极了。看电影就看电影,一边看电影一边还可以和姜勤勤说说邓子的事情。可是,我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姜勤勤说吗?如果说了,我就是一个不守承诺的小人;如果不说,我心里难受极了,我快撑不住了。从这一点上,我能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做大事的人。
车过了那个有退休公安把守的大门后,我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姜勤勤的家了。
上楼,开门,换鞋,去卫生间,洗手。出来后,姜勤勤已经把碟放好了,她换了在家穿的衣服,小女人似地在沙发上和我打招呼:“吃玉米花吧!”
“那是女人爱吃的东西。”“哼,不吃算了,还否定别人吃?你这人真是没趣!”姜勤勤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让我躺着。我躺上去不禁感慨,竟然还有这么舒服的沙发,软软的。姜勤勤扔过来一个抱枕,我垫住头,像是在金苑二楼。我看了看姜勤勤懒散的样子,就问:“你家人中午不回来吃饭?”碟子播放好一会儿了,已经出现过“东邪西毒”片名,姜勤勤正在认真看,被我打断了。“我家人……你是说我爸,他中午一般在单位吃工作餐的。我姨前一阵子在这儿住,给我做饭;这一阵子老家农活忙,她回家了。”姜勤勤这样说,让我知道她是单亲家庭。她吃得累了,停下来,去拿饮料。“你喝什么,酸酸乳还是可乐?”她问我。“酸酸乳吧。”
“嘿嘿,酸酸乳,这是我给自己买的,你怎么有女人的嗜好啊?”她扔过来酸酸乳,又躺了下去。
在《东邪西毒》里,所有的演员仿佛都只是道具,他们很少有台词,多数是旁白。我对姜勤勤说:“这哪儿是杀手电影啊?一点杀手的味道都没有!”
“是啊,我看着也像是配乐散文。”
“前不久,我遇见一个人,她送我一酝酒,她说叫‘醉生梦死’,喝了之后,不管以前干过什么会全忘了。我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酒?我喝了之后发觉真的很有效,你有没有兴趣试试?”这是黄药师的台词。
“你知道喝酒跟喝水的分别吗?酒,越喝越暖;水,会越喝越寒。”
这是盲剑客的台词。我和姜勤勤开始喜欢这部电影,我问姜勤勤:“你知道喝可乐和喝酸酸乳的分别吗?”姜勤勤笑着说:“可乐越喝越暖,酸酸乳越喝越寒。”我说:“回答错误!标准答案是--可乐越喝越快乐,酸酸乳越喝越酸腐。所以,我选择酸酸乳。”
我们俩都笑了。姜勤勤笑的时候爱乱蹬腿,她的裙子卷了起来,露出白嫩的腿。我说:“你不要乱蹬了,注意一下淑女形象--不要没有胸部就用大腿来诱惑我!”“诱惑”真的是一个很敏感的词汇,说完我就有些后悔。果然,我的话刺激了姜勤勤,姜勤勤把腿摆放好,没理我。
欧阳锋的独白:“你哥哥问我的那一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你要一个人死,最痛苦的方法就是先杀掉他最喜欢的人。”
我忽然感到这真是一部极好的杀手电影,真的,因为它的台词让我联想丰富。我对姜勤勤说:“欧阳锋说得很好,我怀疑那个杀死苏小妹的人是不是因为看这个片子看多了?”
姜勤勤正在喝东西,听了我的话一愣:“苏小妹?”“是啊,杀死苏小妹,那是让邓子痛苦的最好方式啊!”我说完后又想到邓子抢银行的事情,一下停了嘴。
洪七出现了。在这个电影里,洪七不是郭靖和黄蓉的师傅,他也没有打狗棒,他所有的经历仅仅是从乡下来。洪七和欧阳锋不同,他为了一个鸡蛋也可以去杀人。
我看着画面,甚至想:这个王家卫有什么了不起啊,他不过是个MTV的导演;这些演员有什么了不起呀,他们不过是一些较有名气的道具而已。我这样对姜勤勤说,姜勤勤也点头同意我的看法。
我们就这样认真品味这部杀手电影。
后来,电影看完了,我们俩还记住了一句话,那是黄药师的一句独白:“有人说一个人有烦恼那是因为他记性太好。”
我们关上电视,坐在那里感叹:是啊,我们所有人的烦恼都不是尚未发生的事情。我们很少为20年以后的事情烦恼,多数是为刚才没有做的事情烦恼。如果我做过了,马上又忘记了,那么我肯定没有烦恼。
“你现在的烦恼是什么呢?”姜勤勤突然问我。“我现在的烦恼?有那么三到五个吧,最烦恼的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不要告诉你。”“重要的事情?会不会是……”姜勤勤好像知道了,又好像是仅仅在猜测。
我看着她,等着她接着说,她却一下坐起身来--她喝完了,又去冰箱里拿。“你看懂了《东邪西毒》里的爱情了吗?”姜勤勤问我。“爱情?”我被她的突然袭击弄得没有了思维能力。“是啊,黄药师的爱情--黄药师和慕容燕的爱情。”“他们怎么了?”“唉,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会看电影啊?”姜勤勤对我不懂得欣赏电影挺不满意。“噢,你是说这个电影里黄药师和慕容燕的爱情是个悲剧吧?”“嗯,也算是悲剧吧。我是说电影里欧阳锋有一句台词:有些人是离开之后才会发现离开了的人才是自己的最爱,也许黄药师就是这种人。”
我真的很佩服姜勤勤的记忆力,她能看一遍之后就把一些精彩的台词背下来。“欧阳锋这句台词说得很好啊!”我琢磨着这句话,心想,姜勤勤究竟要说什么呢?我等着姜勤勤继续说下去,她却突然像是饿了似的,站起来问我要吃什么,她给我做。我说只想吃她的拿手饭。
姜勤勤在厨房里来来回回地走动,一会儿她弄了一盘松花蛋出来。颜色很深的松花蛋特别搭配啤酒,姜勤勤从冰箱里取了一支青岛啤酒出来,自己则拿出一瓶露露来喝。
中央一套的《今日说法》已经完了,广西台正在播放一个警察剧,陈道明演的,片名叫《黑洞》。
二
回到局里的时候,看到几辆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
杨局长正在接受采访,邓子没精打采地在旁边和快枪刘说着话,夏队也在一旁站着。我和姜勤勤也凑过去。邓子拉了我一把,我就和他上楼了。办公室里的烟味还没有散,我连忙把窗子打开了。窗外的声音立即就传了过来,蝉的歌唱和音像店的歌唱杂糅在一起,楼后饭店里收拾桌子的声音和院子里汽车发动的声音杂糅在一起。
邓子像是剧本里的人物,一时间忘了台词。我问他:“你的事情怎么样了,这个李书河是你的人吗?”“李书河就是我找的替身。他的事我不担心,我担心的还是你。”“担心我什么?”我向窗外看了看。姜勤勤已经站在了门口,快枪刘和胖子李也回来了。夏队路过我们门口没有进来,过一会儿,他拿着他那个奖励来的高档茶杯进来了。我还来得及听他说话,手机响了。
我出门接通,是沈小田的电话。他的声音很小,旁边很杂乱,我听着很费劲,就对他说:“要不,见面吧?”
姜勤勤粘上我了,我下楼的时候她叫住了我,问我去哪里。
“去淡水鱼一趟,吴仁杰说有几个人在闹事,让我去帮他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吧?对了,夏队让我通知你,晚上要陪他一起去警校上课。”
我看着姜勤勤,有些明白了:她陪我看电影,和我接吻什么的,都是在完成任务,那就是监视我。我和邓子应该都是夏队的监视对象了。我的脑子高速运转,终于找到一个很好的借口:“李二叫昨天约我去他那里取一个录像资料,他星期天在莲湖广场录了一个非常可疑的人。
他约的时间是3点钟,你开车替我取一下。我去吴仁杰那里,一会儿就回来了。”
姜勤勤的可爱之处在于她不是一个追根究底的女人,她说:“那你怎么去啊?”“我骑摩托车啊,说不定比你回来得还快。”
为了瞒过姜勤勤,怕街上有人跟踪我,我骑摩托车直接往祥七路淡水鱼网吧方向而去。我在淡水鱼网吧门口停了下来,给沈小田打电话。可是打好几遍那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可以确定那是一部路边的公用IC卡电话。
由于上次沈小田电话挂得太快,我忘了和他约好见面的时间了。我开始翻沈小田给写的那个电话号码,发现自己没有带通讯录。我隐约记得沈小田的电话只能午休的时间打,现在他应该在工作中。
我进了淡水鱼网吧,等着沈小田给我打电话。树枝热情地招呼我。我往里面的液晶区走,看到了苏浅浅。
“赵小帅。”
“苏浅浅。”
我们差不多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我理所当然地坐在了她的旁边,看到苏浅浅在“我们论坛”上贴东西,那是一首诗。我伸着头去看,她笑笑,把网页刷新了。我打开网址,进入论坛。苏浅浅的名字在论坛首页上,她在论坛上又贴了好多作品。我正要看她的诗,沈小田打来电话。他在电话里匆匆地说:“我姐姐在北京打电话让我转告你,她留在你那里的那个胸罩是一个重要的证据,胸罩里的那一百元钱就是他们最后一次抢劫到的一张。”沈小田没有来得及说再见,也没有来得及说他还来不来见面。他是用手机打的,我回过去的时候,提示音说“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我被沈小田的话给震住了,我一下想起了沈小柔的那个胸罩。那天姜勤勤因为这个生气地跑下楼,我就把它放进一个抽屉里了。我的思想被那个精致而又香气袭人的胸罩填满,仿佛又掉入了沈小柔的缠绵中。
苏浅浅已经忙完了,想要走了。她看着我,我打开网页看到她的诗,诗的名字叫《作品1号》。
我不知道
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给谁打电话
我坐在夜晚的公交车上
想念即将流走的一年
想念那些孤单的脸和爱
我不知道
我这一时间该做些什么
阅读朋友们的文字
还是给楼下的熟人去送一份杂志
我希望我能忙碌起来
我拿起电话
被告知
我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今天
我的办公室格外安静
我等待着
谁能把我的寂寞领走
我没有认真看完,自然也不能分享苏浅浅的寂寞。
苏浅浅忽然说:“邓哥住院了,你知道吧?”她的声音很低,后面的字像是被她吃掉了。
“嗯,知道啊,不过他下午有时候还要工作,最近局里的事比较多。”“我们下午还要开会,你现在走不走?”我想起出来时姜勤勤那种刻意跟踪的约束,不愿意回去,突然有了和苏浅浅聊天的欲望,于是热情地看着她说:“你什么时候开会啊?现在还早,能不能坐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苏浅浅好像很喜欢我的这种邀请,她点点头,又坐了下来。
我们的话题从邓子开始--我急于要表达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喜欢苏浅浅一脸的单纯和一手飘逸的诗。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后来我们就在QQ上聊了起来。我们说起了最初,她的名字叫“走夜路的猫”,我的名字叫“仰天长笑”,我们开始怀起旧来。
“最开始的时候,你好像挺幽默的?”我想起了刚开始的时候是我挑逗她。
“是啊,那时候我刚谈恋爱,开心得很。”苏浅浅回复我。“你开心的时候写的文字有些冷。”我想起了第一次看她诗的感受--那是一首有关等车的诗,纯粹巧合,她写的是她自己的感受,而我看着却非常亲切。
“是吗?我不记得了。事实上,我不会写诗的,只是写不出长篇大论,只好虚荣地把字都竖着排起来!”苏浅浅的话很软。
“竖排?不是,女人天生就是一首诗。”我忽然就文绉绉起来。我还想说什么,但思维却跟不上打字的这两只手。
“你好像也挺喜欢诗歌的,我看过你给我的多次回复,每一次都很感动。”
苏浅浅的话让我愣了一下神,我回忆着以往每次读她的诗、然后逐字逐句地给她回复的情形--事实上,我的目的很单纯,不就是想触动她吗?现在当她表达她这份感动时,我一下感觉自己被融化了,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也弹奏起来。
“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扭过头来笑着看她,她也扭过头来看我。
“我们4点钟开会,我先回去了。对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和你说说邓哥的事。”她又一次站起来。我也站起来,我们离得很近,我看清了她脖子上的一颗小痣,看清了她清洁的脸庞有些苍白。
我那样看着她,她有些不适应,就又一次问我:“明天下午我还来这里,你有时间吗?”
“好的,我明天中午就在这里等你。”
她去柜台交钱的时候,我跟了上去,想替她拿钱。树枝看了看我,说:“你不用付钱了,我们已经在赵先生的卡上扣过钱了。
门外面是37度的高温和已经适应了高温的人们,我送苏浅浅出门的时候被一阵热风惊着了”。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我对着苏浅浅的背影说。
她转过身来,全身都在太阳下。我担心她说出另外的一些话来,她却笑着说:“好啊!”
她步行回祥五路上的杂志社,从网吧到她们杂志社需要10分钟。我忽然间感觉到苏浅浅的孤单。孤单往往和一个女人的背影相关,一个孤单女人的背影最能引起他人的爱和同情。
我决定骑摩托车送她。我赶到她身边,说:“你上来吧,我送你。”天很热,她的手却很凉。她试探性地把手放在我的背上,从背上移动到腰间,又慢慢地抱住了我--拥抱的时候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那是一种叫小鹿的动物在彼此的心头跑动,那是一种诱人的跳动。直到看着她走进祥五路南头的那个小院并消失,直到我回到淡水鱼网吧,我仍能感觉到她趴在我背上的那种羞涩和温柔。
生命就是一种羞涩和温柔,我喜欢这样活着,细细地活着。
三
意外。我刚出网吧就碰上吴仁杰,他正在和一个女人撕扯。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破口大骂的内容不过是说吴仁杰如何如何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