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个车,让司机慢慢地跟着9路车走。红灯很多,车也很多。我很少在上班的时候走祥四路,我习惯走祥五路,我对祥四路的人流感到很陌生,也很新鲜。
我看到了旁边有一个开自驾车的少妇,她的车牌号很好记:66633。如果按照邓子的那套理论来分析她的车牌号码的话,那就是这个车的主人是个特别怀旧的人,因为她选的号码有太多的重复,她不喜欢不停地变换生活。
我正胡思乱想,发现她从9路车上下来了。车刚过瑞五路,过了马路向东走就是瑞四路服装城。我看着她上了人行天桥,看着她消失在天桥上,又看着她从天桥的另一端出现。我确定她应该在瑞四路服装城上班。可是我一直想不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怎么也正好在瑞六路的公交车站牌那儿呢?
我下车,步行去局里。
在局门口碰上骑摩托车的姜勤勤。她笑着打招呼,我也笑着打招呼。
然后一起进门,我替她拿着包,然后一起上楼,今天我们都没有穿警服。路过夏队门口的时候,听见他在电话里骂人。我和姜勤勤都很奇怪,夏队很少骂人的。
我们俩猫在门口,一听,夏队是在和邓子讲话。不知道邓子说了什么话得罪了夏队,只听夏队不停地骂道:“你小子以后注意些影响!还有,你的伤自己掏钱治,这几天不能算请假!看来再不严肃点你们也太自由了……好好,我知道了,注意点,挂了。”
我不知道邓子是如何和夏队解释的,总之我不用再替邓子担心他私下里调查苏小妹之死这件事情了。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姜勤勤突然从我身上找到一根长头发,说:“赵小帅,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昨天找女人啦?”
我看着她认真的脸,想不好是和她开一句玩笑呢,还是不予回答。
姜勤勤是个不依不挠的人,见我不回答就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不说话?你可不要做让我失望的事情哦!”
“你怎么这么嗦?也许是刚才坐公交车时收获的。”我找到杯子倒水,眼睛不看她--我说谎的时候眼睛从不敢看对方。
“是吗?你肯定是想占人家的便宜。”姜勤勤还要再说什么,胖子李和快枪刘一起进来了,他们好像听到我们俩说什么,又好像没有听见。
胖子李笑着对我说:“怎么了,帅哥,是不是遇到情感问题了?记着,以后邓子不在的时候问我!”“我身上有一根女人的头发被姜勤勤看到了。”为了解脱我就对胖子李说了实话。
“原来美女姜是这样爱管闲事的人!我那天看吴宗宪在电视上说,女人们一旦结婚就会变得爱管闲事;譬如发现男人身上有根长头发就说男人和别的女人拥抱过,发现男人身上没有长头发就说男人和尼姑拥抱过。”胖子李说完,我们哈哈大笑。
姜勤勤笑着出了办公室,站在走廊里--她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生气。
我们等着夏队来分配任务。之前说好了,今天下午要和瑞六区公安局刑警队的几个人碰面的。但夏队在办公室里狂打电话,我们只好在屋里做徘徊运动。
楼下突然喊起了一二三四的队列声,我们都听到了,这声音太熟悉了。正要出去看,夏队过来了。
等姜勤勤也进来,坐下,夏队说:“瑞六区刑警队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负责排查瑞六路以北的地方。这样,我们的排查范围就缩小了。而且我们的目标也明确了,重点排查《滨河报》的订户,同时还要排查新近刚刚更换门锁的用户。当然,碰到方向牌门锁的老用户也要做个登记。我们用3天的时间把所有检查过程中值得怀疑的人员做个指纹登记。下午开始行动。邓子有事情,我们重新分一下组。我和姜勤勤、小赵一组,老刘和胖子一组。午饭时开始行动,下午两点结束;然后下午5点钟开始行动,晚上10点结束。大家都穿便衣,带好证件,如有特殊发现,保持联络。”
夏队说得很明确,上午又可以自由行动了,是到吃中午饭的时间才开始行动。
夏队说完后,向我和姜勤勤招一下手,让我们跟着去一下。我又看到墙上的那幅画,画上多了一个电话号码,还是一个手机号。
这样,这幅画成了夏队的通讯录了--那枝枪仍然冷峻,使夏队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些冷冷的气氛。夏队示意我们坐下,我们往里走了走,坐在沙发上。姜勤勤挨着我坐下,可能是坐得太亲密了,她又往左挪了挪。夏队说:“你们两个刚来到刑警队,就碰上这么个案子,真是难为你们了。我们都在这里干10年了,也就是碰上这么一个大案子,说起来也真是便宜我们了。只是有这么一个情况……”
夏队顿了一下,他的电话响了一声,又停住了。夏队正要讲话,那个电话又响了起来,原来是夏队爱人的一个同事有事求助。我小声问姜勤勤,她说:“夏队的爱人在出版社做编辑。”
夏队对着电话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挂了电话。然后,他想了想,接着刚才的话说:“这个案子相当大,我一个人确实有些忙不过来,所以局里准备考查一个副队长。邓子进刑警队比较早,只比我晚几个月,而且办案能力很强,在社会上的交游也比较广泛;本来就要定他了,眼下却有一帮人联合起来投诉他。原来邓子欠了一个高利贷集团几十万元钱,是他去澳门赌博时输掉的……”
夏队本来还想说得详细一点,但考虑可能对我们说这些没有用,就省略了。
“现在局里还没有精力专门调查他,但有关他的事情还是先告诉你们一声。特别是小帅,你和邓子这一阵子老在一起,在个别事情上还是别掺和在一起。”夏队的话其实主要是对我说的,但他又怕找我一个人说这件事情我的思想压力大,就把姜勤勤一起叫来了。
“除了这事,邓子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刑警,他总能用出人意料的速度把一些难办的事情办好。”
我边听夏队的话边点头。我看了一眼姜勤勤,她很冷静,坐在那里认真听讲--她是乖巧的,也是伶俐的。
说完邓子后,夏队把话题一转:“最近,市里除了银行抢劫案,瑞一区公安局正在处理一件非常棘手的团伙斗争。这件事情已经涉及黑社会性质了。以星海大酒店李星海为首的‘李派’多年控制火车站附近一些商场的经营,可是最近两年又冒出来了以金苑大酒店田锐军为首的‘田派’。这个‘田派’可不简单,两年内把李星海所控制的地盘几乎全都拿下了,而且据说他们大酒店里有全方位的监控录像设备,一些去过那里的领导都被他们录了像。他们越来越胡来了,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靠山是谁。”
夏队说这些的时候,我不停地在想邓子,“田派”的首领不就是邓子吗?我的心一下紧张起来,感觉邓子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洞。我的脑子一开小差,夏队已经讲完了,并问我和姜勤勤:“你们俩如果有什么发现,可以和瑞一区局刑警队长董力联系,那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俩一起点头。夏队看了看时间,说:“时间还早,我就带你们去办一件私事。”肯定是刚才电话里说的事情,我和姜勤勤都想到了。跟着夏队下楼,坐上他的车,车走祥四路往北,过了龙津,过了中环路,停在一个小区的门口。夏队打了个电话,两分钟左右,一个穿白色裙子挎包女士走了出来。她和夏队打招呼,然后又和我们打招呼。我以为她就是夏队的爱人,热情异常,但听她和夏队说话的神态才知道她是夏队爱人的同事。
车带着我们又回到中环路,向东走,进了一个叫“汇豪公寓”的小区。小区的后面就是滨河市动物园,这个小区的房子肯定很贵。要去的这户人家住在小区最后面一栋高层建筑里,14楼。我和姜勤勤跟在夏队后面,由那位出版社的女编辑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高档睡衣的女人,很年轻,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很老。她皮肤很好,说话的口音像我们宿舍的老四,老四的老家是南昌的。夏队很礼貌地和这女人打招呼,并拿出自己的工作证请她看,说要了解一下情况。
南昌女人见公安人员来到家里,不由得有些慌张,她一边吩咐家里的小保姆倒茶,一边给我们削水果。
这女人姓刘,她对正在记录的我说:“我们家自从请了这个小保姆后,老是丢东西。前天,结婚时我爱人给我买的钻石戒指找不到了。钻石戒指就放在我的床头柜上,3个戒指放在一起……来,你们看一下这两个戒指,一个纯金的,一个是翡翠的,都好好地在这儿,就是那枚钻石戒指不见了。你们说,我们不怀疑保姆还能怀疑谁啊?可是,我们问她见了没有,她只是哭。让她说实话,如果拿了就还回来,我们不追究的,可她就知道哭。所以我们才想起和王女士联系的。”
南昌女人指了一下出版社的编辑,我才知道她姓王。
王编辑说:“她是我们老家一个邻居家的孩子,叫小佩,家里很穷,没钱上学了,所以想来城里。因为年龄太小,不好找工作,一直在我家里帮忙;可我们家孩子都大了,住房又紧张,所以才介绍给刘女士的。她家孩子刚满月时过来的,已经干了10个月,一直干得挺好的。”
南昌女人倒不否认这一点,旁边插话说:“是的,一直干得挺好的。我们也没有亏待她,她喜欢看书,我还给她买了一套书。”
王编辑接着说:“刘女士给我打电话说要报警,还要往我的老家打电话,想告诉小佩的父母说小佩拿了她家的钻石戒指。我老家那边思想特别保守,要是小佩她爸听说这事,不打断她的腿才怪呢!现在不还没有确定吗?我怕派出所里的警察会吓着小佩,就给你们打个电话,想让你们帮忙看一下这个情况。”
经过她们轮流说明情况,我们基本上了解整个事件。小保姆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发呆。孩子不停地咳嗽,不一会儿就哭了。小保姆上前抱住孩子,用手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孩子好像很熟悉她,停住了哭;可是小保姆刚把孩子放下,那孩子又哭了起来。南昌女人对小保姆说:“你把宝宝的药给找出来,宝宝又该吃药了。”小保姆进到里屋去了,房间里只留下孩子的哭声。“你们家前一段时间还丢过什么?”夏队问南昌女人。“先是在楼下丢了一辆自行车,那时候小佩刚来不到一个星期;没过多久我们家里电动车的维修单也找不到了;还有一次小佩带着孩子去公园玩的时候把钥匙丢了,我们不得不把锁换了;再有一次,小佩去邮局给我们往老家汇款,丢了300元钱,不过后来王女士替她把钱还上了。”南昌女人忽然不说话了,她的孩子又在咳嗽,咳得很厉害。
我分析了一下南昌女人的话,发现没有一件事情能证明小佩偷了他们家的东西:自行车在楼下丢的,肯定是小偷干的;把家里的钥匙丢了,肯定也不是故意的;往邮局汇款,小佩她一个乡下的小姑娘估计之前没有做过,肯定是手忙脚乱的,丢了钱也属正常,况且王女士还把丢的钱给还上了。
这一次丢的是钻石戒指,小佩如果真的拿了,为什么不逃之夭夭呢?忽然我被孩子的咳嗽声震撼,脑子一惊,就问南昌女人:“孩子的病去医院检查过了吗?怎么老是咳嗽,那钻石戒指会不会是孩子不懂事给吃了呢?”
孩子的咳嗽在一时间似乎也更厉害了,大家都被我刚才说的话震住了,夏队、姜勤勤、同来的王编辑一下子愣在那里。
南昌女人好像也有些醒悟,她看看孩子有些发红的脸,说:“呀,那要快些到医院检查检查!”这样,夏队开车拉着她们去儿童医院,我和姜勤勤回局里等夏队。半小时后,夏队打来了电话,说孩子在儿童医院透视检查的结果出来了,有一不明物体在孩子的胃里,基本上能确定那就是钻石戒指。夏队在电话里还说,市儿童医院消化内科刚配备了最先进的小儿纤维胃镜,取出戒指不成问题。
真的没想到,一场误会竟然被我的一句话打破。我真伟大!
七
我和姜勤勤一起去吃饭,过祥四路再向南走一段路,有一个沙锅土豆粉很好吃。
去那里吃饭的多数都是女孩子,我夹在排队的人群中很扎眼。坐在桌边的姜勤勤看我很委屈,就替我排队,让我坐在桌子那儿等她。
吃完饭,姜勤勤想吃门口卖的玉米棒,2元一个。我嫌贵,只给她买了一个,说自己不喜欢吃。姜勤勤分给我一点,我吃了几口,感觉很好吃。吃完了,我看着姜勤勤说:“我还想吃。”姜勤勤又分给我一点,说:“你真是个小气鬼,不舍得买却又贪吃!”
“不是,不是,我是不知道有这么好吃。”我这样说过以后,又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我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哄过姜勤勤,因为从内心里我从来没有想过给她留好印象。
局大院的东边,整齐的队列还在训练着。姜勤勤指着他们说:“这些都是110巡警。”
快12点了,他们的训练也该结束了。他们一个个归队,站成了三排。教导员喊:“立正,稍息,向右看齐。”队列立即向我们这边看来。队列很整齐,而且个头都很接近,看起来很青春。这个时候,教导员又喊了一声:“开始报数,第一排,报数!”姜勤勤突然笑开了花。我也想起了前一阵流行的那个因为普通话不标准把“报数”错当成“抱树”的笑话。
就这样,我和姜勤勤又回忆起上学的时候。我说起林田田,她说起范小腾。我说我曾经请过林田田去学校的小食堂吃饭,吃完饭后我想让她给我刷碗,她说我们来石头剪刀布吧。于是,我们就伸啊伸,她到底没有我狡猾,她输了。她为我刷的碗,我感到很幸福,也很骄傲,但遗憾的是自此她逐渐疏远我了。姜勤勤说起她和范小腾在学校里打乒乓球,范小腾故意让着她;后来约好了第二天再打的,她去了,却没有见到范小腾。
说这个的时候,姜勤勤的脸是红的。回忆总能让人兴奋,我们俩最后都说起了那个第三食堂的刀削面,又便宜又浪漫。吃刀削面的地方窗子后面就是学校的未名湖,常常一边吃面,一边可以看外面的痴情男女表演初恋、初吻。
于是,我们说好了,哪天我请姜勤勤去第三食堂吃刀削面,条件是姜勤勤的摩托车借给我骑两个月。
我们两个天南地北地聊,不知怎么聊到我的自行车上。我说,我以前老爱借林田田的自行车,后来我偷偷配了一把她的自行车钥匙,常骑着车独自去“偷欢”。后来她逼问我是不是骑着她的自行车和别的女孩子约会去了。我受不了她的逼问,就回答说“是”。于是我们俩的暧昧关系就结束了。
办公室安静极了,姜勤勤坐在我的座位上,我只好坐在她那里。我们的话说完了,就坐在那里发呆。姜勤勤好像有些困了,就趴在我的桌子上睡了。
时钟已经指12∶40了,夏队还没有来。我看着姜勤勤趴在桌子上的学生模样,有些感慨:我们竟然都已经工作了啊!
“小帅,你们都在啊,叫醒勤勤,马上走!”不知什么时候夏队已经回来了。
我上前用手轻轻拍姜勤勤的头,然后又拍了拍桌子。姜勤勤仿佛已经听见了夏队的话,马上抬起头来,用手理了一下头发,站起来。车沿着瑞五路直接向西开去,过了祥十路走到了南阳路上。夏队说:“我们由远及近吧。”
车停在一个叫中亨花园的小区里,夏队又介绍了一下那枚钻石戒指的事情--儿童医院只用了20分钟就从孩子的胃里取出了那枚钻戒。南昌女人正式向保姆小佩道歉了,当然也向王编辑道歉了,并表示从这个月起给小佩加50元的工资。
夏队说完了以后,表扬了我,说:“小帅遇事比较冷静,而且很敏感,联想丰富,是一个不错的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