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几声敲门声响起。
“请进”,男人随口说道,眼睛仍然盯着MAC电脑显示器,看着今年的营销方案。
“牛总,董事长约您讨论下今年新产品的上市计划。”他应声望去,进来的是穿着黑色套裙职业装,身段苗条,留着中性短发,长相机灵的一个二十多岁小姑娘,她是董办秘书小郭。
“好的,你跟董事长说,我马上就来。”小郭轻轻退出房间。
男人站起身来,舒展一下身体,朝窗外望去。
他现在正站在深圳曾经的最高楼京基100写字楼128层,俯瞰整个罗湖和福田,路上车水马龙,街上高楼林立,这是一个灯红酒绿,物欲横飞的城市,尤其是在晚上。
这一切在他看来是如此不真实,虚无缥缈的如海市蜃楼,似乎一瞬间就会烟消云散。
是的,他的生活总有点不真实之感,或者说不踏实。“牛总”,呵呵!两年的亡命天涯之后,他才落脚到深圳,时光雕琢了容颜,7年的时间,有多少物是人非,如今连他的姓名也变了摸样。
“朱”何以变成“牛”,人不在的缘故。老朱已经整整七年,没有与亲人联系,没有与朋友联系,他已经把自己人间蒸发了。
从落魄青年,变成一家上市公司营销总监,命运似乎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或者说做了一个交易,这个交易,让他失去了以前所有的一切,却换来了如今这个看似美好的结果。
而这一切的起因,却只是因为当初的那一封信。
如果可以,他宁愿从头来过,宁愿没有发生过那一切,他只想找回他的亲情和友情。孤独,由里到外的,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孤独,无时不刻不在撕扯着他,让他血肉模糊。
晚上8点,老朱看着办公室窗外的金碧辉煌的夜景,看着满天闪闪烁烁的星光,看着深南大道上车水马龙,我他感到一阵炽热,仿佛要被这座城市融化。
该下班了。老朱最后一个走,关掉所有的电源,他按下电梯直达负一层。
KKMALL总是这般喧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油头粉面,这光鲜亮丽的背后,又有多少隐藏的秘密,不为人知。
好久没有坐地铁了,不如今晚坐地铁回去吧。心里盘算着,老朱径直从KKMALL走到大剧院地铁入口,从皮夹里翻到那张久已不用的深圳通,还好卡上还有余钱。
站台依旧是人山人海,这点恐怕永远不会改变。挤上车门,找了个人少的位置站着,刚好在两节车厢接头处,老朱靠着墙壁,放松身体,享受着从空调吹下的冷风,享受着这久违的感觉。哐当哐当,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低沉的响声,这一幕似曾相识。
哐当哐当……火车终于开了。拥挤嘈杂的车厢渐渐安稳了下来,有坐票的都找好自己的位置,松了口气。买站票的过道上,洗手间,或坐或站。
老朱买的汉口站到Y市的凌晨两点的火车票——坐票,这是他能买到的最早的一趟火车,从汉口到Y市,要48个小时,他没有买卧铺,因为他囊中羞涩。
折腾了一晚上,他太累了。往椅背上一靠,闭着眼睛,听着火车上叽叽喳喳的讲话声,和铁轨铿铿锵锵的撞击声,他竟然很快睡着了。
凌晨五点突然醒了,可能是坐在硬座上,不太舒服的缘故,老朱偏过头望向窗外,一弯月牙斜挂天边,远处黑乎乎的,偶尔一两个亮灯的房子呼啸而过。火车上也是黑乎乎的,安静的很,此时除了呼噜声,和火车开动的轰隆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老朱又闭上了眼睛。睡睡,醒醒,直到他再也睡不着,掏出手机看时,已经八点。
伸伸腿,不那么僵硬后,他站起来,活动一下,便往过道上走去,两腿如见缝插针一般,走走停停,那样子,就如一只鹤走路似的,一只脚站还得保持平衡,两只手撑着走道两旁的座椅靠背,这简直就是太极拳的白鹤亮翅。
3分钟后,老朱才来到洗手间,拧开龙头,手捧着水在脸上胡乱擦几下,往翘起的头发上抹点水,往下压几下。
又如踩高跷一般往回走,这次不那么走运,对面还来了一辆卖货的小推车,“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让一让啊!”
原本坐在过道上的人,都站起来,给小推车让路,车厢里又躁动起来,大多是不满的嚷嚷声,硬是把老朱挤到了别人座位间的夹缝里。
鉴于这走道如便秘的肠道一般,老朱就尽量少喝水,少往厕所跑,不给自己添麻烦,也不给人家添堵。一天也就撒三泡尿,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晚上一次。这简直比他吃饭还规律。
这两天两夜,大抵如此,除了坐着看窗外的风景,或者听车内的故事,就是睡觉,或者说只能叫打盹,硬座火车,硬板座位,加上与座位呈逆天的90°的直角靠背,和座位与座位之间并不宽敞的连腿都伸不直的空地儿,那滋味谁坐谁知道。
老朱一直在想,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把这玩意设计的人性化一点,老朱是个愤青,遇到事情总喜欢想的多,直到他见了很多,想了很多之后,发现他怎么想并没有什么卵用,这个世界仍然只会按它自己的方式运转,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就见怪不怪,默默接受了。
但是当老朱在硬座上打磨他那并不丰满的屁股的时候,心里还是Cao了那设计火车硬座的孙子他大爷几百遍。
坐火车,总有许多话痨。很多彼此间并不熟悉的人,可以搭上话,并聊的天南海北,老朱羡慕那些自来熟的人,尤其是对姑娘。
老朱不爱说话,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但他跟朋友在一起,话并不少——那种真正的朋友。
这些年里,老朱只有五个真正的朋友——陆川、军帅、小波、万子、小美。有句话,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老朱”这称号,他已忘了从啥时候开始,大概是从高中毕业之后。可他并不老,才二十出头。一句“老朱”似乎让他这个毛头小子感觉沉稳了许多。
一路上老朱琢磨着陆川这事,无数个疑问萦绕心头,挥之不去。陆川你这家伙到底怎么了啊?!
陆川这家伙爸妈都是外地人,老朱读小学的时候迁到当地,用现在通俗的话讲,叫流动人口。
陆川爸是在工地搞工程的。刚好在老朱他们那儿有个国家规划的项目,持续好些年的一个大工程,所以也就跑来那儿淘金。
因此,陆川也就跟随父母到了那儿,转到了老朱的小学,竟然是跟老朱一个班,也就开启了老朱跟陆川的这段友谊之路。
初次见陆川,是在一次语文课上,老师介绍这位新同学,大家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
他穿着一条旧的起球的黄短裤,上面配着一件极不相称有点褪色的宽大的长袖衬衣,脚蹬一双乳胶色塑胶凉鞋,塑胶凉鞋是那个年代的流行装备,便宜又好穿。
陆川另类的着装,有点非主流,这打扮活脱脱一个幼年民工形象。再加上他那有点长,盖住耳朵的并带点自然卷的头发,和他那像鸟喙般有点突出并往上翘的上嘴唇,确实让人一眼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