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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告别

沙棘镇沿着着土山背坡而建,土石和木料搭成的民宅粗旷而宽松,由于还没到商团来收购魔物材料的季节,许多宅子都空着,常驻居民不过三四百人,许多人在这里住了好几辈。

现在所有人都要离开沙棘镇,去往班德斯城避难,这让大家很惆怅。放在一般人提出这种建议,早被乱石砸死了,可是做出决定的是倍受大家敬重的镇长大人,这件事也就顺理成章地被提上了日程,人们在生命安全和祖辈传统之间很容易做出抉择。

镇长说,魔潮要来了。

目前还活着的人自然是没经历过魔潮,只在那些搜神攫魂的杂书上了解过只言片语,但这不妨碍人们对于未知的恐惧,加上镇长保证大家的生活并不会变得更差,镇民们很快就被说服,都同意搬离这个居住了一辈子的地方。

魔潮,顾名思义,魔物们像潮水一样袭击人类城市村庄,原因也很简单:魔物的栖息地由于内部变化,导致和人类抢占地盘。这变化有记录在案的包括地震,火山,以及某些魔物链顶端的生物死亡或者超生——比如曾有记载,一只魔龙忽然占领了希尔山脉,周边魔物被魔龙赶出山,袭击山脉周边的人类,毁了大半个迦顿公国。

魔物们的逻辑很简单,要么被核心区域高等魔物吃掉,要么就去占领人类的地盘,显然后者相对来说胜率更大。

至于纺锤沙漠里为什么会有魔潮,镇民之中没人去深究,那是官老爷的事,老百姓只关心柴米油盐。狩猎队已经在周围遇到了魔狼群,还有二十多套魔狼材料佐证,大家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镇长的安排,这几天已经有先行者去往班德斯城探听情况了。

饭桌上,拉姆爷爷惬意地把玩着手里的精致小酒杯,笑盈盈地看着维特狼吞虎咽桌上的食物,偶尔小呷一口酒杯里的烈酒。眼看桌上的菜都快见底了,爷爷忽然开口问维特:“臭小子,想不想学点本领?”

老家伙终于开口了,维特心里暗爽!

普兰一行人已经离开好几天,拿走了爷爷勾绘的地图,留下一本秘法抄本。

但爷爷从那晚开始就忙得不见人影,现在重提此事,看来是要把那本托斯达纳学院的不传之秘传授给自己了!

“那秘法很厉害么?”维特早已迫不及待。

“秘法?什么秘法?”拉姆爷爷反倒惊讶起来,脸上的莫名其妙倒不像伪装。

“那个九幽灭却术啊!”维特暗骂,都这个时候了,老家伙居然还在装!

“丢了!”拉姆爷爷随口道,又抿了一小口烈酒,反问:“你要那个干什么?”

“丢了?那么贵重的秘法为什么不给我学啊!”维特坐不住了,站起身迈脚就要去门外寻找被丢弃的抄本。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第一魔武士学院的秘法!维特这两天尽做学成后横行大陆的美梦了!

“你学不了啊!”拉姆爷爷一伸脚,正插在维特迈步的前后脚之间。

“咚!”一个标准地狗啃泥,维特一脸砸在破旧地板上,痛苦无力地呻吟:“痛……痛……”也不知是摔疼了还是心疼。

“李不似锁李油巴伐?”维特捂着摔疼的鼻子,鼻涕眼泪一把一把往下落,语调都变了。

“我何时说过我有办法了?”拉姆爷爷似笑非笑地看着维特,奚落道:“那秘法必须灵质之体才能修炼,你的资质嘛——差得太远。”

“……”这和那女贵族所说并无二致,自己的资质再一次遭到鄙视,维特心里顿时空落落,不过很快又恢复生气,跪坐到爷爷脚下,抬起头眼神充满希望:“你不是大魔导师嘛,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没有。”拉姆爷爷慈祥地抚摸维特深褐色短发,轻叹一口气,嘴角微微抽搐,轻声说:“我早已不是大魔导师了。”

“你骗人,普兰都告诉我了!”维特丝毫不信,老家伙骗了自己十几年,还想再骗下去,哪那么容易!

“没有骗你。”爷爷笑得很淡然,轻轻点了点维特脑袋,平静地说:“如果我还是大魔导师,那帮小子早就死了几百遍,哪需要什么交易?”

维特终于听出了端倪,由爷爷说“已经不是”和“如果还是”推导,只有一个可能了!于是颤声问道:“爷爷,你曾经是……”

“对,爷爷曾经是大魔导师!”拉姆爷爷昂起头,眼神瞟向窗外,双眸闪烁的精光似乎能看透沙漠,那一刻仿佛回到了魔法之都,回到了自己的高塔,回到了风华正茂的年纪。

“那,现在呢……?”维特抱有一线希望,或许自己有一个超魔导师爷爷?

“现在么,一个糟老头子而已。”爷爷垂下目光,眼神中的神采散去,只剩下摇曳的昏黄烛光倒影。

“啊——”维特痛苦地抱着脑袋,在十六年的生命里,一直以为自己注定要在这边远落后的小镇上成长,娶妻,生子,最后埋在这黄沙之下。

三天前这一切忽然有了转变!自己的爷爷居然是大魔导师,还给自己换回一本魔剑士秘法!眼看自己就要习得神功,出人头地,叱咤天下,走向人生巅峰,维特甚至连自己将来的名号都想好了!

可一夜之间,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大魔导师已是过去,秘法无法修炼,所有希望如同泡沫,在不留神之间破灭,连踪迹都无法追寻。

“很失望么?”拉姆爷爷托起维特的下巴,面色肃然:“以后出门在外,一定要记得,无论何时,都要留有希望!只有死人才没有希望!”

“出门?”

“嗯!你要出趟远门。”

“班德斯也算远门?”

“不是那,你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去哪?”

“魔法之都。”

“我去干嘛?”

“废话,当然是去学魔法。”

“我能学魔法?”维特彻底懵了,魔法师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自己也可以学魔法么?

“你现在的资质当然不行。”拉姆爷爷丝毫没有顾及维特千疮百孔的自尊心,继续解释道:“一个老朋友研究出了能改变魔法资质的小玩意,你去试试效果。”

“资质,也可以改变吗?”维特看多了传奇小说,资质天赋这种东西不是天生注定的么?

“魔法的作用即是改变世界。”拉姆爷爷虽然平静,但依旧掩盖不住语气里的骄傲。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维特立马来了精神,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去魔法之都。

“不是我们,是你。”拉姆爷爷略微有些踌躇,看得出隐约有些不舍,缓缓道:“爷爷还有点其他事要做,不能陪你。”

“那我不去了。”维特垂下眼神,咬了咬嘴唇,装作毫不在乎:“太远,太麻烦。”

“哈哈,小家伙舍不得我?”拉姆爷爷笑得很开心。

“哪有,我多懒你还不知道么?”维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不敢与爷爷对视的双眼还是出卖了他。

“听着,小子。”爷爷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爷爷老了,不能保证下次再出现危机,还能一直保护你,你需要变强,强到至少足够活下去。”

“变强?”维特琢磨着爷爷的话,反问道:“怎么变强?”

“等你内心想变强的时候,就知道了。”爷爷轻轻摇摇头,感叹道:“爷爷之前有些自私,总想让你按照预定好的计划成长,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要变强就一定要去魔法之都么?”维特知道魔法之都强大,但是太过遥远,坐落在西大陆边缘,自己一个人去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

“只有那些老伙计能信任啦,到了他们跟前,我就放心了。”曾经的大魔导师有些无奈,呢喃道:“谁也没想到变化如此之快。”

“可是我不在,谁来照顾爷爷?”维特眼圈隐隐泛红,爷爷肯定也非常无奈。

“哼!你在的时候不给我添麻烦就不错了!何时照顾过我这个糟老头?”爷爷微微抿嘴,眉头挑起,眼神里尽是嫌弃,眼角却眯成了线。

“可是……”维特想到平时都是爷爷照顾自己起居,不由低下了头。

“没什么可是,你放心去吧,爷爷办完事情会去魔法之都找你。”

“但……我不认识魔法之都啊!”

“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拉姆爷爷点点头,解释道:“莫克会送你去班德斯城,那里会有人接待你,把你送到魔法之都。”

拉姆爷爷从怀里掏出两封精致的火漆密信递给维特,细心解释道:“这封红色的,到了班德斯城交给魔法高塔的主人,我与他有些交情,会安排你去魔法之都;这封绿色的信件,到了魔法之都交给十字高塔的主人,塔上有这样的标志。”

说完指了指信封背面的图案,一个泛着绿光的药剂瓶。

维特接过信,在心里默念两遍收件人以防搞错,还没等放进怀里,拉姆爷爷郑重地抓住维特的胳膊,一字一句低声说道:“还有第三封口信,只能说给一个叫亚历山大丶弗莱明的老头听,也就是十字高塔的主人!一定要记住了!”

“……”

维特茫然地看着爷爷,实在搞不懂这么简单的几句口信为何如此慎重,写下来也没几个字。不过看着爷爷期盼而谨慎的眼神,维特还是坚定的点点头:“记下了!只有确定了对方是弗莱明本人,才能在两人独处的环境转达。”

“嗯,这就好。”拉姆爷爷神情放松下来,似乎在宽慰维特:“这关系到他的实验结果,你的资质改造,千万不能出错!”

“嗯嗯。”维特点头如捣蒜,改变资质可是逆天改命的事,自然马虎不得!

“好了,你整理整理,早点休息,天一亮莫克就来接你。”拉姆爷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咋么咋么嘴,忽然笑起来:“哈,明天开始又是孤寡老人啦!”

维特低下头,往事浮现眼前,心中五味陈杂。两人陷入沉默,心事各自体会,半晌维特低声说道:“老头子,即便你不再是大魔导师,你也可以做大魔导师的爷爷!”

“嗯!这就对了!”拉姆爷爷听完,笑得很开心,眯着眼看向维特,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维特眼前一亮,这分明就是那天女佣兵留下的九幽灭却之术!

拉姆爷爷似乎对这本秘法毫不在意,随手甩给维特:“还是交给你吧,到了魔法之都,让弗莱明给你换点钱。”

说完又抿了一口烈酒,补充道:“千万不要自己拿出来卖,怀璧其罪的道理我给你讲过不少遍了吧!”

维特点点头,双手接过秘法,思忖了一会,不甘心地问道:“既然我不能学,那为什么还冒着风险要求交换?万一对方恼羞成怒把我给……”

“嘿,他们倒是敢!”爷爷挑着眉冷笑道:“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暗示,帮他们坚定信念,这玩意是他们最珍贵的东西了,一旦出手便无回头之路。”

维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似乎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把秘法收好,心想说不定哪天会有机会修炼,转身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虽然也不过几件旧衣而已。

“沙漠这些日子会很不太平。”爷爷看着酒杯,随口说道:“离得越远越好。”

维特愣愣看着爷爷,轻轻点头认可。沙漠里那些魔狼无疑是魔潮的先锋,至于还会有什么更可怕的魔物,维特不得而知,但从普兰他们进入沙漠的目标,沙漠里那些佣兵的惨死,不难看出整个纺锤沙漠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变化。

“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五年十年,爷爷会去找你。”曾经的大魔导师一口饮尽杯中酒,慷慨笑道:“再见面时,不要让爷爷失望啊!”

“嗯!”维特抹了一把鼻子,把自己的包裹包扎好,低声道:“你好好保重身体,少喝点酒,等着大魔导师给你养老。”

爷爷哈哈一笑,甩开碗碟,起身进了自己卧室,合上木门,忽然又打开,看着发呆的维特,淡笑着嘱咐道:“外面的世界很复杂,一个人会很艰难,记得多交些朋友。”

维特愣愣的看着爷爷消失在门后,躺在客厅边角的小木床上,辗转反侧,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还未消化结束,心中充满疑问,同时又对明天开始的崭新未来充满期待,又怎么能睡得着?

直到窗外开始泛白,胡思乱想一夜的维特才有些许睡意,刚阖上眼睑,就听到敲门声,莫克敦实浑厚的声音传来:“维特,准备好了吗?”

“啊!我马上好!”维特抱着行李冲到门口,又折回后厨胡乱洗漱了一把,待再次站到门口,发现爷爷卧室的木门依旧没有打开。

迟疑了片刻,维特走到爷爷门前,放下包裹,缓缓跪下,双手前伸,额头及地,轻声道:“谢谢!”

起身后背上包裹,换上一副笑颜,打开大门走了出去,整理情绪提高声调喊道:“莫克大叔!又麻烦你啦!”

莫克看着眼角已红的维特,没有多言,只微微一笑,粗声粗气回应:“上车,出发!”

车轮在细碎的砂石路上颠簸,破旧马车有节奏地发出吱嘎声,迎着和煦的朝阳驶离出残破的城墙。

一墙之隔处,昏暗的房间中,白发老者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只手镯把玩,因是黑色质地,在黑暗中并看不清款式,也不知老者在沉思些什么。

人类历史总是在这样看似平常的日子里产生拐点,或许由于某个国王对美人多看了一眼,或许由于某个铁匠无意间炼制出新的金属,或许由于某个魔法师偶然发现了某种特殊药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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