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接班的就来了?
“谁还没走?”来人问。
“谁啊?”刘爱国洪钟般的声音在工作面回荡。来人走到近前,陈双宝才看清楚,是瓦斯检查员大方,大方又高又胖,那个瓦斯检测仪背在他的身上就像个小玩具。
刘爱国让大方帮忙检测一下工作面瓦斯,大方打开检测仪向掘进头走去。陈双宝学着刘爱国的样子敲帮问顶,查找片帮的原因,就在这时,听见里面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不好,冒顶了,大方还在里面。”他俩直奔掘进头。面对大面积冒落的顶板,刘爱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边注视顶板,边寻找大方。“大方!大方!”陈双宝不顾一切地扒开冒落的矸石。
“在这儿,大方找到了!”刘爱国激动地喊。他头部受伤,已经失去知觉。两个人都不敢太用力拉他,只能用手一点点儿的把压在他身上的矸石搬开,煤矸石不同于普通的石头,刚刚滑落的都很锋利,陈双宝的手已经血肉模糊,但此时他没有感觉。
“得想办法把他弄出去。”
“怎么弄?”刘爱国瞪着大眼珠子,如果有灯光一定可以看见浑跟珠子已经通红了。陈双宝不说话,在原地转来转去。
忽然瓦斯检测仪的警报响了起来,大方身上的小红灯一闪一闪的。
“瓦斯超了,这里危险!”
“走吧!”
“往哪儿走?紧急避险通道那儿过不去了。”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跑到最近的风井,只有迎着风才能远离瓦斯。”
“在哪儿?”
“大概不到两千米,你可以吗?”刘爱国没说话,要是平时一定不饶他,怎么说话呢?你行我就不行吗?
两个人抬起大方,因为没有担架,所谓的抬就是陈双宝抱着脑袋,刘爱国抬着双腿。“大方怎么这么沉?”
“别说话,保存体力!”陈双宝喘着粗气的空隙里挤出一句话。其实刘爱国也知道,瓦斯检测仪一直在响,他们两个别说是抬着个人,就是自己顾自己都不一定能逃出去,可现在他们谁也没想那么多。
怎么走到风井的,刘爱国算是迷失了方向,只知道瓦斯检测仪的滴滴声停了,风大了起来,呼呼的灌进脖子。
风井是早期煤矿给井下供风用的通道,都有一定的坡度。沿着这样的通道顶风行走,其艰难可想而知。看着昏迷的大方,他们没有选择,只能上了。
两个人,不,三个人的漫长旅程开始了,抬,变得更加艰难,一开始还是连拉带拽,后来他们几乎就是爬了,两个人都紧闭着嘴,长这么大,刘爱国才发现,说话是个费力气的活儿。不光是费力气,现在只要一张嘴,就觉得风灌进来,那样想闭上嘴就更费劲了。
不能说话,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两人抬一个人的行动还需要协调,靠的就只有默契。
张逢春正在井口焦急地等待。看到安监处吴处长匆匆赶到井口,他就知道出大事了。“看了吗?爱国他们怎么还没上来T?”
“具体的还不清楚,只知道刚才片帮的工作面又发生冒顼事故,幸亏你们今天撤离的早。”
“掘进头还有人呢。”这两个小子不是说等交接班呢吗?可吴处长的话让张逢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没想到,风井井口,小鬼似的两个人跌跌撞撞爬了上来:陈双宝看了一眼天空,就昏倒在地上,手还死死地抓着大方。刘爱国跌坐在地上,对值班员打了手势,他已经没有说话的气力了。
三个人是怎么被送到医院的,谁都不知道。陈双宝醒来的时候,只看见刘爱国坐在自己的床边,把一张病床晃得忽悠忽悠的:“醒了,哥们儿!怎么样?还是我比你强吧?”
陈双宝还没有力气说话,只能用眼神表达一下赞同。
“不过呢,你也不错,方向感就比我强,按说这井下我比你熟,怎么你就找得那么准呢。”
“我事先看过图纸,记的。”陈双宝有气无力,刘爱国不理会,自顾自的说话:“幸亏你方向准,再晚一点儿,大方就得成植物人。这还不算,江子,你挺会弄的,那么一扎,大夫说,保住了,要不然流血就得流死。等江子好了,我让他给你买件新衬衣,白的!”刘爱国说这番话的时候,陈双宝一直看着他,今天陈双宝才发现,刘爱国脸上那种幼稚的表情其实很可爱。
一个年轻的女大夫走了进来,刘爱国介绍说,她是师傅的千金,张小雨。
很陌生的名字,可那张脸好像很熟悉。她看了看输液器,目光顺便在陈双宝的脸上扫了一下,这一扫让陈双宝的鼻子不由自主的一酸。
在医院住了两天,陈双宝是再也待不住了,大白天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真是腻歪。打完点滴,他就溜了出来。
人家都上班了,陈双宝抱着缠满绷带的胳膊到处闲逛,每到一个地方,他都喜欢研究地理特点,这一点,他认为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父亲文化水平不高,却是地质队的钻探好手。
前面是个上坡,路上洒满了碎煤渣子,大概是拉煤车走的路,两条车辙印很深,让这条路更难走了。一个姑娘正在费力的拉着一车劈材艰难爬坡,眼看着差几步就到坡顶了,可车子就像定住了一样,陈双宝小跑着上来,用左肩顶住小车,车子缓缓地爬了上来,“谢谢!”那个姑娘满脸汗水地回过头来。是她?陈双宝的脑海闪过黑板报前的一幕。
“这是,劈材?”陈双宝试着用学到的话,叫劈材。有人告诉过他,这些长短大小不一的木头叫劈材,是井下施工的边角余料,有时也是从井下回收上来的废旧木材。是职工的一种福利。将这些木材劈成细小的一条条,放在炉子里,生炉子的时候先把木材用桦树皮点燃,在放上煤块儿,炉子很快就烧起来了。陈双宝无意中用手指指一车的劈材,不想暴露了手上的绷带。
“受伤了?”
“哦,皮外伤!”
“我听说了,大家都挺佩服你们的。”陈双宝被夸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伸出手想抓抓耳朵,可手不方便,没抓成。这个动作让朱子彤心里一紧。
“手包成这样,不方便吧?”
“没事儿。其实用不着这么包的,都是那大夫……”那大夫就是张小雨,本来是人家护士干的活儿,她非要干。她绷着脸,拿着陈双宝伤痕累累的手,就像拿着一截木头。
“她非要一层一层的包,八成是个实习生吧!”
朱子彤笑了,听说他在井下又机智又勇敢,可现在怎么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他是住独身的,怎么吃饭?怎么喝水?怎么洗脸?朱子彤的脑袋里闪过很多问题,脸忽然红了,一扭身拉起车,赶着坡一溜小跑。
她叫什么名字?还没来得及问,顺着背影望去,前面一个个水坑白亮亮的在晚霞中分外耀眼!那里,就是刘爱国说过的煤泥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