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彤的家离她上班的矿行政科不远,就在选煤厂附近的自建房住。出完黑板报,天色已晚,她一个人低着头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是一条土路,又因为常年走拉煤泥的车辆,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黑土。人说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脚泥,在这儿是晴天一身黑土,雨天一脚黑泥。
“朱子彤!”这么晚会有谁喊她?朱子彤一回头,看见刘爱国笑嘻嘻的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刘爱国啊!”
“那你以为是谁呀?看来你还认识我啊。”
“矿上最年轻的劳动模范,大名鼎鼎。”
“认识我就因为这个,咱可是老同学,你忘了?别让我伤心啊!”
刘爱国是故意在这里等她的,自从在张逢春家里知道朱子彤不同意和张大龙处对象以后,刘爱国就活动起了心眼儿。
他们两个是同届的但不同班,不过那个时候,朱子彤的名气比刘爱国的名气可大得多。
今天刘爱国上零点,现在正是他闲着的时候,他知道朱子彤的家在选煤厂下边住,可具体是哪家还不清楚,所以就在这里等着,没想到还就是今天,朱子彤回来晚了。
刘爱国谎称要到煤泥坑那儿找人玩儿,和朱子彤一边走一边聊起了念书时的事儿,把朱子彤逗得笑个不停。
事情还真是巧,张大龙今天收车恰好从这条路上过,看见大卡车开过来,刘爱国挥起自己的工作服,想帮朱子彤挡住飞扬的尘土,挡住烟尘可没挡住张大龙的眼睛,两个人说说笑笑的样子让张大龙火冒三丈。他是故意把车开得飞快,扬起漫天尘埃。
生气归生气,张大龙知道,以自己现在和她的关系,人家朱子彤和谁在一起他都没有说话的份儿。第二天,张大龙直接找到当初的介绍人田婶帮忙。
按说,张大龙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可他却只看好朱子彤,要不然,以他的个性,他也不会再次央求说媒的人。好说歹说,田婶才答应再给说说。看着田婶进了行政科,张大龙表面上是满不在乎,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
朱子彤,那是二道沟的一枝花,长得标致自不用说,说起话来嘁哩喀喳,干工作那也是一把好手,有人说,朱子彤在哪儿工作,哪儿的空气都好。但朱子彤的婚事儿不好解决,原因嘛,很简单,工亡子女。在煤矿,挣得多的好工作,几乎都得下井,下井的都不愿意找她,就因为她是工亡子女。她父亲是在一次跑车事故中去世的。跑车事故在煤矿造成的死亡事故中,是很惨烈的,通常发生在井下的运输斜巷。发生跑车事故,大多是因为信号工、打点工或挂链工人的失误造成的。一旦给错了信号,打错了点或挂链不到位等都可能造成跑车事故。井下跑车时如果有工人在铁轨边没来得及躲闪,就会被冲下巷道的车体撞得血肉模糊,有的根本就找不到完整的尸体。
也就是那次事故改变了朱子彤的人生,为了照顾生病的妈妈和正在读初中的弟弟,她放弃了高考,接父亲的班来到煤矿。
田婶把利弊关系都给朱子彤讲了,也就是张大龙的爸妈开明,再有张大龙是运输队的,开车不下井,要不然,谁家也不想娶这么个媳妇。
不想,在朱子彤这儿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这丫头,主意太正了,也不知道心里都在想着什么。高威终于打探到了那个球场边美女的情报,小小高中生,连个中专学历都没有。“怎么着也得是个中专生,和我还搭配,可惜了!”
高威的话让陈双宝再一次想起她,那个黑板报前伶牙俐齿的姑娘,那个球场边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都说人在他乡,最希望的是找到归属感,这个姑娘给我的感觉是不是归属感。别是爱上她了,陈双宝打了个激灵,刚刚结束大学里谈了两年半的恋爱,他好像舒了一口气。恋爱还是别谈的好。
陈双宝一边想一边换衣眼,后面有人拍他的肩膀,他几乎是本能的反手抓住那个人的胳膊,往前一带,很费力气,但还是把那个人弄了个趔趄。
“哥们儿,行啊!”糟了,是刘爱国。
“刘队长,对不起,你在后面?”
刘爱国竟然没生气,“换衣服!”闷着嗓子嘟囔一句。
“换好了?”
“这个不行!你看我!”刘爱国的工作服里什么也没穿。“这个工作面热,知道吧?外面是秋天了,这个面像是三伏!穿,只能穿这个”,刘爱国一边说一边拍着肚皮,“真皮的!知道不?”
说井下热,可候罐室里不热,大巷不热,一般人都是缩着脖子走路,井下要通风,风是呼呼的一个劲地往里灌,陈双宝里面还穿了件衬衣,可感觉上好像什么都没穿,所有的热量都是靠两条腿的运动发出的,脚下的步伐倒是越来越快,一会儿工夫,身上就一层凉汗。
掘进工作面是真热,凉汗很快就变成热汗,现在又成了蒸桑拿了。在这样的工作面作业,工友们常常连条短裤都穿不住。有时碍于情面,干脆弄条丝袋子围在腰上。为此,矿里还专门为他们做了裙子。但是,由于工作面的潮湿闷热,他们身上还是起满了湿疹。在没有上级检査的情况下,在这个远离女人的世界里,他们时常一丝不挂。这让刚刚走出校门不久的陈双宝很是羞涩,但还是忍不住说:“咱这儿简直就是澡堂子!”
“你可以洗个澡啊!”
“泡温泉吧!”工人们的调侃让陈双宝觉得很有意思。
“你还别说,咱这儿真有温泉。”张逢春是班里最愿意和他搭话的。
“温泉?在哪儿?”
“上半年,在二五二那个地方就遇到过,那水可好了。”
“要是把温泉水引到上面,不是能开个温泉度假村吗?”
“想什么呢?小伙子,这里是六百米井下,煤都提不过来,还水?水能值几个钱?”这个小伙子的学生腔太浓了。
“轰”的一声,工作面片帮,片帮的矸石把正在作业的江子的腿压埋住了。“别动!”关键时刻,还是得张逢春说话,大家都停下来。别看刘爱国是队长,张逢春那是在培养他,这一点刘爱国也知道。刘爱国是能干,可是以他的经历,还是没有张逢春见得多,这样的危急关头就看出来了。盲目的救人很可能造成更大的损失。
张逢春绕着江子倒的地方仔细地查看,指挥大伙儿小心地把石头搬开。江子被转移出来,大腿上的血汩汩的流出。
“通知救护队,快点儿!抬,抬到主巷道!”
“先别动!好像是动脉!”陈双宝脱掉工作服,露出里面的白衬衣,这白衬衣在井下分外耀眼,也是刘爱国眼中所谓的“得瑟”。只见他脱下衬衣三下五除二的撕扯白布条,把江子的大腿从腿根处扎了个结实。
“能挺一阵儿,这回抬吧,腿抬高点儿!”
张逢春走过来,光着膀子的陈双宝让他心里热乎乎的,他把工作服给他披上,帮他紧了紧腰带,无意中他遇到了年轻的肌肤,那么光滑而有弹性,他的眼睛有点儿湿润,自己都觉得好笑。“我不冷!”陈双宝被照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刚出了一身汗,候罐室风大别吹着!”
出了事故,也快到下班的时候了,要想把事故处理完,已经不可能了。连护送江子,大部分人只得升井。刘爱国留了下来,一是要和下个班交接班,二来他更想查找一下片帮的原因。陈双宝和他一起边处理片帮,边査看工作面的整体情况。
“刘队,你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片帮,常有的事儿,可今天的情况,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刘爱国的话停下来,掌子面就能清晰地听到呼吸声。他们头上的两道灯光显得那么孤单。“四块石头夹块肉”陈双宝想起来报到的前一天,很少对他的选择提建议的父亲,忽然对他说的一句话。
就在这时,有声音传过来,两个人都屏住呼吸,一道光亮晃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