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们这就住一块儿了?”李玉兰本来看着陈双宝脸色不好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儿,可也没想到是这事儿。
“这不是是喝多了吗?喝多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喝人肚子里,还是喝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这个混蛋!”张逢春其实早就生气了,这会儿举起手里的拐杖就要打张大龙,可还没打到,自己就摔倒了。张大龙赶紧上前抱住爸爸,已经不省人事。
“小雨,你看怎么了?”
张小雨上前一看,“这不是中风吗!别再脑出血。”
“送医院!打120!”
幸好医院离得不远,一家人又都跑到了医院。
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谁也没想到。就连董天峰都后悔了。一开始他还觉得陈双宝很好笑,带着看热闹的态度来的,可怎么也没想到张小雨的爸爸是这么个脾气。要说怪就得怪陈双宝,你也是读过大学的人,成年人谈恋爱这算什么呀?还大惊小怪的,气势汹汹的找到人家家里去,过分!
张逢春被推进急救室,外面的人是大眼瞪小眼,每个人心里各有不同的滋味。
李玉兰仔细打量陈双贝,这姑娘眉眼不错,看样子挺看中大龙的,老头子,生什么气呀?李玉兰挺心疼儿子的,儿子心气儿高,一般的女孩儿看不上,可相中一个朱子彤吧,人家还不干。就朱子彤出院那一场,她还特意地问过儿子,他说那就是闹着玩儿的,如果不那样朱子彤的婆婆就不让她回家。可李玉兰看得出来,怎么闹也没这么闹的,一准是人家不同意。如今孩子都三十出头了,不容易相中一个,还是陈双宝的妹妹。这些日子,尤其是张小雨学习回来,李玉兰发现,她和陈双宝来往少了。两个人究竟怎么了?要说不行吧,那天办退休,两人还有说有笑的,看上去挺好,周围的人都夸般配。要说行吧,这不来不往也不提的,怎么也不像搞对象的。这丫头心思重,什么都搁到心里。今天可说是陈双宝请吃饭,冷不丁的又冒出个陈双贝,这一家和这个陈双宝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
“你说你是他妹妹?”经过大风大浪的李玉兰竟然是急救室外最镇静的人。
“是,我叫陈双贝。”
“你就是那个双胞胎?”
“是。”陈双贝现在是小心谨慎,说话的声音都小了,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出麻烦。李玉兰看看陈双宝,再看看她。
每当遇见双胞胎,她都喜欢得不得了,看了又看的,尤其是龙凤胎,都恨不得抱在怀里亲上几口。可这对兄妹,让她的心忽悠了一下子,怎么这么不像?陈双宝脸色发黄,眼睛细长,这姑娘的皮肤却白净细腻,眼睛圆圆的。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钻井队的。”
李玉兰有点儿紧张,正想往下问,急救室的门开了。
血是暂时被止住了,可危险还没排除,张逢春被推进特护病房,这是两年之内他第二次进入特护病房。
一个漫长的令人焦躁不安的夜。张逢春能不能醒来,什么时候醒来,都是未知数。
李玉兰是一夜没有合眼,直到双贝给她端来早饭,她才知道天已经大亮了。
这姑娘有一双巧手,就是一碗粥也做得别有风味儿。李玉兰不由得想起在厨房里给她刷过碗的陈双宝,这一点他们两个还挺像的,不像小雨,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做。
“你父母都是做什么的?”李玉兰问。
“我爸爸是钻井队的,地质勘探,还来过二道沟呢。”李玉兰的脑袋“嗡”的一下,昨天晚上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小时候我奶奶还说过,我是在二道沟出生的。所以我觉得我和二道沟挺有缘分的。”从昨天到现在她都没机会解释什么,好不容易有了说明的机会,她得挑“有用”的说,她没注意李玉兰拿汤匙的手在抖。“我妈妈也叫李玉兰,第一次听大龙这么说,我就感到我和他有缘。”
听到“李玉兰”这三个字,张小雨猛地转过身,她看见妈妈发白的脸,抖动的手,直愣愣的眼睛。
“妈,你躺一会儿吧。”她走过来握住妈妈的手,冰凉,可手心里湿湿的,都是汗。
李玉兰的心里真是翻江倒海,日夜思念的儿子小雷原来就在自己的身边,说不上难过还是高兴,当病房里就剩下她的时候,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老头子,我就怕你没了,看不到儿子,现在我不怕了,你呀比谁都精,简直就是个精灵豆,你早早的就把儿子收在身边了,还救了他,你真了不起!”
“这孩子,在那老陈家看样子还不错,供他上了大学,还当了矿长,咱家这几个孩子就他有出息。我说你怎么看他都顺眼呢,我也看着喜欢,第一次看就觉得喜欢。”
她一边流泪一边说。
“咱俩过了一辈子,我就这一件事儿对不住你,把孩子送出去,也不敢告诉你,你别怪我,当年那是什么情况啊,你被困到井下,一连好几天都没有音讯,谁能想到还能活着回来?那两个孩子小得跟猫仔儿似的,两个可能都活不了,小雨就是弱,哭的声音都跟蚊似的,我就想着那小子壮实点儿,这个丫头要是离了我可能够呛,就可这个留吧,就这样,把小雷送了人。这件事儿在我心里埋了快三十年了,三十年,没有一天我不想他的。”
她以为病房里就张逢春和她,所以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没完没了地说起来。保守秘密是一件痛苦的事儿,这痛苦压在她心里几十年,像是一条不能愈合的伤口,不断地撕裂,不断地流血。今天她要把这些话都倒出来,让眼泪痛痛快快地流。
她没想到张小雨就正从准备室轻轻地走进来。妈妈的话让她感动可没有让她吃惊。从那天第一次见到陈双贝,她的疑问就解开了,当双贝说自己的妈妈也叫李玉兰时,她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其实就在陈双宝和她一起给爸爸输血的时候,她以职业的敏感开始怀疑起陈双宝和自己的关系。为此她查找了医院的档案,妇产科的病历档案里,在自己出生的那一天,同一间产房里有两个叫李玉兰的产妇,其中有一个生了一对龙凤胎,另一个生了一个女孩儿。
她一时迷惑,是不是出院的时候,把孩子弄错了?后来,就在朱子彤住院的时候,她发现陈双宝有和自己相同的毛病,医学上叫空腹低血糖。更有意思的是,为了预防,两个人都喜欢带着同一种口味的糖果。
张小雨历来心高气傲,读了五年大学也没遇到过让她动心的男生,更别说谈恋爱了。妈妈总说她木头,可说实在的还没哪个男人能入她的眼。陈双宝是个例外,很亲切很熟悉,他们之间似乎不用交流就已经很近了。在透水救援现场,指挥若定的陈双宝在她心里高大成一个男人。
她曾经以为自己恋爱了,他们彼此温暖,甚至他们能感知对方的喜怒哀乐,熟悉他的气味,熟悉他的表情动作,不喜欢多说话的她会和他斗嘴,而在别人面前一脸严肃的他也会孩子般的认真,没有隔阂,不分彼此,甚至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忽略性别差异。
曾经她还嫉妒过朱子彤,因为她能读懂陈双宝那种关切的眼神背后的心痛。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是彼此的分身,神奇的分身!
那个时候的张小雨的心情很复杂,她无法确认自己究竟是陈双宝的妹妹还是张大龙的妹妹。
那时候的心情真是复杂。看过也听过很多关于身世的故事,可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都没办法真正理解那一份迷惑,那一份酸楚,那一份让别人看来是喜悦而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的心情。
如果陈双宝是自己的哥哥,我该怎么面对他?我是陈家的,还是张家的?如果我是陈家的,那么和自己在一个家庭长大的张大龙还是我的哥哥吗?陈双宝,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妹妹又是什么样的人?想来想去的,那些天,张小雨几乎是要崩溃了。问谁呢?在这个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爸爸妈妈说过自己还有过一个同胞胎哥哥。他们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二哥一定是不知道,看都看得出来。问陈双宝?也不对。这件事要是说出来恐怕是要惹起一场家庭风暴,不知道谁会受到伤害。
最后她决定暂时逃避,首先让自己平静下来,正赶上矿务局卫生处要派人去上海学习,她报了名。没想到,真正让她对这件事释怀的是一个外人董天峰。
董天峰应陈双宝的委托,从她下火车开始就担当起护花使者。渐渐地,他们熟了起来,她就把心事儿讲给了他,董天峰听过,直截了当地说:“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弄得张小雨一愣。
“真的。我第一次见你,在饭店里,你还记得吧?你去买饺子。”
“对。”
“你说,你好!”
“哦。”
“对,就现在这个样子,这样的眼神。”当初董天峰就被这眼神电到了,现在仍然能被电到。
“什么?”
“陈双宝的眼神。”
“我,他?”
“对,我太熟悉这种眼神了。而且,我迷恋这种眼神。”董天峰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已经是火辣辣的了。
张小雨装作没在意,故意让他的情绪冷下来,要不然真不知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你应该感谢命运,因为命运让你们相见了。”董天峰知趣,他是以陈双宝的心态来理解张小雨的,一猜一个准,哈哈,双胞胎,科学是硬道理。
他们的话题多数都是围绕着陈双宝,他讲了很多她不知道的陈双宝,她了解他就像了解另外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