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二道沟地处半干旱地区,尤其是春旱,附近农村常常因为春旱种不上地。春雨贵如油,形容这里是最贴切不过的了。可今年气候反常,早春就开始下起了雨,还不是蒙蒙细雨,是大雨。
刚刚升井的陈双宝,在更衣室里听工人在交谈:“这雨下了快一天了,还不得发水呀?”
“哪有春天就下这么大的雨的?没见过哦,头一回。”
“今天我从煤泥坑那儿过,看见那儿好像要淹。”
“煤泥坑?”陈双宝被工人的对话吸引。
“那地方,下这么大的雨还能不进水?家家都得进,地势好的差点儿,地势不好的,可能连房子都得整坑里去。现在是春天家家还没防备呢。”
朱子彤的家就在煤泥坑,他见过那栋房子,在最低洼的地方,临近煤泥河的出口。
眼看着天渐渐地黑了,雨却越下越大。陈双宝来不及找件雨衣就跑进了雨里。
煤泥坑已经一片混乱,家家都在忙着把东西搬到高处,朱子彤正在忙着和妈妈搬东西,浑身湿透,连雨衣都没穿,衣服贴在身上,头发贴在脸上。
陈双宝投入到救援中,帮助她往外抬东西。远远的无边的暗夜袭来,现在说不清是雨罩住了夜色,还是夜色罩住了雨,总之,人的面孔模糊了,身影模糊了,只觉得房子在雨中飘摇。
忽然一个木箱子,还没来得及搬到房顶,顺水从大门口漂了出去,朱子彤追了出去,门口的水简直就是滔滔大河,她想拉住箱子,可那箱子没有可着手的地方,不但没拉住,还把她带了个趔趄,倒在水中的朱子彤,拼命地挣扎,可强劲的水流还是把她卷出很远。陈双宝跳进水里,死死地拉住她,把她拉回到大门里。
然而木箱子却飘走了,看着在水中翻滚着远去的木箱子,朱子彤突然撕心裂肺的大哭,陈双宝不由自主地抱着她,他能感到她的身体在自己的怀里颤抖。他抱住她的头,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心里一阵疼痛。
就在这时,传来院墙倒塌的声音,眼看着房子笼罩在雨雾中,渐渐地模糊……陈双宝帮着这娘儿俩把大大小小湿漉漉的包裹,全都搬到了自己租住的房子里。朱妈妈和朱子彤一样样地打开、整理、晾晒,房间里摆得满满的。陈双宝劝她们休息,可这娘儿俩哪还有心思睡觉?
早上,陈双宝早早地出去,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回来的时候正听见朱妈妈在说话:“以后可怎么办啊?”
从到这儿开始,朱妈妈就没少抹眼泪。
“天好了,咱就回去,估计房子修修应该还是能住的。”朱子彤在短短的时间里恢复了镇静,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沮丧,反倒是信心十足。
“你们就安心地住这儿吧,我回独身。”陈双宝一步跨进来:
“这怎么能行呢?”朱子彤连忙说。
“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就应该住宿舍的,这个房子是青青租的,那时候高威也在,现在高威走了,我住哪儿都一样。大娘,您别有负担,安心的住这里。吃点儿东西吧,子彤,你也累了,吃了饭,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再说。我还有事先出去一下。”陈双宝不容得朱子彤再说话,一口气儿把自己的想法都倒出来,说完就走。
“多好的小伙子啊!”朱妈妈看着关上的门,眼神一时都没缓过来:
“他就是陈矿长,也是爱国的朋友。”朱子彤很冷淡。一提到爱国,朱妈妈就伤感,要是爱国在就好了,女儿也不会受这么多累。
看着流泪的妈妈,朱子彤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收拾东西:
一切收拾停当,朱子彤坐到书桌前,看到一摞摞书籍爱不释手。如果不是家庭的变故,大学毕业的她也许早已离开了二道沟,即便是回到二道沟,她也不会是这般境遇。如果有爸爸在,妈妈也不会这般孤独,这个家也不会这般冷清。
是矿难,矿难不仅让她失去了父爱,也让她失去了求学的机会——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不仅让她失去了最亲最近的丈夫,也失去了苦心经营的家——这也是她作为女人无法诉说的哀伤。
下了班的陈双宝,突然想起那天在煤泥坑帮朱子彤搬东西时,有一木箱被水冲走。看着被冲走的木箱,朱子彤绝望的大哭,那是认识她以来,第一次看见她失态。那箱子在朱子彤心中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位置。想到这儿,陈双宝不自觉的向煤泥坑走去。
通往煤泥坑的路,到处都流淌着黑水,多处堤坝被水冲垮,分辨不出哪里是路。
陈双宝小心地走着,四处寻找,淤煤泥的地方常常有一些家里的东西半露在外面,那就是被水冲出来的。有几个人正在找寻自家的东西。
陈双宝拣了一根木棍,不时地用木棍扒拉着东西。忽然远远的看见有一个箱子样的东西斜露出来,陈双宝急忙走过去,试图用木棍接近箱子,可怎么也够不着。
陈双宝站在那儿东张西望,看见远处有两个人在坑边上用木板搭成跳板,往坑里走,他也在一旁找起东西搭跳板。
陈双宝站在自己搭的跳板上,小心地接近木箱,慢慢地用手拉住箱子,箱子陷在淤泥中,拉起来很费力气,只要一用力,脚下就要下沉。陈双宝小心地把箱子渐渐地移动到了坑边,刚舒了一口气,身子向前一闪,不小心掉了进去。不想坑很深,陈双宝在里面越是挣扎,陷得越深。忽然一根木竿递到眼前。
“抓住!先不要动!你不要说话。”是子彤。
陈双宝抓住竿子,停了下来。
“听我的,我们一齐用力,和我的方向要一致,可以吗?”陈双宝点头。
“开始!一二!一二!一二!”陈双宝一点点的靠近,身上被黑色的泥浆包裹着,越来越近,朱子彤伸出手,把他拉到刚才的木板上,陈双宝靠在木板旁喘气,却不住的向下滑。
朱子彤一只手拉住陈双宝,一只手抱住身边的木板。“不要放开,拉住我!拉住我!加油加油,脚不能乱动,脚越动就越往下滑。抓住!上!上!”朱子彤跳在坑边,身上,脸上,头发上几乎都是煤泥。
经过这阵折腾,天渐渐地黑了,俩人终于到了堤边,疲惫地躺在黑色的堤上,一动不动。
“你干吗跑到这儿来?这儿在清理之前是很危险的。你不知道吗?”子彤责备道:
“我就是来看看。”陈双宝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你对这儿的地形又不熟,就那么一个箱子呗,刚才多悬啊!”朱子彤还想说什么,陈双宝连忙接话道:“是我不小心!”
“你是不知道有多危险!”说着朱子彤坐起来,“这煤泥坑看起来就是沉积的地方,可历经了二十多年,有很多坑究竟有多深谁都不清楚,这里就像是沼泽地,陷进去一只脚,就有可能全部陷进去。还自己来,差点儿丢了小命!”
“我看这儿好像很干的,怎么底下稀稀的,脚一点儿都吃不上劲儿。”陈双宝疑虑重重地说。
刚刚坐起身的陈双宝,忽然发现自己的裤子已经陷在煤泥坑里了,光着两条裹满了煤泥的黑腿,很难为情。“我,怎么?”
朱子彤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原来陈双宝的裤子被煤泥陷住了,整个落在了煤泥坑里,刚才只顾着逃命,再加上腿上糊满了煤泥,根本就没感觉。现在看着自己光着的两条腿,红了脸。
朱子彤打开木箱:“我看看能不能帮你解围。”
她从箱子里翻出蓝色的工作服,已经湿了,有淡淡的黑渍:“这是我爸爸当年穿过的,被水泡了,你要是不嫌弃先穿上,好歹能回去!”
陈双宝接过工作服心生感慨,回想起朱子彤在雨中看到箱子被冲走的那一幕。
“不嫌弃,只要你舍得。”陈双宝一边穿衣服一边四处张望。“其实这儿真是个好地方。”他调转话题是为了解除自己的尴尬。
“对,是个好地方,哪一天这些黑色的大坑变成鱼塘就更好了。”朱子彤好像没发现陈双宝的尴尬,这个话题让她陡然来了兴致。
“变成荷塘!”受到她兴奋的情绪感染,陈双宝第一次接话这么快。
“那就在荷塘里养鱼,一举两得。”
“荷塘边上应该有柳树!”抢话的样子像个小学生。
“柳树上有鸟在叫,荷塘里还可以划船采莲”
“那我们的矿山是不是就成公园了!”这是昨天雨中的那个朱子彤吗?她对这里的憧憬竟是如此的美好!
“对呀,矿山怎么不能成为公园?”
“做梦了?”
“有梦才有未来!”说这话的时候她真的像一个满脑子都是幻想的小女孩儿。陈双宝笑了,虽然脸上还有煤泥的黑,可这是他多么难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