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虎的事儿,李玉兰又在张逢春的耳边吹风了:“你找矿长说说呗,怎么着他也叫你一声师傅。现在这算什么,上不上下不下的。”
她是不知道,张逢春这些天正为调查组的事儿闹心呢,调査,调查什么?事情不是明摆着吗?还兴师动众的。是谁举报的呢?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但是这些话他不想和老伴儿讲,有些话弄不好就是这帮老娘们儿乱得得出来的。
“当个矿长容易吗?别给人家添乱!”
“人家是矿长,处理这点儿小事儿还用费心,我看那小伙子有章程着呢。”
事故那天,李玉兰在现场见到过陈双宝。
“还一表人才,小伙子,真不错!”李玉兰自言自语。
张逢春不吱声,李玉兰一个人都说跑了题,“你打听打听,有对象没?”这倒是说到张逢春的心里,那天在病房里看到的一幕迅速地闪回,这娘儿俩有一拼,都想到了啊!可惜,张逢春其实是很上心的,姑娘大学毕业回到二道沟,这二道沟屁大点儿个地方,到哪儿找大学生去,也就是矿上有,他能不为姑娘着想?他不但想,还做了,打听了,可惜!就是可惜!
“人家有对象!大学里处的,市里呢!”
“说谁呢?”张大龙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老两口在屋里说话,平房的生活习惯没改,不关门。
“说陈双宝,人家有对象。”
“那当然,我见过,那女的,够劲儿!”张大龙是忘不了左青青的那一巴掌。“爸,我有一特大新闻,你们那个宝贝矿长,出事儿了。”
“别瞎说,只是调査,人家没犯错误,调查能怎么的?事儿都是你们这些人瞎传的。”看到张逢春脸色不好,张大龙转移话题,声音降低了:“第二大新闻。”他说的有点儿小心,眼睛看着二老的表情:“你儿子张大龙今天正式辞职了。”
“辞职?干得好好的,你辞什么职?”这孩子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李玉兰觉得最近的事儿是一件接着一件。
“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干了。”
“不上班你干什么去?”现在这年轻人都想的是什么?“是不是在班上得罪谁了?”
“得罪你们队长了吧?”张小雨也刚回来。
“你怎么知道?”
“那工作辞了就对了。你们那个队长早晚得进去。”
“对,我妹妹说得对,你怎么知道?哦,我知道了,你那个可恶的追求者!就是我们队长的公子吧。”
哥妹两个的对话把老两口听得目瞪口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怎么什么都不告诉家里?没有工作,你二哥连个对象还没有呢,将来打光棍啊?”
“不会的。”张大龙上来搂着妈妈的肩膀,“你儿子呢,要有大发展了。”
闷了半天的张逢春看不下去了,矿上有困难,这些人不想着为矿上出一份力,都想着自己发展。看看陈双宝,同样的年轻人,人家在干什么?为了大家吃上饭,做点儿事还要受审査。
“你们这些人,就想着自己,看着矿上开资困难,就自己先跑了,那是什么?是逃兵!”
“爸,我是要自己当老板。”
“当老板?就你,要学历没学历,要本事没本事,一天没个正经儿出,你能当老板?你个混蛋,你给我滚回车队上班去。”
“爸,不可能了。”
话音还没落,张逢春就伸出了巴掌,张小雨急忙挡住,大龙趁机跑开,这一套动作,这一家子肯定是没少练过,要不然没这么熟练。
“你要是辞职,就给我滚出这个家,你个败家的玩意儿!”三十六计走为上,张大龙跑了出去。
尽管矿上议论纷纷,可陈双宝这个代理矿长还是代理着。几个区长,队长,段长包括张逢春都找过调査组,一致反映当初卖煤的决议是开会通过的,不能让陈矿长一个人承担责任,可调查组的人说,你们不用说了,陈矿长说,那次会议根本没有表决的过程,只是大家提提建议,卖煤的事儿是他一个人定的。
想起来也是的,当初开会的时候,真没有任何表决,现在大家才明白,陈双宝是为了不让大家跟着摊责任,才不履行表决的。
春天已经近了吧?虽然天气还冷,煤泥坑的四周却已经化透了,软软的。煤坑的冬天是二道沟的一道奇观,一缕缕白气升腾,那是遇冷的水汽。现在看不到白气,说明天气已经转暖了。煤泥水静静地流着,煤泥坑白亮亮的。陈双宝一个人站在大坝上。
远远地一个身影走近。是朱子彤,她的家就住在这里。
短短的几个月,却好像是相隔数年。
他们心里都在问同一句话:还好吗?都能听见对方心里的回答:还好!
两个人都清楚这是多么的言不由衷,索性别问了。
“这里真是二道沟的一大风景啊!”
“我喜欢这里的味道。”
“不怕把煤泥吸到肺里?”他想起左青青说的话。
“不怕,我的肺有特异功能。”她笑了。
“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情!”想着不问,还是绕到这里来了。
“也算是这段时间的收获吧!”
“也难得有这样的得失观。觉得怎么样?很壮观吧?”
“这就是爱国津津乐道的煤泥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对不起!我又提起他。”
“已经很久没人在我的面前提起他了,他们可能都觉得在我面前提起他,让我难过,其实没人提起他倒更让我难过。”
“我在掘进队里就这个感觉。感觉他还在,希望大家还是说起他,虽然难过,可温暖,如果大家都不说,反倒觉得伤感。”短时间的沉默,空气变得凝重。
陈双宝赶紧转移话题:“你们家那个位置,地势很低啊!”
“对。”
“发过水吗?”
“咱二道沟是干旱地区,下雨都少,还发水?”
“越是干旱的地方,下雨才容易发水呢。”
“你对地势有研究?”
“我是干什么的?”说了半天,他才回过头来,他的神情像一个神气的小男孩儿,“我们家是地质世家,我对这个有特殊的偏好。”
“哦,看来我听说的,你在井下都不迷失方向是真的喽?”
两个人都笑出声,笑声在空中回荡。
人的交流一定需要语言吗?对于一些特定的人,不,人群来说,语言显得那么虚伪,那么笨拙,那么言不由衷。
张大龙几天没回家,李玉兰是真着急。张逢春其实也惦记着,但是老头子不松口,李玉兰怎么着急也没用,也不知道大龙是不敢回来呀还是不想回来。到哪儿找工作去?儿子兜里没什么钱,这些天吃在哪儿?住在哪儿?
“我才不担心他呢,大不了是去给人家打工,也能混口饭吃,他心里明镜似的,咱家也没有需要他的地方。”听口气,气儿是渐消,李玉兰心里有了底儿。
“可毕竟那不是正式工作,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大集体找对象都不好找,要是没工作不更难找了?那就得降低标准!”
“那也是他自找的。”本来李玉兰的意思是让他出面找找矿长,让大龙回来上班,怎么说正式的工作说起来也好听点儿。可张逢春近来的心思都在陈双宝那儿呢,也许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对这孩子有特殊的感情,陈双宝出事儿让他心里特别难受,一直想替他分担点儿什么,可又干着急帮不上忙。在矿里每当看到陈双宝和工人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心酸。这孩子一个人离家在外的,独立支撑这么大的一摊子事儿,心里的苦跟谁说啊。大龙,小雨,和他比享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