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几万里之外,一处州界。天色倾颓,如墨染就。
这是一片静止不动的黑水域,千顷河面水平如镜,不兴半点涟漪,有枯黑的枝桠横斜出水面。
“鸦——”嘶哑的啼叫突然在空中响起,接着便看见一只牛犊大小的渡鸦掠过河面缓缓飞来,巨大翅膀闪耀着漆黑色金属光泽,挥舞起来就像几百把修长的剑戟撑开。它混身半点血肉也无,只剩下庞大的黑色骨架,俨然是一只死灵!
它停驻在一枝枯枝上,锋利的脚爪像是要死死地抓进枝桠里,却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两处空洞的眼眶中燃起幽深的仿佛能摄去灵魂的黑火。
渡鸦骷髅脑袋对着前方一片黑暗之处,眼眶中的深黑色火焰不停跳动,整个身体开始低伏似是发现了什么作势欲扑。
果然黑暗处显出了一个人影的轮廓,虽没发出半点脚步声响,但那身形终于越来越近逐渐清晰。
像是他的行踪终于被窥破,“鸦-鸦-”跟着千百只巨大的死灵渡鸦飞来,这片黑色的水域诡异得热闹起来。冰冷砭骨的世界里亮起密密的黑色火焰,遍布在那道身影周边,死死盯着前面这个活物。
那人却没有半点慌乱,依旧缓缓地按原来的步速走来,终于他走到了河畔,他看到第一只渡鸦离他只有半步远,他与那两道眼瞳冥火对视,神情镇定自若。
他的身影明晰起来,一身灰色羽衣,脸戴铜制面具,面具铸成展翼渡鸦形貌,狰狞可怖。千百只渡鸦看清这人后都安静下来,黑火柔和飘动,都转开了脑袋。近半渡鸦又往幽河深处飞掠而回。
“冥河”,身披灰羽的神秘人轻轻低语。
冥河便在眼前,号称黑水不动,片羽不浮,生者难渡,奈何奈何。
“鸦-来——鸦-来——”对岸传来一阵刺耳的呼唤声,似是催促。
灰羽神秘人终是停止了沉思,只见他迈出一步,踩在一只死灵背上,渡鸦朝向冥河深处展翅而飞,不过一会儿渡鸦似是受冥河牵引竟逐渐坠沉,神秘人面不改色,接着踏上了第二只死灵继续前进。
而刚才那只死灵渡鸦极速地扑棱着翅膀似是欲重新飞起,却逃脱不了冥河的召唤终于坠在水里,便见一接触水面的刹那死灵挣扎的黑色骨架便石化不动,连那两道眼眶黑火亦是熄灭消失,瞬间化作一座石像。
死灵渡鸦是冥河的使者,摆渡却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作为过河的资费。
渡鸦作梯,神秘人踏着这条奇异的冥河之桥,在数十只渡鸦的指引下到达对岸。
“灰鸦,你来迟了——”嘶哑如同鸦叫的声音响起。
此刻,在这冥河的对岸,正有三个人在场。除刚来的灰鸦外,一人身披黑色羽衣,脸上是一张啼叫渡鸦形貌的铜制面具,他正是警告灰鸦来迟的那人。
最后一人身披白色羽衣,却并无佩戴任何面具,乱发遮盖到两只眼睛,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令人无法猜透他的心思。他似是对灰鸦的到来并不理会,依旧凝视着面前三座七八丈高的奇妙古像,不发一言。
“剑宗离这三万里之远,我只用一天来回已是竭尽所能,不过迟了一盏茶的时间罢了。呵,黑鸦,白鸦老大都没意见,你倒先说话了”灰鸦语带讥讽,不落下风。
不等黑鸦回话,被灰鸦叫做白鸦老大的第三人出声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言语冰冷。
“剑宗那边,没想到无法那老家伙竟在剑阁出现,而且除三无外怕还有些老不死的在,所以我没有出手。任决然倒是成功取出了龙渊古剑,嘿,便宜那小子了,不过那鬼煞小魔没有冲破封邪阵依旧困在剑阁里。”灰鸦连忙道来,一应要点巨细靡遗。
讲完剑宗近况,灰鸦继续说道:“其他大门派中,大音禅寺那帮秃驴很是谨慎,我几次派人潜入都被发现,没什么进展;而在浮空城奇云阁,前段时间我耗尽心思,终于在那边建立了一些我们的势力。”
“嗯,不错。黑鸦,你负责的那些灵修门派呢?”白鸦又向黑羽神秘人发问。
黑鸦摸摸脸上面具,说道:“嘿嘿,娥凰水榭那边我已经打入了一颗“钉子”,必然能在关键时刻起到奇效。龙庭和百炼门那边的试探和渗透有点眉目了,接下来必有进展。这些号称名门正派的也是安逸久了,放松了戒备。”
白鸦点点头,说道:“兴衰更迭,便是这些有千年万年历史,底蕴深厚的名门亦将逃不过衰败零落的命运。即便当年如何强盛,现在也只剩下什么龙庭七老、大音四清、剑宗三无之流了,就让我们送他们一程。接下来咱们还要寻找那几个邪教大派驻地所在,隐世这么久,我看这些黑灵修最近蠢蠢欲动,想要东山再起那就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到时就是我们的机会。至于那情魔海,按兵不动,再做打算”。
听到这里,黑鸦和灰鸦都颇感疑惑,灰鸦直言道:“老大,那情魔海不过是才建立两三百年的邪派势力。尽管这两百年来如日中天,更隐隐列于邪教五大门派之中,但比那第一大邪派血魔殿又如何,就凭咱们的势力现在灭掉血魔殿亦非难事,何必对那情魔海如此忌惮!”
白鸦终于转过身来面对另外二人,他苍白手指伸出指了指冥河,言道:“久远传说中冥河教祖功参造化,凭幽冥血海、十二品血莲和元屠、阿鼻二柄魔剑叱咤风云。可是即便如此,冥河教祖终究陨落,这方幽冥血海也化为黑域不再有半点生机,只剩些许灭生威能罢了。”
白鸦又讲道:“冥河教祖或许只是无稽传说,千年前横行天下的十大魔修你们总该有所听闻。其中有位血魔大名鼎鼎,凭其魔功血炼道和至宝血冥海硬是席卷半个神州大地,过万灵修被其所戮。后来有传言说血魔应当是得到冥河教祖的传承故而一身奇功所向披靡,而血魔殿便是他当时所创立。”
灰鸦接口道:“现今血魔殿殿主修为虽已达灵仙第一境,但我观他的血术灵法并不能说独步天下啊。”
白鸦嘴边一抹冷笑,继续说道:“因为初代血魔被另一位魔修诛杀,大多道法传承没来得及留下。即使如此血魔殿至今仍为邪教大派,可见初代血魔的可怕。而杀死初代血魔的魔修就是传说中的情魔!十魔修之首的情魔!”说到情魔二字时更是无意识地加重了语气。
黑鸦在一旁听着手心满是冷汗,听到这里当即反应道:“难道情魔海便是那位情魔的势力?”
白鸦沉吟了一会,摇摇头道:“恐怕没人知道。千年前情魔隐于江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传出死讯。不过两百年前有位魔修在中州创立了情魔海,亦是所向无敌,不过却无意争霸,而是发动教众似在找什么物什,后来可能是找到了所以在情魔海只呆了十几年后便离去。此后这位情魔不知所踪,但情魔海的教众却没解散,反而凭借情魔所授的典籍灵法日益发展壮大,只是后来行事颇为狠辣不仁,为正道所不齿,现如今也巍然是邪教大派了。虽然这些年情魔没有音讯,但无端招惹情魔海亦是不智,且再定计。至于此情魔与彼情魔是否为同一位魔修,怕是除情魔本人外谁也不知。”
灰鸦和黑鸦二人面面相觑,而白鸦昂首向往道:“似情魔这等人物,昔年不知令多少灵修尽折腰!”
幽暗阴森的冥河上方久久回荡白鸦的冰冷言语,似是为情魔的神威再添一分可骇。
不等黑鸦和灰鸦二人从这段令人惊异的话语中平复下来,白鸦又回转身躯,背向冥河,抬头看向三座巨大的奇特古像,接着黑鸦和灰鸦二人的目光也都转移到巨像上。
三座古像不知以何种材质制成,似玉似陶似铁。
左边一座巨像,呈立姿敛翼三足的八咫乌形象,全身流转一种晶莹剔透的黑铁釉彩,双眼紧闭但却给人一种动态之感,仿佛下一刻便会睁开,宛如活物。
右边一座巨像,塑成展翅欲飞的三足神鸟,两只两丈高巨足撑地,另一足微微抬起,而神鸟身旁却有三环巨型火焰围绕,与传说中的日中阳鸟——金乌有九分相似。这巨像亦是栩栩如生,只是神鸟和环绕火焰皆呈灰色釉彩,而非赤金色。
而列于中间的,是座两足渡鸦塑像,巨像纯白通透,与平常黑色渡鸦大不相同,在周边暗黑一色衬托下显出一丝圣洁。这只巨鸦塑像双眼处微睁,双眸无甚奇异,却在额间处开有一只闭着的竖瞳。
这第三目虽闭却给在场三人一种心惊肉跳之感,仿佛时刻受到窥探,原先纯白圣洁形象在这渡鸦三目下立时反转,愈显邪恶狰狞。
三座巨大古像在这方土地上伫立静默,似是久远时代留下的谜团,半点岁月痕迹亦不曾留下,崭新如初,未知其始,难料其终。
“都五年了吧,除了白鸦老大参悟那座三目渡鸦颇有所得,我和黑鸦可是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哎,到底有什么秘密啊”灰鸦看了一会,烦躁地说道。
“三座古像水火不侵,岁月难蚀,我等有幸来此得见神迹,机缘难得。不说十年,便是再要三十年,我也要参透这古像奥妙”,黑鸦瞥了一眼灰鸦,看回面前的八咫乌巨像说道。
“哎,似我等荒蛮之人,外道之修,灵途艰难,有如今修为已属不易。若能破解这古像谜团,那便再好不过。”灰鸦虽与黑鸦有隙,此时亦是出声赞同。
“两位,这次聚会诸事皆毕,到此为止,散了吧。”白鸦说话一如之前清冷。
缓缓地,一段经文吟诵声在这方天地响起——
太极之先,寥廓何有,道源肇启,万物乃生。居无极之上而不为高,行六合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浩漫太虚,寂兮寥兮,立于中央,浮游六虚,出入幽冥,神与化游。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灵修六道轮回,道成长生不灭!
不知多久之后,巨像前只留下了白鸦一人,他此时神情颇为寂寥,摇头说道:“百世英雄皆尘土,世上真有人得长生而不死乎?”沉思一会,表情重新坚毅起来,他一个腾身,竟在眨眼间变大化作一只白色渡鸦,飞翼远去,徒留遮天之影,只是在那额间一只竖瞳分明,郝然也是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