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茫大雨中,无相听见任决然这声请求,淡然道:“任兄但说无妨。”
任决然扭头看着被雨水淋湿的萧剑书,沉吟半晌。萧剑书见状反应过来,斜着脑袋也看向任大叔,清澈的眼睛显露几分好奇,似是在回应:和我有关?
任决然这时回过头,对无相又一拱手,接着右手一引,指向萧剑书道:“无相前辈,这孩子是我旧友之子,姓萧名剑书,人品端正,资质绝佳,有入灵途成为修者之心。可惜我功力浅薄,仇家又多,虽有教导之意,奈何有心无力。剑宗乃当今一流剑修宗派,我希望能给这孩子一个选择的机会”。
无相抚须为难道:“这……”
他在初来时便打量过在场的这位小少年,眉清目秀,根骨奇佳,是个修行的好材料。但是大道三千,个人属性喜好不一,般配的道法门派各自不同,说到底,剑修这条路还不知道是否适合他。更何况他尚年幼无知,要是看在任决然的关系上收他入宗门,又恐以后生出事端。
萧剑书明白任大叔是要把自己的灵途托付给面前的剑宗掌门无相了,他一时心下空荡荡的,连忙撤下挡雨的衣服,冒雨跑到任大叔身旁,喊道:“任大叔你要走了吗?我不要去什么剑宗,我要和你走”。
任决然矮下身,手搭着他湿漉漉的头,说道:“小子,别说傻话了。我虽然张扬,但不狂妄,自认为过人之处寥寥无几。你若想学剑,剑宗就是你最佳之选。只是不知无相前辈是否能答应?”
无相听罢,出声道:“良材璞玉偶得之,或是缘来未可知。罢了,老朽就带这孩子到剑宗,若是他品性根骨能过宗门审核,又确实适合剑修之道,那我宗会尽量培养他。若是有缘无分,那老朽就得说句抱歉了”。
任决然起身一礼道:“谢过前辈。若这小子不适合剑修之道,前辈把他送回沈村便可;要是他在剑宗里惹是生非,也还请多加海涵。”
他转头向萧剑书道:“小子,这回我真要走了。临走前送你一张保命剑符和一块单向光音玉,等你有灵力后就可以使用这两样物品。如果遇到危险,对准敌人,运用灵力扔出剑符,就会激发一道灵君级剑气杀敌,护身保命;另外你若想到了要我帮你实现的那个愿望,就在这块光音玉上留言,它会带着你的讯息回到我身边,只是这宝物是一次性的,所以使用时你要考虑好。都知道了吗?”
他揉揉萧剑书的脑袋,把一张画有繁复玄妙图纹的黄色符纸和一块流光溢彩的小玉片递到萧剑书手中,接着看了萧剑书一眼,和无相告了一声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剑书看着雨幕中任大叔负剑离去的背影,手中把那黄色符纸和小玉片攥得紧紧地。他追出两步,对着这个只相处了几天却言冷心热、如师如父的中年男人高声道:“任大叔,你以后可要回来看我啊。”
任决然没有回头,他潇洒地摆手作别,越去越远,终于那身影消失在漫天大雨中。
萧剑书在雨中呆呆地目送了一会儿,正收拾惆怅的心情,一转头却看到无相抚须微笑,不禁讶道:“前辈,你在笑什么啊?”
无相见此心想:这笔买卖做的不亏,与任决然结下一段善缘,依他这种重情重义的性子,有恩必报,对一个故友之子都如此上心,何况是相借古剑之谊。他现在虽只是一位灵君,可毕竟年轻,灵尊可望,若有机缘,灵仙也未必不能修成,那时我剑宗自有大回报。至于龙渊古剑,虽在他手,但也依旧在我剑宗控制之中。
他看向萧剑书,带着微笑说道:“我只是笑这雨啊。悲伤时有雨,开心时有雨。小少年,你说,这雨,是在哭呢?还是在笑呢?”
萧剑书一听,看着这在天地间游走的雨点,怔了怔,接着笑笑道:“以人眼观雨,自然是有的雨在哭,有的雨在笑喽。前辈你看,这两个雨点原本紧挨,风一来,又把它们吹远了;而相反,也有的雨点彼此靠近相遇。同样的聚散离合,苦笑悲欢,这一场雨,又与人世何异?”
无相看了看萧剑书,点点头,想着:嗯,聪慧过人,就靠这些有希望的小子撑起我剑宗年轻一代了,都是未来啊。
当下也与萧剑书对笑起来。
……………………
大雨倾盆,电蛇耀空,雷声阵阵。
屋外大雨磅礴,室内似乎也跟着失落。沈村村长整个身子躺在藤木椅里,拐杖靠着墙搁在一边。
他往铜质烟斗里装了一袋旱烟点燃,咬着烟管,缓缓地深吸几口,略带苦味的香气在胸腔中停留,沉重的眼皮盯住面前缕缕缭绕的烟圈,雾蒙蒙的。
他在心里自嘲,牙都没几颗了,这吸了六十年的烟瘾也戒不掉了。自己死后,这烟斗得带进墓里,留个念想。
他摇摇头,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自己是没多少时日了,可有的人才刚开始呢。
村长看了眼低着头坐在一张长凳上的健壮少年,柔声道:“穆家小子,你想好了没有?要么是村里照旧分配给你那头黄牛,但你家的田地得收回六成,你自力更生;要么你去邻村过继到你大伯家,黄牛耕地村里都收回,不过有你大伯照拂,日子会好过些。这两个选择,你要是有主意了,就给我个答复。”
嗅着淡淡的烟草味,穆岱抬头道:“村长,我想好了,我不想过这种日子了。我,我要修行,去山脉尽头的那儿。”
村长一惊,被烟呛着,咳嗽几声,磕了磕烟袋道:“穆家小子,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修行了。我告诉你,虽然有说咱们村靠着的这片伏龙山脉上有一个修行大派,说是上面住着老神仙。但那都只是听闻,相传最近一次收徒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何况咱们村这几百年有哪个遇上仙缘的,别痴心妄想,踏实生活才是正理”。
村长见平日老实的穆岱发癔症般说要修行,措辞间也严厉起来,希望能打消他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坐在穆岱身旁的应舞蝶可不乐意了,她皱眉道:“老村长,入灵途虽不易,可有我在呐。不妨告诉你,我就是那个修行大派的弟子,有我引荐,穆岱一定能入宗修行的。”
她之前就和穆岱商量过,也是在她的劝说下,穆岱方才同意远离沈村这个伤心地,去剑宗开启新未来,可不能让这老村长坏了事。
村长听罢,也不知这衣着华贵、来历不明的小姑娘所说是真是假,咬着烟管扑哧扑哧抽了几口。
他正要发问时,应舞蝶腰上佩戴的一块玉牌却突然发出淡红荧光,她惊喜道:“啊,是爷爷来了”。
应舞蝶摆头对穆岱道:“你在屋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
说完后,她连忙箭步出屋,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一位白须老者,她嘴巴一瘪,上前几步一下子扑到那老者怀里。
上天发够了脾气,这一会儿风小了,雨细了,天不哭了。可应舞蝶却哭了。
那老者轻轻抱住应舞蝶,哈哈一笑道:“谁让剑宗的应小公主受委屈了,是屋里的村长老头,还是那个少年啊”。他修为高深,之前屋内的对话,尽入他的耳中,因此才在言语中打趣一番。
应舞蝶却是真的哭了,她泪眼婆娑,拿出一块刻有“彭远”二字的染血玉牌,泣声道:“无相爷爷,彭远师兄他死了。都怪我,我要是下山时能带着攻击法宝和符印,先把那恶人杀了,他说不定就不会死了,我也不会受欺负了。”
老者正是无相,他回宗后听说应舞蝶偷跑下山,但对她后来经历之事一无所知,他只好先安慰道:“好孩子,你把发生的事梳理一遍,拣重要的事说。”
应舞蝶衣袖拭泪,一一道来。
无相听完一声唏嘘道:“原来如此。彭远宁死不屈,为诛邪不惜玉石俱焚,不愧是我剑宗男儿,他死后玉牌当入英灵殿。只是生死有命,好孩子,彭远离世,怪不得你啊。”
他拿起彭远的身份玉牌,心中想着:彭远被擒时连升龙焰示警传讯都来不及,那是技不如人,败就是败,但他为尊严而死,傲骨不屈,也无愧为我剑宗子弟。而任决然嘛,所做也还欠妥当,他与我会面后果决离去,是否也有忌惮我剑宗寻仇的原因在呢?
他沉思片刻,续道:“最要紧的是竟有黑灵修敢在剑宗治下伏龙山脉附近逞凶,看这三人的手段,像是邪派中的天煞门、血魔殿和一个邪道散修。呵,真是胆大妄为。世人易忘,也该提醒某些人我剑宗的存在了。”这次他的语气中再没有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