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有些冰凉,尤其是在这十几丈深的潭底,哪怕沧尘已经过数年药浴淬炼,修炼后更进一步提升的肉体,都能深切感受到一丝丝刺骨的寒意,若是能够运行功法,要驱除这区区寒意倒是不在话下,可他偏偏不能动用元气。
沧尘颇感憋屈,但越是如此,他那骨子里的倔就更烈。
潭水因瀑布的冲击而不规则的波动着,沧尘也不由自主的随着水流不断晃动,然而他发现越是用力,越难以保持身子的平衡。
巨石数次几欲离手,沧尘无奈下,只得贴紧巨石,将之紧紧抱住。水中有浮力,使得巨石没有在岸上时那般沉重,沧尘极力保持平衡之余,思索着如何才能在波动起伏的潭水中游动。
他空有一身神力,却不知如何施展,只当作蛮力来用,导致他那身神力,足有五成难以发挥。
沧尘苦思冥想半晌无果,最后,他干脆阖上双目,尚且微弱的魂力散出,笼罩周遭五丈范围,以图寻得契机。
魂力,即灵魂之力,与生俱来,能够随着修为的提升而增强。修士未凝聚神识之前,魂力通常被称作修士的第三只眼,因为魂力能感知到一些凡眼难视的事物。
沧尘开始修炼,不过短短两日,纵然他天赋异禀,亦不可能一步登天,况且,魂力不可与修为相提并论,修为短时间内可提升数阶,然而魂力却得经年累月下,才可有所提升。是以,沧尘的魂力虽稍强于常人,但也强不了多少。
以魂力视物极其消耗心神,稍过片刻,沧尘就感觉倦意袭来,只得收了魂力,“我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游起来。”
沧尘双脚用力一蹬潭底,然而并没有太大效果,他只往上浮出丈余,就被巨石压着再次沉入潭底。
他如何肯甘心就此作罢,于是一咬牙关,全身巨力灌注双腿,微曲之后,又是猛地一蹬,这一次,他浮出两丈,才被压回。
蓄力,再冲。
一次。
两次。
……
却始终难以超越两丈。
两丈,似乎已是他的极限。
沧尘眸子渐红,暴戾的气息隐隐散发,仿佛一头凶兽即将苏醒。
“吼!”
沧尘蓦地发出一声类似凶兽的沉闷怒啸,刹那间,他的四肢肌肉隆起,肌肤上,淡淡荧光浮现,似有无穷力量爆发。
“冲上去!”此刻,沧尘意识已渐渐模糊,唯有心中还存有这一个念头。
他的双手抓稳了巨石棱角,把它高高托起,随即猛跺一下潭底石头地面。只见一人一石忽的拔地而起,破水直上。
……
岸上,沧易眉头皱起,沧尘已入水两个时辰,可直到现在仍然毫无突破,他不禁自嘲一笑,自语道:“是我太心急了,小家伙不过五岁,怎么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取得突破。想当年,我在族老督促下,足足耗费月余才突破自身桎梏。”
正当沧易欲叹出一口气时,他的神色忽的一怔,继而骇然。
“这……这股力量!是尘儿突破了自身桎梏。哈哈……果然是天纵之资!”
沧易放声狂笑,好似突破桎梏的是他自己。
“哗啦!”
沧易狂笑未讫,便看到一块巨石破水而出,巨石下,沧尘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一石一人破开水面后,余力未尽,又往上飞出了两丈,才止住势头,“噗咚”一声落回水潭。
沧尘嘴里灌了一大口水,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慌忙以水借力,欲浮出水面。然而这潭水并非静止,且上下水流方向不一,难以借力不说,还让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巨石也沉入水底。
沧尘心呼倒霉,只好潜入水底,寻到巨石后,又将之举起。这一次他不敢再大意,仔细回想道:“潭水上下流向明显相反,而且,下部水流较快,想必是瀑布灌入水潭后,于潭底受阻,分流向四面八方,这些水流又被周围岸垒所阻,于上部回流……”
思索一番后,沧尘这才借力往上游去,虽然初始时没有掌握好突增的力量,导致数次无功而回,但数次的失败,让他逐步熟悉了水势,力量的运用也渐渐得心应手。终于,在第五次时,他举着巨石浮出了水面。
“小家伙,不错!接下来,你要做得的是,举着这块巨石游到水潭对面去,再游回来,直至你精疲力竭为止,去吧!”
还未等沧尘歇口气,沧易闷雷般的话音便已传来。
沧尘这一次没有犹豫,毅然向着对岸游去。他此时力涨倍余,自信正饱满,即使要从那气势骇人的飞瀑下穿行,他也没有丝毫退怯。
“轰隆隆……”
飞瀑的爆鸣声震得沧尘有些气闷失神,不断溅起的水浪扑打过来,一次次险些把沧尘掀翻。
两百丈,五十丈……十丈,一丈,终于,沧尘进入飞瀑正下方范围,只要再往前一丈,他就会受到飞瀑的猛烈冲击。飞瀑的冲击力量不下百万斤,即使分散在无数个点上,也非人力可抗。更为致命的是,飞瀑中携带着无数的碎石……
水浪一个接着一个、裹挟着巨力扑打在沧尘身上,逼得他不断后退,难以抓稳那块巨石。
沧尘气血翻涌,尽管他已竭尽全力稳住身子,可那飞瀑砸下的惊天伟力,令他不禁心生怯意。就在他心生怯意的刹那,耳中响起沧元、沧易的诸般话语,这些话语如同晴天霹雳,把他心中那一丝怯意彻底驱散。
“尘儿,你莫要负了爷爷的一片苦心……”
“哈哈……得孙如此,夫复何求!我沧元无憾矣!”
“尘儿,易叔知道你天赋过人,可易叔仍要将这‘恒’字赠予你,万望你能谨记。”
……
“爷爷,易叔,尘儿绝不会让你们失望!”沧尘心中呐喊,他的身躯一震,在潭底突破桎梏时那种无匹的巨力回归,随即猛的一踏水浪,强横的肉身力量爆发,竟是直接破开水浪,撞进了飞瀑中。
甫一进入飞瀑,沧尘的脑海里先是一声轰鸣,随后就只剩下一阵短暂的空白。待他恢复意识,已发现自己正随着水流翻滚着往潭底而去,那块万斤巨石也不知所踪。
沧尘只觉得全身剧痛无比,气血如水流般不断翻滚,胸膛处,似乎受到碎石重击,每动一下,都会传来刳心般的疼痛。
“不好!”兀地,沧尘心生警觉,他几乎本能般的忍痛向一边闪开,就在他闪开的刹那,一块不下万斤的巨石擦着他的身子迅速砸落,划下一条恐怖的痕迹。
沧尘心呼万幸,这块万斤巨石被水流冲击着从高空砸落下来,力量何止十万斤!若是被砸中,不死也得重创。
警惕心大起,沧尘不再敢有丝毫大意,遂把魂力完全散开,以防碎石砸中自己,他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别说举着巨石穿过飞瀑,哪怕是被瀑布冲下的碎石,他都快无力闪躲,唯有等待水流主动把自己冲出去。身具神力又如何,天纵之姿又如,没有成长起来,就得低下高傲的头颅。
“又来!”沧尘暗道一声,扭动身躯,闪向右首处,随后,一块碎石从他适才所在位置汩汩砸落。
碎石倒是避过去了,可因为强行运力,他的胸膛处立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剧痛下,沧尘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正上方,一块千斤碎石再次袭来。
沧尘猝不及防,碎石正中他后心。
“呃……”沧尘喉咙一甜,大口鲜血涌出,继而完全失去意识,被水流卷着窜向潭底。
“尘儿!”
岸上,魂力一直将沧尘锁定的沧易惊呼一声,元气瞬间喷涌,化作一道长虹,竟直接破开潭水,直奔飞瀑底部,整个过程,毫无阻滞,那些砸落的碎石,凡触碰到他的,皆被震作齑粉。
丹府境修士竟强大如斯!
在潭底寻到已陷入昏厥的沧尘,见沧尘并无大碍后,沧易渡出一道元气,裹挟着沧尘破开水流,往帝胄氏村寨掠去。
此时已是午后,沧元正于院子里熬炼草药。沧易早上带走自己爱孙的一幕,怎能逃过他的耳目,哪怕二人去了哪里,去干些什么,他都隐隐猜到了。
这一鼎草药,便是他专为爱孙沧尘而熬炼。
沧元手里拿着一株赤红色的草药,正待往药鼎里放,突然间,他心有所感,抬头望向天边,眼中出现一丝波动,喃喃道:“尘儿……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数息后,天边一道长虹出现,直奔这个院子而来,眨眼即至。
待长虹落在院子里,显出真身来,赫然便是沧易、沧尘二人。只是沧尘仍在昏迷,被沧易渡出的那一道元气护着身子。
“无甚大碍吧?”沧易刚落地,沧元便淡淡的问道,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悲。
沧易脑袋瞬间一大,若说整个帝胄氏里,他最惧怕谁,非眼前的族老沧元不可。
沧元一句平淡无波的问话,就让他觉得天都快要踏下来,只得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无……无碍,无……碍,些许轻伤,三两日便可痊愈。”
“哼!若尘儿有事,哪还容你站这里,早扒了你的皮。”沧元轻哼一声,瞪了沧易一眼,说道。
沧易顿时寒蝉若惊,眼睑低垂。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尘儿放进药鼎里去。”见沧易愣着,沧元轻声呵斥道。
“是,是,是。”沧易身子一颤,赶紧抱着沧尘往药鼎处小跑过去,然后把昏迷中的沧尘放进药鼎中。
药鼎之下,柴火燃烧得正旺,鼎中的草药汩汩沸腾。才过半刻,泡在草药中的沧尘已全身赤红,头顶乌黑发丝间白雾蒸腾。
又是数息后,只见沧尘猛的吐出一口淤血,沧元见状,衣袖拂过,将那口淤血震散。
沧尘虽未立即苏醒,但紧皱的眉头却舒缓开来,神态也变得安详。
一旁紧盯着这一幕的沧易长出了口气,他瞄了眼沧元,嘀咕道:“原来族老早准备好温养身子的草药了。”
沧元何等修为,沧易的嘀咕全入了他的耳里,他瞪了眼沧易,没有说话。
沧易没有回瞪的胆子,只是委屈道:“族老,当年我不也是这么挺过来的么。”
“你还敢跟我提当年?”沧元听了,白眉一竖,道:“当年是谁下个水潭都要我拿着棍棒才赶得下去?仅仅修炼第一重九重荒劲都要整整一年?要不是我逼迫得紧,你差霸小子十万八千里去了。”
沧易听完,瞬间凌乱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我那时候不是还没开窍么。”
“没开窍?都十岁了还没开窍!一块顽石捂个十年恐怕都开窍了。”沧元不客气的道。
沧易哑口无言,他之所如此惧怕沧元,很大一个原因,便是他从小便被沧元常常教训,心里已产生阴影。
沧易无言,沧元也显然不想多话。
“对了,我去三长老那里寻点温养身子的丹药,你给我好生照看着尘儿,半个时辰后把他送回屋里。听好了,若是你再出点什么岔子,看我不把你这一身皮给剥了。”沧元忽然道,说罢负手朝院子外走去。
沧易见族老离去,才嘀咕道:“剥了我的皮,这话您老人家已经说了不下二十年了!”之后,他看向药鼎中的沧尘,狞笑道:“小家伙,你可把易叔我害惨了,等你醒来,看我不好好修理你,不对,是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院子里,传出一道阴森森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