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出发点是好的,并且在她看来,效果也很是明显:在良好的生活条件和环境熏陶下,轧荦山变得不再同以往一样顽劣,而是处处显得有礼有节,也懂得了忍让,他似乎已经和他之前恶劣的秉性彻底诀别,从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般。
阿史德氏越发觉得她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她相信轧荦山还小,很多事情自己还不能辨别,只要像现在这样加以引导和改正,他将来一定能够成为对部落和国家有用的人。
新的丈夫安延偃虽然是个习武的粗人,不过突厥人历来崇尚力量,加之突厥的安氏家族本就多有战功,所以他在所在部落和周边的突厥部落中也都有一定威望。尽管阿史德氏是以第三位夫人的身份嫁过去的,并且在之前安延偃已经有了一妻一妾和五个孩子——三男两女,不过对于后到这个家庭的娘俩,他却并没有表现出过任何的傲慢和偏见,他对阿史德氏很关心,照顾得也很周全。
这让阿史德氏也越发觉得宽慰起来。来到这个家之后,相对这个大家庭和大家族,很多家务和事务的操持都落在了她的肩上,每天也是越发忙碌,但是她却能够重新开始打扮自己,也变得渐渐越发开朗和美丽起来。
不过这一切,却让看在眼里的轧荦山更加觉得不自在、甚至是厌恶起来:难道有些人就只能通过狐媚的方式去博得欢欣吗?他越发讨厌自己不得不在这样的一个家里混迹。
然而更让他觉得难受的是来自自己名义上的新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那些轻视和鄙夷,尽管即便是兄弟里最大的大哥安守孝也不过只比他只大三岁。
从他第一天怯生生来到这个家,踏进家门那刻开始,五个兄弟姐妹看他的目光就让他很不舒服,好似一柄柄寒冷的刀剑扎着他的心口。
而冲突更是一早便发生了。
事实上,就在阿史德氏和安延偃按照草原传统完婚的次日早上,轧荦山正在毡房外收拾着前夜篝火未用完的柴禾,几个人影便倏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轧荦山抬起头看了看,发现不是旁人,正是自己五个新的兄弟姐妹。不过他并没有作声,而是继续低下头捡拾起一根柴禾。
见到轧荦山并没有理会,安守孝有些生气,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踩住了他正准备捡起的那根柴禾。适才轧荦山刚捡起来的柴禾就被“啪”一脚踩到了地上,还捎带着把他的手给夹了一下。轧荦山迅速把夹得生疼的手缩了回来,不过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却并不是揉手,而是默然地换了一只手继续伸了出去捡拾被安守孝踩在脚下的那根柴禾。
本想在弟弟妹妹面前显示威严的安守孝顿时感到丢了面子,不由怒火中烧。于是他卯足了劲狠狠用力一脚踩到了轧荦山伸出的左手上。
这下钻心的疼痛让轧荦山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他收回了左手,赶忙用右手紧紧握住来缓解疼痛,不过那疼痛还是让他无法控制地咧开了嘴,从而把牙齿咬得直作响。
这下,感觉权威满足的安守孝和弟弟们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喂,小杂毛,把头抬起来”。安守孝傲慢地说道。
听闻这侮辱的话语,轧荦山没有抬头,而是紧握着手,依然把头低着,不过他却把牙却咬得更响了。
“妈的,你听不到我说话吗!”安守孝又抬起脚,用力把轧荦山踹翻在了地上,接着便指着他恶狠狠地说道:
“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娘勾引我爹进了这个家,你们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今天我先提醒你,这个家只要有我们在一天,你们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就要明白,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们放肆!否则别怪我的拳头不长眼睛,你还有你的那个狐狸精老娘都给我小心着点!听见了没?”
轧荦山愣在地上没有言语。
“你是不是聋,听不到我说话吗?我******问你话呢,听见了没?”
轧荦山两个拳头都开始用力攥了起来,可是片刻之后,他又把拳头给松开了。
“明……明白了”,他低着头小声嗫嚅道。
“什么,我听不见,你再说一次?”
“我明白了!”轧荦山忍着泪水,提高了声调。
“那就好,千万不要让我觉得你心里有不服,不然我一定会让你和那个狐狸精老妈都死得很惨。”安守孝又向他晃了晃拳头。
“来,我们走。”说罢,他便带着弟弟妹妹们扬长而去了。
这时,刚巧阿史德氏和安延偃说笑着从毡房里出来,看着呆坐在地上的轧荦山,安延偃连忙上前关切问询道:
“荦山,你怎么坐在地上啊?”
“喔……没…….没什么,我刚才捡木头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没事,我马上把这里收拾好。”轧荦山支支吾吾答道。
“下次走路小心点,看着点脚下。”阿史德氏关切地责备道,然后又陪着安延偃走向主毡房去用早餐,一路又说说笑笑起来,安延偃还向阿史德氏夸道,不错,这小子挺勤快的。
虚伪!轧荦山在心里暗暗骂道,又开始捡拾柴禾……
就这样,轧荦山无奈地开始并且继续着自己在继父和“兄弟们”关怀下的生活。
在这个让他几乎感受不到温暖的家庭里,他觉得每时每刻都在煎熬。当然,在这个尚武的突厥部落里,总会有另外的一些东西,能够让他感觉到一丝丝温暖——那就是力量。
突厥的战士,尤其是安氏这样一个以武力起家的部落集团,它的部众平时大都是普通牧民,从事放牧和生产;而一旦朝廷有战事征召,他们就能够迅速武装起来,并在最短的时间内跨上马成为英勇的战士,形成强大的战斗力。
为了维持战斗力以备战时需要,部落里有专供训练和阅兵的校场,在平时的放牧和生产间隙,部落里的青壮年都要集中习武,也会定期进行一些武艺竞技活动。
轧荦山也曾经观摩过这种比武竞技。
而每当看到两位突厥武士在擂台上激烈的摔打和碰撞着,轧荦山第一次深切感到这就是一幅极其美丽的图景,每一次的出拳,顶肘,那爆发的力量击打在肉体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呐喊声,咆哮声,哀号声,一旁观众震天的叫好声,都让他感受到整个身心前所未有过的愉悦。
这就是伟大的力量,也是他的血液里流淌着的那种渴望和野性!他意识到他已经找到了能够将来让自己不受欺负的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绝对强大的力量!他要让那些胁迫、蔑视和反对过他的人后悔当初对他做过的一切。
于是,每当部落里的青壮年集中训练的时候,他便偷偷来到校场附近,努力记下战士训练时的一招一式。每天天不亮他就早早起来,跑到部落外围的空旷草原上,按照招式开始比划;白天在劳动的间隙,他也会过一过招式,在手上比划比划;傍晚一天的活计收完工,他同样会找个没人的空地练上一会。
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都没有什么能够阻挠他对练武的决心,慢慢的,他的身手已经有了很大长进,身体也开始变得越发健壮起来。
不过偶尔自己在比比划划的时候,他也会被他喜欢胡乱溜达的兄弟看见,从而避免不了他们的又一顿奚落和谩骂。
于是,他只好越发小心地在没人的时间和地点练习武艺,从而避免被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