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新城,安禄山和阿史那萃干带着三个孩子寻了个破落的房屋就先住定下来。
两个孩子还是有些惊魂未定,而安庆和倒是很认真负责地在一旁开导起了他们。
安禄山也蹲在地上,一脸痛苦和茫然,显然还没有从丧家之痛中缓过神来,阿史那萃干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只好也在一旁不住地摇头叹气。
“我要投军,杀奚人,为我家人报仇!”过了好一会,才听得安禄山这样冷冷说道。
“休要冲动。禄山兄弟,当年契丹人杀了我爹娘的时候,我也没有像你这般冲动去找契丹人拼命啊。”
“那是你!”安禄山一声怒吼,“因为今天烧死的不是你的家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当真就以为我是孬种?难道你觉得当年我爹娘死的时候我就不难受,那我为何还会回到营州老宅,你就以为全天下只有你重情谊……”
“那我告诉你,阿史那萃干,你听清楚喽”,安禄山一字一顿,“你~就~是~个~孬~种!”
“你妈的。”阿史那萃干当即怒火中烧,扑到安禄山身上两个人便扭打在了一起。
不过瘦弱的阿史那萃干哪里是安禄山的对手,没抡两下拳头就被安禄山牢牢摁在了地下。
“你说,你是不是孬种!”安禄山厉声责问道。
“我不是!”
“你是不是?”安禄山又加大了力气。
“哎呦,我告诉你,我阿史那萃干不是孬种!”
“你就是个孬种!”
“我不是!”
“你能证明给我看你不是孬种吗?你能给我证明吗?你这孬种!”
“那你觉得怎么能证明我阿史那萃干不是孬种?”
“跟我一起投军,杀奚人,杀契丹人!”
“好,那我们就比比看,看谁杀的契丹人多,看谁杀的奚人多,看看到底谁是孬种!”
“成交!”安禄山松开了手。
阿史那萃干从地上爬了起来,说道:
“那我们还在这里当缩头乌龟作甚,回老宅,我们去等着奚人过来,杀他个痛快!”
“走!”
“那这几个娃娃怎么办?”阿史那萃干问道。
“我们安家就没有孬种!庆宗庆绪,别哭了!爹问你们,怕不怕死?”
听到父亲的召唤,两人立刻停止了抽泣。
“爹,我们不怕死!”
“好,这才是我安禄山的儿子,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我们回家。”
“二叔,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回去!”安庆和说道。
“不行,庆和,你就留在这里,待会我便在城中找户人家将你安置妥帖。”
“那就不必了,二叔,难道你以为我就是孬种吗?别忘了我年纪虽小,但毕竟也是安家的子弟!”
“好,果然是我大哥的儿子。本来我还担心,既然如此,我就更没有什么好忧惧的了,不过切记回到老宅,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明白!”
两人当即带着三个孩子回到了老宅,整装备战起来。
不过奚人却并没有攻过来,契丹人也没有攻过来。
原来就在不久前,即公元730年的11月,西突厥突骑施突禄可汗和东,突厥毗伽可汗共同派出使者朝贡大唐皇帝,表达了与大唐修好的意愿,可突干失去了突厥靠山的积极响应。而于此同时,被胁迫的奚族部落也发生了针对契丹的骚动,可突干同奚族部落的暂时同盟也宣告瓦解。不得已,可突干停止了进攻大唐的动员,再度遣使入唐求和,并且达成谅解。
“萃干,我看这奚人和契丹人好像是不会打过来了。既然他们不来,那我们就去找他们。血海深仇我们不能不报,我们这两天便合计一下就近投军吧。”
“这样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当下营州周边,既有营州当地的府兵,又有前来协防的幽州节度使的兵马,照我看来,我们就直接应募参加营州府兵吧,这样安排调度基本就在营州范围内,既离老家不远,又能保境杀敌。”
“不行,依我看,要投军的话我们还是应当去投幽州军。我们不能只把眼光局限在一个小小的营州,将来我们是要竭力奋战,打到两蕃的王庭去!”
“好吧,当真这样也甚好,只是这三个娃娃没人照看怎么办?”
“听闻西域来的商旅说唐军在陇右和西域接连打了大胜仗,只是大哥那边还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
“你说他们啊,他们挺好的。”阿史那萃干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没有没有,只不过我料想你大哥吉人天相,必定没有大碍。这些时间我一直同你在一起,我又哪里能够收到什么消息?”因为有些心虚,阿史那萃干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不过大哥那边要是安生了也总得给我个信啊,怎么到今天也不见消息呢……”好在安禄山并没有起什么疑心,也没有继续深究。
“庆和,庆宗,庆绪,你们都过来一下。”安禄山招呼道。
三个小孩来到了安禄山面前。
“庆和,你今年多大了?”
“二叔,我马上就九岁了。”
“你二弟庆宗马上八岁,三弟庆绪七岁,三个人里你最大是不是?”
“是!”
“那好,既然如此,作为安家的男子汉,就要像一个最勇敢的男人去战斗,去保护弟弟们,是不是?”
“二叔,那是当然,我爹从小就教过我,男子汉一定要有担当。”安庆和拍了拍胸脯。
“那就太好了!你二叔和你萃干叔叔明天就要去投军打坏人了,可能就没有多少时间留在家陪你们,所以以后你们要学会独立,作为大哥,你一定要去照顾好你的两个弟弟,能不能做到?”
“就我一个人照顾他们吗?”安庆和小声问道。
“对,就你一个人!”
“好的,二叔放心,我一定能够照顾好两个弟弟的,你们就安心去杀敌去吧!”
“好,二叔当然放心,这才是我们安家的子弟。”
“禄山,你不会真的让这几个娃娃自己照顾自己吧?”
“没事,不用担心,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够一个人在草原上放四五百只羊了。让他们多些历练,也好,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要不找个人家帮忙照顾一下?”
“三个孩子谁能照顾得过来,何况别人照顾未必就能够比他们自己照顾得更好,还是让他们自己学习去照顾自己吧,突厥的孩子,这都是一道坎。以后只要军营里的活不忙,我们两就轮换着多回来照看他们,给他们带些吃的穿的用的。”
“好吧。”
第二天,安禄山和阿史那萃干给三个孩子置办了一些生活物资之后,便去营州城内的幽州军驻地报名去了。
让小孩自己照顾自己,这确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过好在安庆和自小便从安思顺那里学到了很强的责任心。
一开始,他自己连饭都不会做,自己就慢慢去琢磨如何做饭。在一连让自己和两个弟弟吃了几天的焦饭或是粥汤之后,安庆和最后居然学会煮出一锅看着像样的饭了。当他做的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饭端上了桌,兄弟三人愣是高兴了很长时间,手舞足蹈,就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样,围着桌子研究了半天,都没人舍得动筷子。
冬天天冷。要做饭,还要生火取暖,白天的时候就要打草劈柴。每天安庆和都会带着庆宗庆绪全员出动,到后山捡拾柴草,兄弟三人顶着寒风,唱着歌呼应着,干劲十足,倒是不觉辛苦。当然,很多的歌都是安庆和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半吊子歌,不过他倒是非常乐意把这些歌传授给自己这两个弟弟,而两个弟弟也会非常热心去学习。后来每次出门,兄弟三人就唱着这些半吊子歌,五音不全倒也齐整,引来路人纷纷侧目捂耳,但他们自己却是乐在其中。
晚上睡觉要在屋里生火取暖,这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好几次半夜生的火停了,东北的天气寒冷,屋里气温骤降,直把庆宗庆绪冻得哇哇直叫。后来,每天半夜,安庆和都要起身好几次,给炉子添柴加火,之后倒是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些情况。
不过最危险的还是有一次,大半夜,火炉里的火星被熏得到处飘,不知怎么就有一粒落到了三人睡觉的被子上。那时三人正睡得香甜。结果还好安庆和发现得早,叫醒了弟弟们,不然险些酿成了大祸。不过那夜,三人倒是没有了被子盖,围着火炉哆嗦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天明,安庆和才从阿史那萃干的旧柜子里翻出了一床旧棉絮,以后无数个漫长而寒冷的黑夜三人才能对付下来。
安庆绪白天在外面玩耍的时候,裤子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拉了个口子,里面的棉花都翻了出来。在教训了一顿之后,还是没辙,安庆和只好自己找来针线缝补起来,被扎了好几下,“嗷嗷”叫了半天,才总算是把破裤子用歪歪扭扭的针线给补好了。
又有一次,外面飘着雪花,天寒地冻。那天半夜,不知怎么,安庆绪突然发起高烧来。这可急坏了安庆和和安庆宗,两人看着虚弱的弟弟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安庆和只好咬一咬牙,给安庆绪套上了大衣,背着他在雪地里跑了好远的路,最后才赶到了大夫家里,叫起大夫给安庆绪诊治好了,不过后来安庆和自己却受凉病倒,好几天才恢复过来。
又要当爹又要当妈,安庆和深刻理解了当家的不易。尤其是如果安禄山和阿史那萃干有军务出去很久,家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得不到柴米油盐补充的。
好几次安庆和真的都想撂挑子不干了,但是看着两个弟弟一天到晚跟前跟后,两张嗷嗷待哺的嘴“哥哥哥哥”“我饿我饿”叫个不停,自己也只好硬着头皮出去找邻里街坊讨些吃食,或是带着两个弟弟去地里偷刨些东西回来吃。有几次安庆和都被人给当场捉到了,而这个时候,和阿史那萃干习得的厚黑和无耻的技能便得到了用武之地。安庆和当即演技爆棚,左一把鼻涕又一把泪,诉说着自己兄弟姐妹六人如何父母早亡,自己辛辛苦苦拉扯五个弟弟妹妹有多么不易,弟弟们饿得眼冒金星,两腿打颤,最小的弟弟又有多少天没有吃过饭,正躺在病榻上想最后吃上一口热腾腾的红薯,自己是如何不得已而为之,这才前来冒险“借”上几个地瓜满足弟弟最后的愿望。
每次这一套说辞下来,安庆和都是面不红心不跳,把两个弟弟也感动到彷佛是身临其境,泪水止不住哗哗往下流。这样完美的演技,甚至有两次让安庆绪都不由得鼓掌叫好起来。
不过这样的故事倒是很能打动人。抓住他的村民不但会放了他们不说,还会特地多塞上几个红薯或是小半袋粮食,多帮助三人对付上几天的口粮。
当然,在日常的生活中,他们三人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科目,那就是习武。这是安禄山走之前就反复交代给安庆和的。
对于习武,安庆和还是有非常好的底子的。他原本就聪慧,学习能力也很强,加之自小被安思顺放在军中有专业的训练指导,所以他的训练倒是没有落下,尤其是对于安禄山留给他们的剑谱,安庆和练习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并且心中还会有更多一些自己的感悟,这是尤为难能可贵的,因而他的进步也很迅速。在他看来,这也是保护弟弟们在外面不受欺负所必须具备的。
尽管安庆和性情温和,一般很少和人动手,但是这一点却着实不能小看他,别看他现在十岁不到,他的剑术水平已经能够和大他四五岁的孩子分庭抗礼了。不过安庆宗和安庆绪却并没有习武的基础,所以一面忙着生计,安庆和也要一面担任着两人的教练,负责教授和督促两人习武。
当然,这种物质匮乏日子毕竟不好过。
所以最让三人高兴的,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安禄山或是阿史那萃干都会回来看他们,并且每次都能给他们带来很多吃的玩的穿的用的,就像是过年一样。有时他们回来,三人还能吃上好几顿的肉,这对他们而言可是最为奢侈的了。
而安禄山每次回来,必定还要查看他们三人武艺的精进情况,如果表现好的话,通常还会给他们一些额外的奖励。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