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安庆和也正式成为了老屋中的一员。
一开始,庆和还很不适应,毕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他就天天哭着要找爹和三叔,一连哭闹了好些天,搅得安禄山和阿史那萃干是焦头烂额。
不过几天以后,他的情绪就渐渐平复了下来,尤其当他和安禄山以及阿史那萃干混得熟络了之后,孩子的天性便暴露了出来,之前所有的胆怯和忧惧都被他抛诸脑后,很快便和安禄山和阿史那萃干打成了一片,称兄道弟起来。尤其是阿史那萃干,那简直就是自己三叔的翻版,却又比先前的三叔更加圆滑和搞怪。
每当安禄山回磨坊或是当值做活时,阿史那萃干得空就会带着安庆和出去“潇洒”。不过阿史那萃干倒也并不是纯粹为了带安庆和出去玩耍,有时候也是利用安庆和在大街上找个良家妇女投石问路上去搭讪,有时候则是带他去城郊偷些瓜果时蔬,让庆和给他放哨。好在安庆和倒是对阿史那萃干这些不良行径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身体力行的支持。
当然,阿史那萃干还有最擅长的一门技艺,那就是赌。他不仅会赌,而且还特地琢磨出了一套老千绝技。不过因为风险太大,自己倒是没有在赌博时真正用过这些独门秘技,但他却毫无保留把自己钻研出的绝技传授给了安庆和。
唐时盛行的赌博方式是抽筹,顾名思义,就是抽竹牌比较牌上点字的大小。其实他的把戏是很拙劣的,无非是在袖中事先藏一些点牌。这个操作最重要的就在于手速和障眼法,如何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换掉竹牌是个难点。但是阿史那萃干发现安庆和似乎天生就有这方面的天赋,一套小动作下来,居然让他这个发明人都差点没能看出什么破绽。实在是孺子可教,阿史那萃干觉得庆和很快都能出师了,甚至还决定找个机会亲自带安庆和去赌坊实战一下。
当然,前提是这个计划倘若没有被安禄山发现的话。
事实上,安禄山还是比较忙碌的,只能是在百忙中抽出一些时间过来照看安庆和,督促他读书和训练。这倒是让他觉得自己这个二叔和老爹的性格倒是差不多,所以应当是亲兄弟,老叔他还不熟,不过三叔看来应当是外面捡来的。
不过尽管忙碌,安禄山还是很重视自己对大哥的承诺,哪怕是在百忙之中,只要安顿好了家里,他还是会尽量抽出空来照看照看安庆和。
结果,那天晚上,原本去的时候就有些晚了,因而安禄山便没有回磨坊,就便睡在了老宅的房间里,当然,平日里安庆和是阿史那萃干照看的,今天二叔在,他便睡在了二叔房间。
安禄山见到安庆和睡熟了,便也准备睡去,结果还没眯着,就听得安庆和砸吧砸吧了嘴,忽地叫了一声:
“二一添作五,五魁首,我大,掏钱掏钱!”
这下可坏事了,刚开始安禄山还没能反应过来,随后所有的事情便都了然于胸了,当即不由得怒火中烧,披衣起身,来到阿史那萃干的厢房便把他的门一脚给踹开了。
阿史那萃干一开始睡得正香,冷不丁这一下,让他吓了一跳,定睛看了半天,才发现来者是安禄山,这下才松了口气。
“禄山,怎么回事,进来也不敲门,我还以为家中进来强盗了呢。”
“强盗?我看你才是强盗!明天一早我就把安庆和带回家自己教导,绝不能让他再跟着你学坏了。”
这哪成啊。这么些年,阿史那萃干都感觉自己是个容易被忽视的人,现在好容易有了自己的“小弟”,过了几天有存在感的日子,这便要把安庆和弄走,可不得了。
“禄山,出什么事情啦,不要动怒啊,你可别把庆和给我带走喽。”
“什么事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教庆和赌了?”
“赌……?论教也谈不上,就是随便点拨了他两次,没想到这娃还真是这方面的一块好料,我告诉你呀,就上次……”阿史那萃干讲得起劲起来。
“你给我闭嘴。我大哥把孩子托付在这里可不是跟着你学赌的,明天一早我便带他走。”
“别啊,禄山,兄弟……你看我这快三十年了,孤苦伶仃的,也就你这一个朋友还来往得了,现在你又成了家,我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好容易现在有个娃娃带着打发打发寂寞,你这要给我带走了那我可就更惨啦。何况你都有两个娃了,还有老丈人老婆都在磨坊那,带了庆和你又顾不过来,在我这好赖能够周全照看他。大不了我发誓好吧,从明天开始,我就戒赌,彻底戒赌,教庆和一些好的东西,要是我还是死性不改,那你再带走他也不迟,你总得给一个初犯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阿史那萃干乞求地望着安禄山。安禄山也有些软下心来。
“好了,虽然你这可不是初犯了,但我姑且再相信你这一次,不过为了显示你的诚意,从明早开始,你要带着他出早操。还有,要让他开始修习剑术了。”说着,安禄山把诛龙剑谱扔在了阿史那萃干的面前。
“没事,这都是小事,包在我身上!”阿史那萃干拍了拍胸脯。
安禄山的怒气这才也消了下来,转身带上门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安庆和便被阿史那萃干拽了起来,还没有从梦中完全苏醒过来,便被强行套上衣服,拖出了门,一路拉着开始晨跑。
“萃干叔,你这是干什么啊,还没起床哩,再回去睡会吧。”
“你还问我,还不是你这小嘴没个遮拦,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倒,这下可好,害得我跟着你一起挨罚。”
“叔,你把我放路边就睡一小会,等你回头再领着我回去。”
“嘿,小崽子,想得还挺美,不是因为你我犯得着吃这么大苦吗?还要放你睡觉我去跑。快点起来,自己跑,一会要是让你二叔瞧见了,我们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叔,等等,就睡一小会,眯一下就行!”
“不行,至少今天不行,还是等你二叔走了以后再商量吧。”
“什么?以后,难道以后也要跑吗?”
“跑,为什么不跑,你二叔说了,从今天开始天天跑,一天不能偷懒,还得练武,练剑法,事多着哩。不过你也够幸运啦,这不还有你萃干叔叔陪着你呢吗?”
“明明是你活该,拉着我给你垫背!”
“哎呀,我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好话没学到,没良心的话倒是一茬接一茬,就该让你二叔好好收拾你一顿,你下次就不敢了……”
一边说着,阿史那萃干一边又用力加快速度拖着安庆和向前跑了起来。
从那以后,每天的晨跑就成了一门必修课。好在安禄山不在的时候,经过和阿史那萃干的一番讨价还价,两人达成了协议,那就是跑到离家六七百米的那片小松林里两人就躲进去补个觉,睡上小半个时辰再出来继续跑回家。
有关于晨跑的问题总算是圆满解决了。
不过自那次事情之后,阿史那萃干倒也收敛了很多,也会多找些时间陪庆和练练武艺。安庆和对练武和剑法倒也不太排斥,只要是安禄山没有过来,没人督促他背那些无聊的书经,他对这样的生活却也挺满意。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这天,一份由陇右发来的书信被捎到了阿史那萃干的老宅,自然,这封信是安思顺寄来的。
当初两人急赶回洮州,却发现吐蕃并未进攻到洮州城下。这次吐蕃军的主攻方向并非在陇南,却是声东击西。岷州和松州外围行掠的只是小股部队掩人耳目,扰乱唐军部署。而吐蕃主力在隐蔽休整之后,再次从陇右中部的廓州瓜州和甘州一带发动起了攻势。
意识到吐蕃的行军意图后,安思顺首先率军击败了游荡于岷州及洮州附近的疑兵,而后率洮州军主力北上驰援陇中。彼时陇中一带的唐军早已集结,双方形成对峙。
吐蕃军原想通过出奇兵的方式夺取陇西中部,但是现在先机已失,而且之前一连串的军事失败使得吐蕃元气大伤。权衡利弊之后,吐蕃赞普下令退兵,并且遣使入唐求和。
唐土暂时罢兵,陇右的战事就此告一段落。
此时已经是第二年入夏,即公元730年了。
不知道吐蕃使和大唐最终的议和商定如何,安思顺还是忙着整顿洮州的军务,以备双方合约不成。但是仗至少是先不用打了,于是安思顺便想着把安庆和接回来,便托路过的商队带了一封信,同时还特意嘱咐所托之人要亲手把信交到营州老城一位名叫安禄山的人手中。
“有人在吗,请问安禄山是不是住在这里?”
“对,不过他今天一早就出去了”,阿史那萃干正在院子里生炉火烧水,听到叫声应道,“不过你是谁,找禄山有什么事?”
“哦,我这有陇右的一位将军托我转交给他的一封信,另外还有一些银两。”
“哦?!”阿史那萃干连忙过去打开了院门。
“那你先把信和银两给我吧。等他回来我再给他。”
“好的,那劳烦了,还请一定要交到安禄山的手上。”
“放心吧,不碍事。”
来人把信和银两交给了阿史那萃干,再三嘱咐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料想应该是安思顺寄来讨要庆和的信,阿史那萃干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就关上门拆开了信看了起来。
果然,安思顺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境况无虞之后,便提出什么时候方便的话,可以付些银两,找个信当的人把庆和带到洮州。
那哪成,不能这么快就把庆和给送回去。想来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依靠和寄托,再怎么着,自己身上还有好多本事没有传授嘞,等传授完了再送他回家也不迟啊。安思顺这人就是太小气,没事,怎么说来着,缓兵之计,就先给他拖一拖,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阿史那萃干在心里念叨着。
“萃干叔,你手上拿的什么啊?”恰巧安庆和从里屋出来,看到阿史那萃干手上正拿着何物在那沉思,便问道。
“哦,没什么,这是你二叔布置今天早上给你背书的内容,怎么样,你要拿过去看看?”阿史那萃干调谑道。
“算了算了,萃干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你还是把那玩意儿拿去烧你的茶吧,我听说用文章烧出来的茶水特别香,有股子书香气。”
“哈哈,你这小子,其实,我还听人说过用手帕烧的茶水也特别香。别装了,看到过你好多次了,你说你一个男子汉,有事没事经常摆弄个手帕,保不齐是你哪个小相好的送你的,赶紧给我从实招来。”
“没有,才没有咧!那是别人掉的东西,以后还得还给人家呢,而且哪有人用手帕烧水的,听都没听说过,一定难喝,呸呸呸,难喝死啦!”
“好吧,小崽子,那今天就先放你一马。”阿史那萃干很是自然地把信投进了炉火,同时把银子揣进了怀里。
一连等了三个多月,料想那商队走的应当都有一个来回了,可是安禄山那边还是一点回信没有,安思顺也不由得焦虑起来,不住叹气,只怕是这营州又是出了什么事,可自己这边又暂时走脱不开,看来还是只能等过一阵子再去打探打探营州那边的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