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萝卜”究竟是什么意思，白小陌始终不清楚。
她曾张大嘴学着萧锐说话时的腔调问德国人，可惜，大家都只是摇摇头不知所云。
“Jane，你学过德语啊？”德国回来后的一个礼拜，白小陌就像中了邪似的，但凡看到黑红金三种颜色就想到德国。隔壁办公桌的简希趁着午后空闲的日子收拾桌子，不想一本放在桌上的德语字典进入了白小陌的眼。
“学过点儿，不好学，什么阴性，中性，阳性，这个格，那个格的，难得要命。”
“那我问你，你知道什么叫烦萝卜吗？”
“烦萝卜？这是德语吗？”简希圆脸蛋，眼睛不大，白小陌问的棘手问题显然让她觉得十分困难，五官不由皱在了一起。白小陌趴在隔挡上，讲述起情景：“场景是男人搂着女人，说了什么什么烦萝卜的。”
“不懂。”简希摇摇头。
“哎呀，烦萝卜肯定是某种很暧昧的词，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和男人女人有关。”
“我说小陌，你是不是在德国有艳遇啊？怎么净说些怪异的话。可是不对呀，你不是和你男朋友去的嘛。”
“我当然是和男朋友去的。”
简希是和自己关系最要好的女同事，可她也是最八卦的女同事。什么事到她嘴里，经过咀嚼，就像涂了酱的麻辣烫一样，各种滋味。在德国收到的那条短信就是最好的力证。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失恋了，那从此刻到午饭这短短两个小时，楼层的保洁阿姨就得逮着她，积极主动且毫无保留地说亲了。
“那你干吗问我什么烦萝卜？有问题。”简希拖着调调兀自地说着，白小陌已滑回自己的办公桌，嘀咕起来：“烦萝卜，难道是我听错了？”
枕着头，白小陌一手滚起手中的鼠标，手肘冷不丁按到了手机，弹出一张照片：色斑鸠的身份证和护照。这是她在浦东机场拍的，以备不时之需。
“唉，我和你说话呢。”白小陌对着手机皱鼻，简希已走到她桌旁，凑过身说道，“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呢？”
“看什么？看PM2.5呢，琢磨着是不是要去买防毒面具了，我在国外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担心，人家那叫一个秋高气爽，我们这儿是雾里吸尘。”
“鬼才相信你在看指数。”简希踮了下脚，臀部搁到了白小陌的楠木桌上。白小陌一扔手机，直接拍了一下简希的腿：“拜托你看看你的臀围，把我的桌子给压塌了。”
“少来，和你说正事。”
“什么正事？”
简希通常把她要说的事都称为正事，说多了，就像狼来了。白小陌已经不怀任何期待，只是给她些目光以表示自己的礼貌。
“我不是给你发过短信嘛。就那件事，很快就会有动作了。”
“动作？来个人就有动作，不是走个人才有动作的吗？”
“瞧瞧你这木瓜脑袋。你知道吗？我听说行政部经理Alice这几天都不在，原来是亲自去为人家选进口办公室家具了。”
“哦。”
Alice是个挑剔的女人，可私下里却是公司有名的恨嫁女，大凡公司里能入得了眼的男人都会被她盯上。只是不知为什么，美貌的墙头草却总也找不到面墙来依靠。坊间传闻说Alice经常逼得太紧，让男人们窒息了。白小陌每每听到她战败的消息，就会一声叹息。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她是有男朋友，却总也走不到头。
“楼上那办公室你去参观过吗？三间经理室打通成一间，整个装修在你出门的那些日子都搞定了。”
“豆腐渣工程？”
“瞧你说的。”
“十多天就都装修好了。要说不是豆腐渣工程，那就是……”
白小陌一起身，一把搂过简希的肩膀，在她耳边说道：“想毒死新来的高管。”
“你还想不想活了？”简希瞪眼。
“Jane，你的客户调查报告完成了吗？”经理方敏之的声音突然在走廊响起。自从公司把所有的地板换成地毯后，领导总能像鬼魅一样出现在员工身旁。
方敏之超过八公分的高跟鞋再也不会发出警示音，只是话中带刀的锋利让简希吓了大跳，压在桌面上的臀部立马滑了下来：“我，我马上做。”
“Melody，到我办公室来下。”
白小陌随手拿起一个笔记本，跟着风姿绰约的女人进了办公室。
“坐。”
方敏之穿着一套灰白色裙式职装，头发绾在后边，在鹅蛋脸两旁的白金耳环衬得她素雅干练。
“嗯。”白小陌坐在方敏之的对面，一手摊开笔记本准备记录。方敏之是要求很高的上司，她不喜欢下属忽略她的任何一句话。
“不用记什么。”方敏之反常地让白小陌合上笔记本，白小陌抬眼看她，只见她的双唇涂着公司名下秋季私语系列的暗红色口红，虽然不是自己喜欢的颜色，但很衬她的肤色。作为客户关系经理，她既不脱离时尚，又懂得低调，全身上下的化妆品都出自公司，充分向老板表达了忠诚。
“德国玩得不错吧？”
“恩。挺好的。”
“对了，上次你做的Analysis不错。”方敏之笑着看向白小陌，眼里流出满意的神色。能得到挑剔上司的垂青，自己当然是很欣慰，要知道这是她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跑市场，跟咨询公司交流才做出的建议书。对于长期习惯于在办公室坐着享受空调咖啡的美女而言，她手头的这些数字可是臭汗累累的结果。
“谢谢。”
“不过，还有些地方需要提高。你这两年多在客户关系部门一直很努力。上次年度年终工作总结的时候，我也和你说过，有机会的话，我会推荐你。”
“机会？”
白小陌脱口而出。在维罗朗这么大的欧洲企业想要有发展的机会，除非是上司肯给你机会，否则的话，五年之后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辞职另谋，一条是做一块磨圆的石头等待前浪死在沙滩上。
“公司最近的组织架构会有变动，相信你也得到了些小道消息。”方敏之越过白小陌的肩膀，目光指向办公室后的磨砂玻璃，“公司很快会来一位新高管。”
“嗯？”
“因为公司未来要大力拓展中国业务，所以总部派了一名新高管到中国区来。”
白小陌点点头，就像方敏之说的，公司的小道消息永远都在看不到的地方流传。简希这只大喇叭在客户关系部门，知道这消息也不奇怪。方敏之继续说道：“因此，公司要建立一个新部门，需要调些优秀的人才过去。”
优秀的人才。她被定义成优秀人才了？
白小陌就像偷到油的老鼠在窃笑着，摆弄起笔记本上搁着的笔，听方敏之的安排：“我向人事部推荐了你。”
跳动的心噗通噗通地在嗓子眼里奏乐，机会，发展，高升，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真理啊，简直是太真理了。
“谢，谢谢。”
舌头居然兴奋地打结，她能看到方敏之欣慰的眼神与温和的气息扑面而来：“周三的时候，人事部会安排所有Candidates接受Wilson的面试。”
“Wilson？”
“新部门战略市场开拓部总监。”
关于维罗朗中国新部门战略市场开拓部总监Wilson的各类消息就像秋风卷起的落叶，从遥远的欧洲大陆吹向东方的上海，白小陌从来没有像这些天一样，万分期待见到未来的上司，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好似海上的灯塔，即将领她进入事业更光明的地方。
周末，白小陌拉着御用陪逛师贾少辰去买面试的衣服，只是今天的贾少辰却有些心不在焉，陪在身旁逛了三小时，非但没有说上一句有建设性意义的话，反而总在看手机。白小陌大步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指着BA手里的几件衣服问道：“替我拿个主意，买完就去买奶茶喝。”
“哦，”贾少辰冲白小陌笑笑，茫然地看着笑盈盈的BA拿着几件衣服。说实话，他真选不出来，心里积着不少事，根本没有在意白小陌刚才的试衣效果，迟疑地露出浅浅的酒窝：“被你传染，得了选择障碍症，衣服都挺好看的。”
“哦，美丽的小酒窝。”
白小陌伸手按按他唇边的酒窝，她最喜欢对他的酒窝毛手毛脚，随后调侃道：“我说你是不是在和酒窝公主闹别扭啊，眉头锁这么紧？”
几年前，贾少辰告诉白小陌女朋友酒窝公主在外地工作，平时只能用网络联系。没想到她竟然信了。这应该是这些年自己编造最拙劣的一次谎言。若她不信，他真会暗自高兴，可她信了，甚至连半点妒忌都没有，反而问他酒窝公主的消息，他感觉那一刻，自己整个心都随着她的问话垮塌。现在，每当她问起酒窝公主时，他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这般看着她，很想告诉她他心里的酒窝公主就是她，可每回他张口的时候却只能回避：“没什么，我会处理好的。”
“我说贾宝宝，男女朋友吵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多让着女孩子些嘛。就像让我一样，让着她嘛。”白小陌抬手用指头按在他唇角两侧往上提，自己粲然一笑。
宠你，让你，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对不起，我不能再向前一步。
贾少辰凝视频着她的脸庞，她无法看到自己的心，可他却因她的笑容而愈发地疼痛。说不出的爱情，就像闷闭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中，窒息得无法呼吸。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贾少辰好似忽然寻到了一处可以躲防的角落，赶紧起身朝专柜外走去。
电话是亲信小林打来的。
“总裁，我查到了，那天与白小姐坐在一起的男人是萧锐，维罗朗集团德国总部的人，这两天刚派遣到中国区，说是做市场开拓部门的总监。”
“市场开拓部门总监？”贾少辰脑海中突然闪过白小陌的话。那个叫萧锐的男人极有可能就是她未来的上司。他们一起坐了飞机，又一起消失在自己面前，甚至还去了同一家酒店。他们兴许很快就会在一个办公室朝夕相对。贾少辰捏着手机的手不由收紧，电话那头继续道：“是，不过进一步的消息，我还没有打听到。”
“知道了。”
“哦，对了，刚经过您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洪董事朝苏秘书发火。”
“没事，我会处理。”
贾少辰挂了电话，站在橱窗外，看着玻璃另一端的白小陌，他们之间的墙就像这道玻璃门一样。近在咫尺，却无法走近。他几次想要敲破这道屏障，可最后都收住了手。他怕陪不到她最后，留给她的只有创伤与痛苦。宁愿，就这么站着，不被她发现自己的心迹。
“小姐，其实这件黄色配紫裙也很好看，很显肤色的。”
“黄色是好，不过，我很迷信，黄色会把事情搅黄。”
“要不，配这件卡其色线衣吧，这件线衣和风衣是一个款式的。”BA在旁继续温柔地推荐道，白小陌想她们这么热情估计是在用眼睛吃贾少辰的豆腐。她觉得带着贾少辰出来逛街是件挺有面子的事，冲他的长相，店员都能热情很多。
“还是只买这件吧。”
“真不买啦？过几天就得去我们新地百货New Centry Mall的专柜买了，到那儿可就没有折扣了呢。”
“你们生意真好，新地百货的进场费不便宜呀。”
“没办法，现在就两个渠道好赚钱。一个是网络，一个就是高端百货店。这几年，新地百货在全国开花，新闻里说，最近在韩国首尔还要开店呢。”
“是吗？”白小陌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啊，听说新地集团总裁是年轻的富二代，长得很帅的。”另一位BA一边整理架子上被翻乱的衣服，一边说道：“极品钻石王老五，一直很神秘的。不过，New Centry Mall开业当天，他该是露脸的吧。”
“露脸？就是露脸你也没有机会啊。”
白小陌记得在飞机上也曾听过两位空姐讨论新地集团的总裁，想起那只色斑鸠一脸艳羡的傻样，不禁哈哈地笑出声。
“说不定他看上我了呢？王子看上灰姑娘的事谁也说不准呀。”
贾少辰朝白小陌的背影涩涩一笑。灰姑娘或许是个女汉子，他有时会想，白小陌要是哪天知道了他的身份，会不会抄起个家伙就打他一顿。因为害怕失去，他才把这谎撒了这么多年。如果可以，他想把谎言继续到她不再需要自己的时候。然而，他又矛盾地惧怕这一时刻在未来某天突然而至。他不想任何一个男人把她从自己身边抢走。
贾少辰走进店，女人们议论的声音很快偃了下去。她们似乎急于回到现实去看面前拿着奶茶的帅气男人。白小陌转眼看贾少辰，迅速目光移向他手中的奶茶，眼睛眯成一条缝。知她者莫若贾少辰。贾少辰把奶茶塞到她手里，接过BA手中的拎袋。虽然他知道白小陌不宽裕，但他从不替她买单，替她付钱就是对她不尊重。
“真是二十四孝男友呀。”女人们并没有因为他没买单而说他的不是，反而私下认为他给了白小陌附卡。
“二十四孝男友。”白小陌学着BA的话重复了一遍，顺手按了下贾少辰的酒窝，手指一弹，说道：“让我好好珍惜你吧，什么新地集团极品钻石王老五，呼，在我面前就是一粒灰尘。”
贾少辰尴尬地笑笑。在她的面前，自己的确就是一粒灰尘，只是他好想牢牢地附着在她的身上，就似菟丝子一样粘着她。
白小陌喃喃道：“说真的，要是你的酒窝公主回到上海来。我就得让位了，那时候，真不知道去哪儿找人帮我买奶茶、拎手袋呀。你说，为什么我就只能遇上那些不靠谱的男朋友呢？”
“还没找到肖瑞？”贾少辰眸瞳里闪过一丝伤感。
“蒸发了。”白小陌做了个烟上升的动作，“就像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三个，第三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失踪了。不过，失踪了好，失踪了，我的事业就抬头了。”
“你太紧张这次面试了。”
“紧张？我有什么好紧张的。”说罢，白小陌猛喝了一口奶茶，却被热烫的液体灼得一疼，全喷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