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胤羽桥，甚静。桥中央的扶手边，静静地站着一个瘦弱背影。寒风夹杂的细雨纷纷，女子身着古装旗袍，手里提着暗香残留的冷寒提灯。
“帝王。”漆黑的阴影粘绸沉重。挺直的腰杆，优美的肩膀流线，矜持微收的下额，“你——”
“晓珀阁下。”一把尖细般稚嫩的温柔童声从对方的喉咙发出，让他好生熟悉。他还没回过神来，女子便裹上了披肩，吹灭了提灯的灯芯，胤羽桥所有的灯火全数熄灭。
“终于也见到你了，近日可好？”黑暗中发出回音。他往前扑去，却只触碰到柔顺的发丝。他捡起一枚石子向前方掷去，却直直坠入对面的河中。
“是谁！”晓珀有些心慌。不是帝王，却能生生感受到她毫不隐藏的威慑灵气，且她身上有帝王的气息，甚至混淆了他的感觉。
“若是还能见到你，还盼能再去你的阁内坐坐。”稚嫩的柔声太令人熟悉了，晓珀只觉得太阳穴一动一动地在跳，他使劲回忆。
随即听到噗通一声。晓珀忙跑到扶手边向下望去。
“船？”他一惊，“这气息是······”
妖气？！
船离岸时，天还不曾大亮。
长浆破开水面，缓缓划动，在水面上留下长长的涟漪。船身擦过岸边的菖蒲，刷刷作响。忽起大雾，船公只划了四五下，身后的胤羽桥便消隐在了浓雾中。
此刻的胤羽桥被神秘的大雾突然笼罩，方圆境内竟也被浓雾隐埋，灯火灭潇。
“灵雾结界？”晓珀合不拢嘴，“高级灵术才几公里，这居然能方圆境内都可以？！哇靠太逆天了吧！”他捶胸顿足，“大佬是何方神圣啊啊啊！”
话说回来这样就能更清晰地感应和分析妖气了。此女不是神棂，究竟是谁？不知敌友，这才要好好提防，万万不可泄露身份。
这是江南胤羽桥上的隳蔺渡，要从吴县到鹿城，这是必经之路。此朝不见便要渡河之客，便为古董商，画商及一身黑服的补眠公子。
“隳蔺渡雾气如此大，船家可要小心些，万万别迷失了方向。”年轻的古董商往忽起的雾气张望了一阵，开口叮嘱。
“这可不！”画商把背上的画筒放下，瞧着四周，“船家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这该死的雾！”
“客官们只管放心！”艄公回道，“我在这渡口掌了几十年船，这河道闭着眼也能一清二楚。”
船公这么说，他俩也放心了些。年长的画商拽住了古董商的袖子：“你可看过今晨的小报？千面姬主这两日正在吴县！”
“哪能不知，吴县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了，所以我才马上渡河去鹿城投靠，这千面姬主我可斗不过！”
“可问两位大人，您说的千面姬主是何人？”黑服公子已经醒了，懒洋洋地趴在船沿边从口袋摸出梨子吃，一双爱笑的眼睛光华流动，俊美清秀。
他俩左右看了看，见艄公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便凑在公子耳边：“所谓千面姬主，就是因为她能扮男人，老人，孩童，甚至是走兽，让人防不甚防！”
“哎哎，古董商，我可还听说另一种说法。这女子不是人，乃是只妖讹兽！”那画商鬼鬼祟祟，“传说妖讹兽原型是鲤鱼。它有夜晚都能闪烁的斑斓锦磷，最曼妙的身姿，如明珠般夺目。若化为人形，无论男女都貌美无比。她满口谎言，却无人识破。”
“算了罢，你可别胡说！虽然现在动乱不堪，苍琼女帝也堕尘，可这现在狱界只要不推翻苍琼帝女白心的统治，我们过的可还是安稳日子！”古董商用手肘捅了捅画商，“妖讹兽是魔兽，怎可能出现在人间。”
“怎会为否。”画商一脸不爽，“现狱界如此猖狂，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呢。”
黑服公子点了点头，瞧着浓雾似乎薄了一点。他又咬了一口梨，漫不经心道：“听说那些围在千面姬主身边的人们都心甘情愿地被其欺骗，可是如此？”
最后一句，却是朝着那名老艄公。
他身后的雾气忽然从两侧破开，两位商人惊慌失措。公子猛地脱下黑服，怒喝：“大胆！你这讹兽，胆敢私自闯下人界，欺上瞒下！若不是有这结界相助，我倒还蒙在鼓里！”晓珀青筋暴起，也不多话，挥手就将隳蔺渡全部冰冻。右手虚张，水汽便朝掌心聚拢，眨眼形成冰箭。碎碎冰粒融合成一张弓。
“好讹兽，若无结界，差点叫你糊弄过去——澜冰箭，水月弓！”
箭瞬间离弦，直直朝老艄公而去。只听惨叫一声，老艄公捂着心口直直落入河底，鲜血四散。
船头却散开一阵灵烟，化为人形。跪坐着一位朝代衣锦的女子，紧皱眉头，一支冰箭与苍穹相连射入胸口，气息微弱。
“塍武王······”
稷朝，扈武王当政时期。
“恭迎新帝——”号角划破日暮，破晓鸡鸣，霎是隆重。人们匆匆哭完先帝奔丧，又换上欣喜的表情，热热闹闹地迎候新帝——弑父杀母的扈武王。
“这登位的可是叛变大军的皇子？”一位宫女和服侍妃子的侍女窃窃私语。
“可不是。暗地刺杀先帝和先帝后，将兄弟全部杀死，争夺篡位，并将太皇太后也打入冷宫。都说人心恶毒，造孽啊！”
“嘘！这话可别乱说，小心你的脑袋！”宫女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历代朝政不稳，民心不定。只恨我卑贱，不能如男子般风流洒脱，一辈子得屈居于望不到尘世的四方宫廷中。”侍女叹了一口气，“新帝掌握大权，却浑然不顾百姓安危。骄奢淫逸，我们的日子啊，只会越来越难过。”
“好了都散了吧，找你们的主子去，也好去看看皇帝封禅是怎个场面。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管你们几张嘴可得给我惹出事儿来。”宫女冷冷一挥手，随即鸟兽群散。
啻端皇国伫立在太阳向西沉的地方，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啻端帝国政治落寞，人心难安，战争动乱，均影响着这个连盛世都毫无机会攀爬的帝都。冠鸱，便是因中国的历史进入“家天下”的时期而弑父杀母，坏事干尽——啻端皇国的新帝。
冠鸱继承帝位后，成天玩乐，嗜好残暴。他天资聪颖，口才皆优，却都不干在正事上，反而还设置了极为残酷的刑法来对待反对他登位的人。百姓苦不堪言。
当冠鸱娶了贤后碧香妃并育有一子，千面姬主便开始在民间广为流传。一开始传其是个妖艳女子，后因偷走碧香后的五爪凤凰后一举成名，惯于在江南一带活动。善于易容和变声，人称千面姬主，常在的得手后故意留下称呼为印记。
千面姬主常在皇苑走动。而后碧香后又得一女，生的粉嘟嘟的，手腕上别着长命锁的银镯子，颇讨人喜欢。
“姐姐，你可不能走，你要带我去鹿城！”累的满脸通红的小公主跑过来，背上背着个金碧辉煌的小包裹。
千面姬主缓缓坐直了身，牵了牵马绳，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花了许久，予这鹤姬公主讲了很多鹿城的风物来。媵鸾寺的桃梨，黔苍山的雪景，鸫骛楼的青梅酒，琮妍亭的莲心糕，终于将她骗来了。
“鹤姬啊？”她当然会带着公主去鹿城，然后按老计划吃掉她增强魔力，夺了她的银镯当了，指不定能卖很多钱。这么多年来，从狱界的讹兽塔逃出，来往这嫉恶之地，瞧百姓之困苦。不好好惩戒那该死的皇帝，还浪费了她千年来修得的妖身人魂。
“鹤姬，你速速回去，公主怎能与女侠客般浪迹天涯！简直胡闹——”
“是胡闹啊。”树林再次响起刷刷声，一名气质高贵，英俊潇洒，意气风发的少年窜了出来，恭敬地拱了手。他有着灿烂，微卷的银色长发，和深邃如海一样的淡紫眼眸，显现出那一份悲孤和霸气。
千面姬主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哥哥，你也说我是在胡闹。”公主摇了摇后脑勺，“那你就陪着我一路去吴县嘛~姐姐，你带我俩一起走好不好？”
冠蔻是个大麻烦，她咂了咂嘴。因为妃子们生的孩子都被自己吃掉了，所以冠鸱为了保护皇后生的鹤姬公主，便将她关在院落，引诱她简直手到擒来，说几个有趣的故事便可。可冠蔻是皇后生的第一个男孩，所以为了证明自己有人道意识，没给那老皇帝断子绝孙。现在想想，简直是愚蠢。
她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不好”就要脱口而出。
冠蔻坦然接受着她的注视。
鹤姬年幼，对此毫无察觉：“哥哥，姐姐对我极好，又最是热心——”
“我看倒未必。”皇子冷道，“这女侠客倒是有些难言之隐，不如你与我回去——”
“不，不必了！有大皇子这样的人物相伴，求之不得！”
“那就不客气了，我也不过是想保护好唯一的妹妹。”
鹤姬找了个舒适的位子，听着坐在马上的千面姬主讲着侠客豪迈走江湖之事，随着马车的摇晃，睡了过去。
她笑了一声，还好曾在南岭吃过一个侠客，记忆魂魄可都在里头。她转头看着大皇子。冠蔻自从进车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坐在角落里沉默着，背脊挺得笔直。
“一千两。”她竖起一根手指，“我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顺眼，真巧，我看你也一样。前面是翷瓄燸，在那儿下车。”
“我是皇子，这些钱我不需要。反倒，我想问问你这么急着带我妹妹走想干什么。”
“你和那死皇帝都是受百姓唾骂的暴君。”
“父王是，我不是。”冠蔻斜眼，“你还调查过冠某？”他一把抓住千面姬主，“或者，该称呼你的本名，千面姬主？想是吃了皇家许多小孩了吧？”
她猛地扣住了皇子的手腕，面色凛冽：“哟，你倒还做了不少功课。”
冠蔻忍着疼痛，却连眼角都没有颤动：“江湖上传你不是人，是狱界的妖讹兽；甚至是一群妖讹兽在扮演千面姬主。”
她突然爆发出了笑声，露出一侧尖锐的牙齿，几乎唇对唇：“就不怕我吃了你么？”
“易容再高明，也会留下痕迹，尤其眼睛最难伪装。”冠蔻不惊不慌，“我身在皇苑，看过你多次。闹出吃婴事故的时候我就猜是否为你。你扮过母妃，父王，扮过媵女，宫女，甚至太监都扮过了。每次我都能认出你，单凭你那双眉眼。”
真是岂有此理！千面姬主被气得够呛，又碍于猎物还在睡，她只好伸头出去，眼不见心为静。
这一伸，倒是望见路边卖草莓。她忽然起了兴致，想起了清魅如凉的草莓，自己下车去买。
皇子瞧着她讨价还价的样子，明媚一笑。
“所以说你到底是人类还是讹兽，千面姬主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