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红刚刚跨进寝殿就看到了这一幕,手中的托盘与药碗全部跌碎在地上,瑶红悲痛的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我原以为我的心会因此爆裂,甚至会把我的眼睛哭出血水,然而我一滴眼泪也没有,心却在突然间异常的平静。
我慢慢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瑶红,淡淡的问:“瑶红,你哭什么?”
“陛下,陛下他……”
“嘘!别吵!天气这么热,陛下好不容易睡着了,你别吵他,要是把陛下吵醒了他会不高兴的。”
“踏雪,你,你别吓我……”
我不再理会瑶红,转回头握住他的手,带着微笑柔柔的说:“陛下,你说邯郸的风景很美,那里是你成长的地方,你说在城南门外有一座老宅,那里有很多很多的故事,老宅的后面有棵大树,你说要带雪儿去看的。那等你睡醒了就带我去好不好?”
我俯下身靠在他的胸膛上,屏着呼吸,却始终没有再听到他心跳的声音,而握在手心里的他的手正在渐渐的失去温度。
“陛下,还记得在咸阳的时候你教我骑马吗?那时候我真的好开心,虽然我受伤了,但是我心里是甜的。因为我不但得到了你的关怀,我还得到了一条雪花项链,这是你送给我的唯一的东西,至今我都还戴在身上,从来不舍得摘下……”
他消失得太快,以至于我的人生永远不再完整,这场灾难来得也太快,让我不知道是该先相信它还是先嚎啕大哭。
尽管天气异常的炎热,可他的身体始终在逐渐变凉,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不能让他的身体冷下去,我紧紧拥住他,不断的替他搓着手,希望可以把我身体的温暖传递给他,可是他的体温仍旧在逐渐下降。
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目,心里的痛在蔓延。
“不会的,不会的……”我低喃。
我不肯相信他会就此离我而去,我也不肯相信他会舍得下他的大秦帝国,就算他对这个世界再无任何留恋,但我想总会有一些东西是他舍不下的。他怎么能够离开?怎么能够就此撒手人寰?庞大的帝国还需要他来治理,成山的奏简还需要他来批阅,无敌的兵团还需要他来带领,他怎么能够撇下不管?怎么能够……
他还没有看到阿房宫完工,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他还没有故地重游,还没有看到邯郸的老宅,还没有完成的事情太多太多,他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
“陛下,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看看我啊,我是雪儿啊,你说要带我去邯郸的,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你起来,我们现在就去!”
“你在生我的气吗?气我不听你的话总是给你惹麻烦?还是你嫌我烦嫌我太吵?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不会再让你生气了,你回来,回来啊……”
无论我说什么,承诺什么,他始终无动于终,安祥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等巡游回咸阳以后,朕准许你回蜀郡看看!”
“傻丫头,朕是天子,是万民之主,上苍自会保佑朕,何须要你做出如此牺牲呢?”
“雪儿,过些时候等朕身子好些了就启程去邯郸。”
“等到了邯郸朕带你去看那座老宅……”
“别怕,有朕在!”
“雪儿,朕若是去了,你别太伤心……”
你总是让我别怕,因为你会在我身边,可是你不在,谁能治好我的心痛?你说你是天子,上苍会保佑你,可是苍天无眼,即便我愿意牺牲自己来换取你的性命,可上苍仍旧不会答应!你说你若是去了,让我别太伤心,我怎么能不伤心?因为我爱你啊!我爱你已经胜过了爱自己,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也不愿意你有丝毫损伤!这些你都知道吗?
没有了你,谁来替我拭去腮边的泪滴?没有了你,谁会在漫漫长夜给我温暖?没有了你,谁配接受这一片冰心?没有了你,谁会?谁配?
不知何时瑶红出了寝殿,竟带来了李斯和赵高。
赵高走近前来慢悠悠地伸出一只手往他鼻子上试探还有没有气息,然后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并且喊道:“陛下驾崩了……”
李斯见赵高这样呼嚎,赶紧走上前来,俯身叫道:“陛下,陛下,陛下醒醒,陛下醒醒!“
他也始终毫无反应,李斯也伸出手来试他的鼻息,试了几试,觉得一丝鼻息也没有了,便高声命令道:“御医,快传御医。”
我厌恶地瞪了他们一眼,却始终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心随着他的体温一点一点的冷却。
蒋御医匆忙赶来,又是试鼻息,又是把脉,忙了一阵之后,郑重地向李斯报告:“丞相,陛下已经驾崩,请尽速安排后事吧。”
李斯向赵高和蒋御医交代了几件事之后,严肃地说:“陛下驾崩之事,现在不得向外泄露,望几位切记!”
蒋御医连连点头,退出了寝殿。
我不想理会任何人,也不想管其他人是以何种眼光来看我,总之,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已坍榻,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从此再也不会有日出,再也不会有欢乐,也再也不会有生机,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漆黑与恐惧!
赵高转回头看着我,顿了一下,走上前来对我说道:“踏雪姑娘,陛下已经驾崩,还请姑娘节哀!”
听到赵高从嘴里说出‘驾崩’两个字,就在那一刻,我胸膛里的悲恸突然便成了愤怒和仇恨,最后沉淀为疯狂。
我站起来抓住赵高的衣领,愤怒的吼道:“你胡说什么?!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干的那些勾当,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赵高假惺惺的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踏雪姑娘,小人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哼!不明白我说什么!难道你想我把你的恶行公诸于众吗?区区肝疾便能致人死命吗?”
此刻愤怒与仇恨正在我的身体里愈燃愈烈,我恨不得将着个弑君的小人活活掐死,然后撕得粉碎,省得他祸害千年!
“踏雪姑娘,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赵高仍旧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好好说?那你去问问陛下,看他答不答应!”
李斯见状赶紧过来拉我,“踏雪姑娘,陛下驾崩我们都很难过,你也别太伤心了!”
我毕竟比不过李斯,他将我拉开,吩咐道:“踏雪姑娘累了,送她回去休息!”
几名内侍进来拉起我就走,我奋力抵抗。
“我不走!放开我!我不走!”
内侍用力拽着我朝外走,我挣扎着想挣脱他们,可他们的手就是牢牢的抓着我不放。
“陛下……陛下……”我呼天抢地的呼喊。
在我被拽出寝殿的一刹那,我看到李斯将一片宽大的白绫盖在他的身上,同时,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我的爱人,我想去找你,不管是邯郸还是咸阳,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下,原谅我一次又一次的任性,原谅我总是不听你的话。我的爱人,或许我的痴心给了你很大的负担,或许我的痴狂总是让你有歉疚感,可是还是要请你原谅,我舍不下,放不开,丢不掉,你的每一个微笑是我微醉的风,熏然薄醉,你的每一个眼神是我痴迷的湖,清澈深邃,你的每一个身影是我迷离的魂,梦萦魂牵。
若你乘着风,那么请你慢下脚步,我将追随你的步伐,陪你伴你,若你踏着云,那么请你稍稍停留,我将奔跑而来,恋你护你,若你踩着云霞,那么请你等等,我将飞奔而来,爱你,爱你……
不管你去哪里,让我化作雪也好,化作云也罢,请带着我一起……
待我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我已经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始终觉得恍恍惚惚,懵懵懂懂,眼前有一个身影在晃动,我却看不清楚是谁。
为什么要我回来?为什么不让我去追寻你的脚步?为什么?为什么?
“踏雪……踏雪……”
听声音我知道在我身边的这个人就是瑶红。
“踏雪,醒醒!”
我努力睁开眼,看见了瑶红正守在我的榻边,见我醒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总算是醒了,先把药喝了吧!”
瑶红扶起我斜靠在榻边,端起药碗喂我喝药。我无动于衷,大脑一片空白。
“来,张嘴!”
我机械的张开嘴,药进了嘴里,没有一丝味道。脑海里不停的闪过无数个片段,那个夜,那颗从天边划过的流星,那个如噩梦般的黑夜,那个他的手垂下的动作,那片白得刺眼的白绫……
我推开了药碗,下床来对镜而坐,瑶红伫立在我的身后。一切都仿佛如噩梦一般,是不是醒了,可怕的梦魇就消失了?可是瑶红一身的缟素分明是在将我的幻想撕裂、破碎!
我以为我不会再哭了,直到我看到铜镜里的脸庞闪烁着晶莹。眼泪竟会豪无知觉的流下来?难道是我的心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吗?不,不,他不会死的,他怎么会死呢?他可是万民之主,是天之骄子啊!什么样的风雨他没闯过?什么样的强敌他没见过?一个可以一统天下,可以让人闻之震慑,一可以创造神话的人,怎么会死了?
他跟我开玩笑的吧?他是想吓唬吓唬我这个不听话的徒弟吧?秦朝也过愚人节的吧?可是玩笑过了也就了了,可是吓唬过后也该算了,可是愚人节只要一天也就足够了!
“踏雪,我也替你准备了一套,换上吧。”瑶红递上一套雪白的缟素。
“不,不,你骗我,你骗我的,不要,我不要!”我将衣服丢在地上把瑶红推开。
“踏雪,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是这已经是事实了……”瑶红在喋喋不休的劝着我。
疯了,秦宫里的人都疯了,全世界的人都疯了!
我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秦宫里太可怕了,所有的人都疯了!
“踏雪,踏雪,你别吓我呀!”瑶红哭着过来握着我的肩膀。
我抬眼看她,她的眼睛似乎是秦宫里唯一仅剩的一弘清泉。
“踏雪,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可是你若是这样陛下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在天之灵?他在天上看着我吗?记得他最不喜欢我不听他的话,记得他最不喜欢看到我哭,记得他最喜欢我的勇敢,记得他最喜欢为人心胸宽广……
我静静地坐在墙角,回想着。
“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
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
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爱,
旧缘该了难了,换满心哀,
怎受的住,这头猜那边怪,
人言汇成愁海,辛酸难捱,
天给的苦、给的灾,都不怪,
千不该万不该,芳华怕孤单,
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
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
我轻轻哼唱一曲凄柔的《葬心》,在歌声中渐渐将自己的心也埋葬。
我擦干脸上的湿润,深深呼吸,振作精神,坐回梳妆台。
除了雪花项链,我取下了所有的首饰,只戴了一朵小白花,身着洁白如雪的缟素,只身前往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