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神域界开始有了一丝萧瑟的冷意,天空再不如往日那样清朗,有着闪烁的辰星和月亮,黑沉沉的如一块墨玉一样,在人的头顶上散着压抑的气息。
茗夏坐在皇庭天台的阶梯上,漠然的看着天台下被夜色笼罩着一切,远处的失落森林仿佛散化成一缕黑雾,随时都会和风散去。四周寂静的可怕,没有一点儿声响,这种死寂的感觉会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害怕和心生一股恐惧之意。
忽然有件衣服包住了茗夏的头,茗夏一怔,反射性伸手去抓,却从头顶上扯下一件黑色的华服外套来。
“一个人坐在这儿,也不怕着凉。”凌澈顺势坐在她身边,白色衬衣和黑色修身的英伦背带裤,深灰色的背带落在雪白的衬衣上,衬得他身材清瘦帅气。
茗夏轻轻一哂:“我是魔使,又不会感冒。”
凌澈笑着去揉茗夏的头发,“是吼,我都忘记了,你可是魔使大人。”
那黑色的华服外套罩在茗夏身上,以此去抵御夜间的寒凉,茗夏的指尖暴露在夜色苍凉的空气中,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柒寻舞死了,二皇子殿下。”茗夏的唇色有些发白,她微微一笑,笑意有些莫名的无奈和感慨,“就那么死了。”
凌澈侧眸看着茗夏,旋即轻声开口:“你心里要是不好受,就哭出来吧。”
“不,我不难过。我只是现在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送她去死,是不是就应该将她困锁在叠魂塔一生一世,受尽折磨却偏偏不让她死。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柒寻舞的死,我所做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凌澈伸手将茗夏揽在肩头,他的下颌抵在茗夏的发上,眼底有些冰漠和坚冷,口吻不急不缓,“人都已经死了,就不要再想这些了。我明白的,要你看着柒寻舞每天受断筋碎骨的折磨你也不会开心,你想给她一个痛快,看在当年都是朋友的份上。”
“可是如今这份痛快,到底是对还是错?”茗夏靠在凌澈肩头,夜色深凉如水,有莫名的寒气逼得她将凌澈的华服紧紧覆在身上,“或许真的如冷隐所说,我这样对柒寻舞,于镜沫离和卿仪她们来说都不公平。”
“不管公平与否,人都已经死了。”凌澈的声音沉冷而平稳,“冷隐要的不过是一个说法而已。这个说法我会给她,你不要再想这么多了。
茗夏说不话来,她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那种痛楚不是心理上的,而是身体上的,不知道是不是魔使的灵力再与人类的血统有着冲突,她轻轻皱眉,闭上双眼往凌澈的怀里又靠了靠。
她不是想与凌澈的关系有什么下一步的进展,像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别人?
她只是想,在自己曾经那么交好的两个朋友都已经全部离开自己的这个晚上,能不能有个人陪着自己,以至于不会让自己那颗蔓延着寂寞的冷意的心脏彻底的碎裂开去。
“二皇子殿下,”茗夏声音在凌澈的肩头轻轻响起,她低垂着眼,黑色的睫毛在风中安静不动,“等今年的现世樱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夜色寂寂,传来凌澈那沉稳而不失淡笑的嗓音,“好,应该马上就要开了吧?”
“嗯。马上就要开了。”茗夏闭上了双眼,在凌澈的肩头浅浅的睡了过去。
睡梦里,依稀可以看见当年的纯薰和寻舞,站在神域界的紫鸢花田里面,纯薰一袭浅蓝色裙袍正冲自己笑着,而寻舞拉着她的手,一身纯粉色裙裳在蓝天和阳光下衬得她身姿柔丽,两人都冲自己微笑着,那笑意是很多年前的纯真和可爱,有着温柔而美丽的痕迹。阳光倾泻而下,清澈的落在她们两个人的身上,炫出斑斓而炫目的浅金色光影。茗夏站在花田的这一头,看着她们两个手拉着手背对过自己,朝紫鸢花花田的尽头欢欣雀跃的离开,衣裳的衣角在风中掠起,趁着两人欢欣笑颜,美丽无比。
唯独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站在浩大而美丽的梦境里,身后是深冷而望不到尽头的失落森林。就算只是站在那里,她都能够闻到那从森林里传来的血腥味道还有那种从泥土里散发出来的白骨和尸体的味道。茗夏看着那两个身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最终还是只能选择转身走进那失落森林里。
那是属于她的世界,一个活着,却冰冷残忍的让人失望的世界。
终究,大家还是走散了啊……
凌澈将茗夏抱得更紧了一些,在夜风中,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天台的暗角处,有一抹妃红色的身影正悄声的看着他和茗夏。
那人咬着唇,手紧紧的握成拳,直至颤抖都久久不肯松开。
柒寻舞死后,她的名字一样被长老们从族谱上除了名,灵牌没能得到进巫女祭奠阁的尊荣。一场争斗下来,死了西寂、死了柒寻舞,跟因为处理柒寻舞的命令让冷隐深觉不公,从那一天起便疏远了茗夏,无论凌澈和薇愫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私下里,她见得最多的人,反而是羽冥然。
冥然虽然已经没有了之前那样的颓丧,但是却无心再去工作做事,星御和凌澈虽然都希望他能够再回来担任神魄者总队长一职,可是却都被他婉拒了。于此,冥然每天便会在祭奠阁内消遣自己大部分的时间,或者闲了会去帮忙训练神魄者,只是政务上的事情,他没有再过问一句。
冷隐见了他便很难过,也很不忿:“我不明白,为什么茗夏姐姐要偏帮着柒寻舞?她杀了那么多人,姐姐也死在她的手上,就算让她死一百次都不为过。可是安茗夏却让她就那么痛快的死了!甚至还可以有转世的机会……我不明白……冥然哥,姐姐死得好冤枉,这对姐姐来说一点儿都不公平!”
祭奠阁内安静得瘆人,冥然穿着一身现世的便装,黑色的长裤,灰色的衬衣,衬得身姿清漠而修长。
“冷隐,人死不能复生,很多事情不在公不公平,而在有没有意义。沫离死了,就算柒寻舞死一百次,受尽折磨,沫离也没有办法再重生活过来。”冥然的口吻很是淡漠,“安茗夏怎么做我不想去过问,因为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了。我只想在剩下的日子里陪着沫离的灵牌,我以前很少陪着她,所以起码在死后……我也不能让她的灵魂太过于孤独。”
冷隐忍着泪水不落,她的声音颤颤的:“可是姐姐她死得那么惨,而杀死她的人却死得那么容易!我不服!我真的不服!”
冥然的声音浅凉如水,“冷隐,不要太在乎仇恨和生死了。死于我们来说,没有惨与正常。惨死和容易的死不都是死吗?谁都回不来了。活着的人只有做好自己,只有好好的带着死者的希望一起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冷隐依旧不甘心,可是看着羽冥然清漠的背影,她咬了咬唇没再说一句话,只微微躬身告退,旋即转身冷漠离去。
茗夏从祭奠阁后缓缓走了出来,站在那放置着的灵牌一侧,神色冷静而漠然,“不怪她这么说。我有时候自己都在想,这样对柒寻舞,与镜沫离和卿仪她们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
“那你有什么办法?”冥然漆黑的眼眸依旧不动,神色浅冷,“你对柒寻舞的做法,我也不太能理解。刚才对冷隐是那样说,可是我自己也想问问你,究竟是魔使大人你的私心重要,还是世界的道理重要?”
茗夏的神情冷漠,“羽冥然,正如你说得那样,不管是哪一样东西重要,镜沫离和卿仪都不会重新活过来了。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除了活下去别无选择。”
冥然看着那漆黑的灵牌伫立在自己的眼前,旁边跳跃的火焰还一点一点的在他的漆黑的眼眸中跃动着,愈发衬得他的双眸寒烈。
“不管你如何解释,”冥然的声音微微沉冷,“冷隐或许都不会再与你如以前那样亲近。要知道,沫离死后,她可是把你当做她亲姐姐的。”
茗夏唇边蜿蜒成一道冷笑,“我不是她姐姐,永远都不可能是。羽冥然,即便我现在不知道我自己做得对还是错,可是我都不会后悔。就算知道是错,可是就算再来一遍,我一样还是会那么做。你知道我唯一觉得有点儿可惜的是什么吗?就是连冷隐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样子了,我一直觉得,如果我们所有人当中有一个人能维系不变,或许就是这个世界给我们最好的礼物了。可是看来……”茗夏抬眸冷笑,“我们都要失望了啊。”
冥然依旧冰冷站着,茗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侧身朝着祭奠阁的大门就走了出去。
阳光突然倾泻下来,刺得茗夏微微有些睁不开眼。她放下遮住阳光下,莫名其妙觉得身上有些冷。
镜沫离、卿仪……
或许真的是我对不住你们。
可是你们放心吧,迟早有一天,我会把欠给你们的东西都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