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仪乌黑的长发如瀑散着,发髻上簪着数枚桃金色的蔷薇珠花,有金色流苏顺着珠花一侧垂落在肩头,在黄昏的血色下,散着黯淡而有些像暗血的光泽。
茗夏坐在卿仪的床边,卿仪似乎知道是谁来了,微微费力的睁开了双眼,侧眸吃力看去,牵出一丝微弱的浅笑,开口道:“是茗夏吗?”
茗夏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静静的看着卿仪。
“你见到影恋了吗?你们好久不见了是不是?她经常和我说,你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卿仪看着茗夏,妖血的毒素几欲已经掏空了她的内里,只留一具轻飘飘的皮囊躺在床上,妃红刺海棠花华纹的锦袍衬得她身材清瘦而脆弱,如薄薄的一根苦竹,仿佛随时会跟随着外头的冷风萧瑟吹散。
茗夏冷淡的面庞不见一丝神情,她静默好久好久,才开口道:“我跟影恋也是很多年的朋友了,知道彼此平安就好了。”
“这样啊……”卿仪微弱一笑,“茗夏,其实我也挺想你的……这一次去神域界本来也想见你,可是却不知道会弄成这副模样……你说我会死吗?茗夏?”
卿仪最后的一句话几乎如利剑一样戳进茗夏的心脏,可是不见伤痕,也不见血迹,只有残留的一缕冷痛在心口蔓延开去。茗夏看着卿仪身上的锦裳,那华裳上的海棠花崭新美丽宛若鲜活得在盛开一样。
“你不会死的。”茗夏伸手握住卿仪的手,发现她的手好凉好凉,那洁白而纤长的指尖被自己握在手里,就好像已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温度。
茗夏的眼瞳清漠至极,“卿仪,不要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还想回现世……”卿仪的声音渐次的弱了下去,她看着茗夏,唇角的笑柔弱的如同海棠掉落的花瓣一样,“我还想让你带我去游乐园……去吃蛋糕……”
茗夏站起身来,伸手抚上轻音的发髻,微微弯腰,口吻有难得的温柔:“好,都听你的。我们回现世,去游乐园,去吃蛋糕。”
卿仪的眼中有泪划过,晶莹剔透的顺着眼睑滑落下去,她的睫毛轻颤,轻声开口:“茗夏……如果我能早一点认识你该多好……这样就不至于……不至于我连想起我们相处的时光都是那么短暂的了……我有点后悔……有点后悔啊……”
突然卿仪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茗夏瞪大了双眼看着卿仪咳出一口鲜血,那滚烫的血液溅到茗夏的脸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可是茗夏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冷静的看着卿仪。
冷静的过了份。
“茗夏……茗夏……”卿仪苍白的面庞上潸然落泪,“我好怕……我好怕……我死了以后,那边世界会不会有人欺负我……”
“不会的,”茗夏坐在了卿仪的床头,将卿仪扶着坐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能够舒服点儿,她伸手替卿仪擦干净脸上的血,鲜红色的眼瞳在发冷,“不会的,卿仪。”
外头的黄昏日光如渗了血一样可怖,白日里的温暖清澈的阳光不知道为什么在黄昏会变得如泣血一般的恐怖和诡异,房间里寂静无声,靠在茗夏肩头的卿仪柔弱一笑,“茗夏……只可惜……以后我们都不能一起玩了……我真的不想死……对不起茗夏……对不起……”
有鲜血汩汩的从卿仪的唇角涌出来,一滴滴的落在茗夏的手背上和卿仪身上的华裳里,那妃红的颜色是嫣然而娇媚的,很适合卿仪这样的女孩子穿。茗夏想起卿仪跟自己住过的那一段日子,也想起曾经在篮球场上看着卿仪身手矫健的投篮进球,蓝天阳光下,她的笑容是明亮而剔透的,清澈干净,明眸皓齿。
“没关系。”
卿仪渐渐没了声息,安静的躺在茗夏的怀中,手从茗夏的手掌心中脱落下来,倒在了自己妃红刺金的华丽裙裳的一侧。
衬得手腕苍白,衬得华裳的主人,死寂沉沉。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有人推开了房门,影恋和洛梵,还有赶来的冷隐以及冉意和几位来处理卿仪尸体的法师都站在门外。他们看见茗夏站在卿仪的床前,静默而无声的站着。
茗夏注意到有人开门,便回身一望,鲜红色如宝石的双眸没有多大的波澜和震动,只是淡漠开口道:“是要处理尸体吗?”
这样的口吻,跟死了一只小猫小狗没有任何差别。
茗夏出来以后,影恋想跟着她,但是被茗夏拒绝了。茗夏出来以后,神情便有些阴冷,她背对着影恋,道:“你知道是谁吗?”
影恋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无奈摇头:“我不是时时刻刻都跟着卿仪。有一次我们分开后,在晚宴开始前发现她不知道从哪里在手臂上割开了一条口子,虽然不重但是血也流了不少,于是就没有参加晚宴,连夜回了法师族。”
“伤口?”茗夏有些茫然,“好好的在神域界,怎么会有伤口……”
“我也不知道……”影恋自责垂泪道,“如果我能时时刻刻跟着她,或许就不会有现在……”
茗夏的眼瞳坚冷如铁,她握紧自己身侧的手指,转头对影恋道:“影恋,以后我们可能会更少见面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别让那些人暗算了卿仪,又暗算了你。”
影恋有些诧异:“茗夏你在说什么?那些人是谁?你知道是谁吗?!”
“你以后会知道的。”茗夏的神色凝重,她没在影恋的眼前多停留一步,转身疾步离去。
“茗夏!”影恋高声喊道,可是茗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眼前。那个时候影恋才忽然觉得,那个她一叫就会转身喊‘干什么啦’的安茗夏,早已经不知道消失在了那个记忆的角落里。
还会回来吗?
她不知道。
茗夏疾步走着,慢慢的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缓缓的停下了脚步。那天法师族下起了小雨,天空阴沉沉的,有晶莹的雨丝落在四周,打湿了她脚下的水泥地。
茗夏蹲下身,任由那细微的雨丝打在自己的身上,一滴滴的冷雨从脖子里渗进去,冷了全身,也冷了心智和灵魂。
有脚步声停在了自己的面前,茗夏微微抬眼去看,竟对上的,是凌澈一双漠冷而坚毅的双瞳。
自从那一晚看到照片以后,凌澈和茗夏之间便出现了一层阴影和隔阂,两人都没有主动去揭开这层阴影,也没有人主动去跨过这道隔阂。茗夏当然不会主动,至于凌澈,或许是那天晚上茗夏宁愿去叠魂塔身受鞭笞也不愿意交个说法和解释给他,让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在茗夏这里真的就如垃圾一样不可在乎。更何况这些天星御的病情和现世里情况还有如今卿仪的亡故,更让他无法分身,也没有精力再去一一整理他和茗夏的感情。
“二皇子殿下……”茗夏机械得唤着凌澈的名字,可是她忽然想了起来,凌澈已经不再那个二皇子殿下了,他现在已经是神界之皇,该称呼凌澈皇殿下了。
每一个称呼变的时候,茗夏觉得这是命运在对她自己和凌澈极大的讽刺和嘲笑。
“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凌澈没有去扶茗夏,只是漠然的看着她。
茗夏缓缓站了起来,看着他问:“二皇子殿下怎么在这里?”
凌澈淡漠回道:“卿仪死了,我过来送送她。”
雨丝顺着凌澈前额的碎发缓缓滴落下来,茗夏有一刻很想伸手去将那雨水拭去。
“二皇子殿下,我这么称呼您没有问题吧?”茗夏轻轻笑起,雨丝中她清楚的看着凌澈那双青蓝色的眼眸里满是静默和浅冷,“我不想叫您凌澈皇殿下。”
“没有关系,”凌澈淡淡道,“你叫什么都可以。无所谓。”
“邪澈他们已经出发了是吗?我现在可以申请去现世,加入支援小组吗?”
凌澈的眼角一颤,“你说什么?”
“我要去现世,”茗夏的语气愈发坚冷,“二皇子殿下您应该明白,木荒和雾翊对神域界是没有好感的,仅凭着连痕一人,我们的胜算根本不大。还是说,二皇子殿下您还担心着,我与妖魂堡的少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凌澈口气愈冷:“如果我不准呢?”
“二皇子殿下应该很清楚,就算您不准,我也会去。”茗夏的脸色清寒,“只是打声招呼,二皇子殿下是否同意对于我来说意义也不大。”
凌澈打量着她,片刻之后,漠冷开口:“那就随魔使大人。反正您有着跟神界之皇一样的地位和权利,我一个与您同级地位的人说得话自然不好使。不说了,我去找冉意商量卿仪的后事以及后续法师族圣女的人选了。”
凌澈说完便与茗夏擦身而过,雨丝打落在茗夏的脸庞上,轻柔而冰凉,如同刚刚卿仪的手抚摸过她的脸颊后的感觉一样。茗夏笑了笑,朝着凌澈相反的地方缓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