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玄武城钟鸣楼上悠扬的报时钟声响彻即墨河上方黑暗的空际，也晃动着礼部主客房里面几只默默燃烧的蜡烛。
一个礼部吏员强打着精神将公文整理好，然后拱身递到端坐在主位上的姚荟面前，道：“大人，据使节的要求，我等已将觐见事宜修改并整理于此了。请大人过目！”
姚荟停了手中的笔，接过文案。短短几秒，冷峻的眼角便扫完全书，然后双手将文书合上，抬眼看了一下侍立在侧的吏员，又瞧瞧其他灯盏下灰暗憔悴的身影，姚荟才道：“可以了。明日早朝我便将此章上奏给陛下。”说着起身一拱，“辛苦各位同僚了！”
顿时房内一阵衣裳窸窣，其他灯盏下忙碌的官员和吏员们也纷纷起身让礼：“姚大人言重了！能为姚大人分忧，乃是吾等之荣幸。”
姚荟微微一笑，问旁边那吏员：“现在几时了？”
“回大人，亥时的钟声才敲过。”
“这么晚了？我竟留了诸位大人如此之久！”
听了姚荟这番话，底下的几个礼部郎中和吏员们不由纷纷腹诽：“你现在才知道啊！”
不过姚荟可看不清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只吩咐了旁边那吏员道：“无双，为大人们准备的回府的马车可来了?”
“回大人，他们戌时的时候就过来了，眼下正在衙门外候着呢。按照大人的吩咐，宵夜和毛毯每位大人一份，也备在车上了。”
“嗯。让他们好好伺候诸位大人回去吧！”
众人一听，更惊讶了：原来这姚荟已经做好留他们办公到深夜的准备了，可怕！不过不管怎样，好歹姚荟还动用了姚家的力量送他们回去，不然这黑灯瞎火的，回去着实不便啊；况且有吃有盖的，总比没有的好。于是众人还是略有些感激地来与姚荟作别。
无双替姚荟把那些个大人送至礼部衙门外，路上难免听到一些议论。
“这姚大人也真是的，真将我们放在里面那么久。你们瞧，这夜都深成什么样了！”
“果然是年轻人，少谙世事，不懂得人情世故。”
“却也不能全怪他。那南华使节也是无礼至极，非要在明日觐见，还提出一大推无礼的要求。若非姚大人出面，还不知要狮子大开口到何种地步呢！”
“也是也是。今天面见使节时姚大人好像还带了一人来，是个陌生的面孔，模样英气得很。南华使节一见到他，立即打了好几个哆嗦，后来口气也弱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少年就是在南境战无不胜的平南营大将军梅洵。南华军队最近一直被他追着打，如今都被打怕了，见到他哪有不怕的！”
“什么？他就是？早听说他是个少年将军，不想真的如此年轻。此子前途无量啊！姚大人竟请了他来，这招，实在高！”
“不过这姚大人压榨属下的功夫实在太过了。你们瞧我这腰，到现在都直不起来呢。若他以后真的做了姚家的家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咋们这苦就要常吃了。”
“嘘！你也知道他是姚家未来的接班人还这般说，仔细开罪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
无双听了这些恼人的话，想着自家公子同样也是被情况所迫，辛苦熬夜到现在没走，还花心思送他们回去，这些人还不知好歹地在背后乱嚼舌根。无双一时心里痒痒的想揍人，又奈何不能对这些达官贵人动手，只好忍着。
吩咐好车夫们，他就迅速地回衙门里去。一则要找个去处发泄一下自己的愤懑；二则，让姚荟一个人待在黑夜里头他有些不放心。
无双很快就回了主客房。之前亮堂的房间现在暗了不少，原来是姚荟把那些个大人案上的蜡烛都灭了，只余下自己案上的那支燃到半截的蜡烛。姚荟就在那半截蜡烛下面坐着，细细翻看着几样典籍，然后在一旁的白纸上匆匆留下一道道墨迹。
“回来了？”
“是。世子还不打算走吗？”现在没有外人，无双就恢复了在府上对姚荟的称呼。
“有些材料还没备齐，我还要待上一会儿。你招呼马夫先回去休息吧。你也回去。不必等我了。”
无双急了：“那我陪世子！”
“回去。”姚荟的眼睛一直在书上，虽然看不出他的眼神，但无双知道自己再说下去自己的主子就要生气了：姚荟不喜欢在工作时被人打扰。无双识趣，连刚才想抱怨的话也一并咽进肚子里，拱身退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姚荟一人了。他左手扶卷，右手执笔，清瘦的身影缩在几尺宽的烛光里，不知疲倦地忙碌着。
“中华有礼仪之大者，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烛泪点点滴滴，白纸上也是墨迹斑斑。
忽然烛火闪了一下，姚荟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原来烛台里的蜡烛只余下底下的一抹了。因芯火碰着烛台上那一片晶莹的烛泪，一时火光晃得厉害。这是烛火将尽之势！
“不要！”姚荟的心跳得厉害，他强咽了几口口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去蜡烛。不想今晚坐班的人多，房里备用的蜡烛都被取走了，刚才被自己逼退的恐惧如潮水般再次向姚荟涌来。
突然想到同僚的办公案上还余下不少蜡烛，姚荟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跑过去取。这时门边忽然刮来一阵风，本来虚弱的烛火垂死挣扎起来。姚荟一个心惊，脑子不加思考地就往回赶，伸出双手护住烛火，生怕它被风吹灭了。可如此一来又加剧了蜡烛的燃烧，最后一小星蜡烛燃烧殆尽，余下的灯芯也渐渐沉到那一汪烛泪中去了；周围的光圈急剧缩退，黑暗和恐惧向姚荟席卷而来。姚荟头皮一紧，闭上了双眼。
不得不承认，他姚荟，依旧很没用。
十二年前，正是因为自己的没用，才害得自己全村人被暴徒残杀；而他的亲生父亲用生命换来的求救时间也因为他的没用而被浪费了。他现在的辉煌都是建立在村人和亲人的血肉上，自己才是那个应该被埋藏在黑暗底部的人！
可是，他怕。
“噼啪！”
蜡烛已经完全熄灭了吗？姚荟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一股光温暖顿时射入他的眼帘，他眨了几下眼睛才适应过来。原来不知哪来的一支新烛已亭立于烛台中，散发着迷人的光芒。烛火之上，是一张年轻而不失威严的俊脸。
“陛……陛下！”姚荟立即伏席跪拜。虽然来者穿了一身普通富贵人家的常服，但有着十二年的相处，姚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北华的帝君墨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