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紫清有些喘不上气来,嘶吼了一声后就踉跄了两步,扶着一旁的屏风才算没有跌倒,凄然的望着景越,痛心道:“景越……你醒醒!全当是为了我……”
景越本就意识尚存,之前也不过是沉迷于梦境,不愿醒过来,如今被陆紫清的泪水刺痛双眼,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猛地站起身扶住陆紫清,紧张道:“清儿!清儿你怎么了?别怕……一切都有我在!”
陆紫清紧握着景越的衣袖,像是在祈求一般:“离开京城,不要再回来了好么?景越……我不想你死,便让我再自私一回。”
光是看着景越这颓废的样子,陆紫清就知道他已经有了死志,陆紫清明白他的骄傲,却不愿见他落到那样的境地。
“清儿……”
景越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当初哪怕是承受着丧子之痛,陆紫清在人前也一直都是坚强的,即使已经遍体鳞伤,她也从不肯在人前示弱,这还是景越第一次见她哭的如此撕心裂肺。
“别哭,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你这样子又叫我如何放心?”
陆紫清缩在了景越的怀里,埋首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要献降?”
景越轻抚着陆紫清的后背,安慰道:“不必想太多,更不要自责,我会献降,也是因为实力不济,不想连累了蜀地的官兵和百姓。你看,如今不是很好么?我还能再见到你,看你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陆紫清原以为离开景越是对他最好的选择,却想不到他竟会落到如此田地。
“离开京城吧,没了皇位,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带着司蝶离开,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归隐山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靖国如此之大,总有你容身之地的。”
景越明白陆紫清的意思,若能与陆紫清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又何尝不是景越的心愿?只可惜,陪在自己身边的,却从来都不会是她“我没事,清儿不必担心,倒是你,这孩子……还好么?”
“……”陆紫清不知该说些什么,阴差阳错的怀了这个孩子,终归是她对不起景越,她宁可景越骂她一顿,也不想面对他此时的笑容。
“你有了身孕,景澜如何也不会对你太差。清儿……放下心结,好好的做好这个皇后,凭景澜对你的心意,是不会再伤害你的。”
陆紫清嘴角抖动,到口的话还是没说出来。既然注定没有缘分,又何必将情爱挂在嘴边?那只会更让人放不下罢了。
“……我今日来,看见司蝶后也放心多了,你有妻有子,我也兜兜转转的回了皇宫,或许这就是命。景越,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可以么?”
景越没有回答,只轻轻推开了陆紫清道:“旁的过会儿再说,我先换身干净的衣服,这样狼狈的见你,还真有些不自在。”
陆紫清点了点头:“我在院内等你,收拾好东西,我会安排你离开京城,从此以后,都莫要回来了。”
陆紫清不再看景越,转身出了屋子,却发现原本该守在外面的司蝶、司梅都不见了踪影,反倒是一道明黄的身影正站在回廊之下,陆紫清冷了脸道:“怎么?皇上是来捉拿臣妾回宫的?”
景澜身上穿的依旧是早上陆紫清服侍他穿好的朝服,显然是下了朝后衣服都没换就直奔着王府而来,陆紫清嘴角微勾,冷笑道:“皇上早知道是我偷了令牌吧?”
景澜一脸平静,向前走了两步,直走到了陆紫清身边,语气里透着些许无奈:“朕说过,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你想出宫,又何必费尽心思讨好朕?”
陆紫清也不再装下去了,神情很是坦然,抬头直视着景澜:“我要你放景越离开,你肯答应么?”
“清儿!朕能饶他一命,已经是最大的宽宥!你别忘了,景越是乱臣贼子,光凭这个,便是朕将他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景澜,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会走的,既然跟你回了皇宫,我就会安心做好你的皇后!但是……放了景越!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纵然知道强人所难,陆紫清还是无所畏惧的说了出来。
“若朕不答应呢?你又当如何?”
陆紫清淡淡道:“皇上不会拒绝的,哪怕不看在臣妾的面子上,也该想想臣妾腹中的孩子。”
景澜眉头蹙起:“你是在威胁朕。”
陆紫清坦然道:“不是威胁,我欠景越的债太多,要还。皇上欠我的债也太多,也到了还债的时候!”
景澜心中一痛,陆紫清的爱与恨,从来都是这么浓烈,她越是替景越求情,景澜就越是嫉妒景越,只是这份嫉妒又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清儿。”
陆紫清脸上的神情一僵,转过身去,就见景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前,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清儿,我明白你的心意。但这是我与景澜之间的恩怨,莫要再插手了,好么?”
景越安抚住陆紫清后,这才抬头看向景澜:“景澜,可敢与我正大光明的决一死战?”
景澜有些不悦,冷声道:“决一死战?景越,你现在还有什么是能输的?莫要高看了自己!”
景越早料到景澜会有此一问,只从容一笑道:“我还有这一条命!若你赢了,便任你处置,若我赢了,那就放我与清儿离开。”
“你放肆!”景澜被气的脸色铁青,胸膛起伏不定,没想到景越竟半点儿没有阶下囚的自觉,陆紫清是她的皇后,他怎敢!怎敢拿陆紫清做赌注!
“怎么?皇上不敢么?若是不敢也不奇怪。”景越了然道:“皇上坐拥天下,后宫佳丽三千,一句话之间就能决人生死,想要了我这乱臣贼子的命,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又何必来赌呢?反倒是我,一个一无所有的赌徒罢了,比不得皇上金贵。”
景澜拳头紧握,恨不能直接将景越打倒在地,纵然明白景越这是激将法,但心头还是涌起了浓浓的火气,尤其是在陆紫清面前,他又如何会退缩?
“好!朕答应你!朕不曾输给过你,这一回,也定然不会输!景越,朕不会要了你的命,但你最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朕的皇后,不是你可以觊觎的!”
陆紫清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忙上前拉住景越,急切道:“景越!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清儿觉得我就一定会输么?”
陆紫清摇头,虽然景越面上看不出什么反常之态,但陆紫清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像是在与她做最后的告别一般,那眼中柔和的光亮,活像一把刀子,将他的模样硬生生的刻在了她的心底。
“所有的恩恩怨怨,今天也是该结束了。清儿,你能来看我,我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景越趁着陆紫清心神松动之际,一掌打在了她的脖颈间,拖住她软倒的身子,咽下了所有的不舍:“无论谁输谁赢,都不要让她看见。还请皇上派人带皇后娘娘下去。”
……
这一场比试谁也不知道结果,陆紫清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凤仪宫,刚一睁眼,见到的就是端着药碗的景澜。
“醒了?你今日动了胎气,太医又重新开了副安胎药,趁热喝了吧。”
陆紫清愣愣的看着递到了嘴边的汤勺,猛地一把推开,像是疯癫了一般爬了起来,抓住了景澜的衣领,嘶声道:“景越呢!你把他如何了?”
守在殿外的吉安和陈姑姑皆是吓了一跳,匆匆跑进来就看见这番情景,心惊担颤道:“皇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快放开皇上!”
景澜神色不变,淡淡道:“都退下。”
“这……”吉安很是不放心,陆紫清现在的状态近乎疯癫,难保不会伤了景澜。
“朕的话,你们听不明白?”
“是……”
等到殿内只剩下两人后,景澜复又重新舀了一勺递到陆紫清唇边:“先把药喝了,温的,不会烫到你。”
陆紫清心火上涌,一把掀翻了景澜手中的药碗,怒道:“景澜!你告诉我,景越他怎么样了!你把景越怎么了!”
景澜目光中闪过一抹失望,推开陆紫清站起身来,疲惫道:“陆紫清……你是没有心么?口口声声念的都是景越,你又将朕置于何地?”
陆紫清双目通红,赤着脚下地,扯住了景澜的衣袖,不依不饶的问道:“我不要听别的,你只告诉我一句话,景越……如何了?”
景澜没有再退开,看着神智癫狂的陆紫清,终归是开了口,吐出了几个无情的字眼:“他死了,朕已经下旨厚葬在西山,追封蜀川侯,也算是全了他的名声。”
陆紫清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回想着与景越在一起时的每一幕,颤抖着身子,呢喃道:“不会的……你在骗我对不对?你是想叫我死心……对不对?景越他怎么会死?他绝不会弃我不顾的,他不会死的!”
“朕又为何要骗你?司蝶就被关押在恭亲王府内,你若不信,亲自去问便是。”景澜不想与陆紫清多做纠缠,这女人是他想抱在怀里宠爱呵护的,可此时的泪偏都是为别的男人而流,换做哪个男人都会嫉妒,更何况景澜这个一朝天子!
陆紫清在景澜走后,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眼神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哭又笑的很是渗人,陈姑姑和司梅见了,皆是大惊,忙把人扶到了榻上,紧张的询问道:“皇后娘娘您没事吧?您哪里不舒服,倒是说句话呀,奴婢这就去给您请太医!”
陆紫清朦胧间,只觉得眼前一阵黑影闪过,嘴唇抖动,似是想要说什么,却不等说出口,就晕了过去。
“娘娘!皇后娘娘!”
凤仪宫乱成了一团,景澜听到消息后,难得的没有放下手头的事情前去探望,只吩咐道:“皇后不舒服,就去传太医,若是龙嗣保不住,那就叫他们给朕的皇儿陪葬!”
吉安眼皮子直跳,总觉得皇上对皇后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看来刚刚这两人在凤仪宫是闹的不太愉快。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等等!”
“皇上还有何吩咐?”
景澜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以后凤仪宫的消息,不必再通传朕了,但凡皇后那边有什么事,你自行替朕处理了便是……切记,不可怠慢了皇后!”
吉安讶然,看来这一次,皇后是真把皇上给惹怒了,就是不知两人这一闹,会闹到什么时候去。
陆紫清再度醒来后,并没有再吵着见景澜,只是了无生气的躺在榻上,双眼无神,浑身透着浓浓的死气。
陈姑姑在一旁看的揪心,无奈的放下了药碗,低声劝道:“皇后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您这样折磨自己,恭亲王就能死而复生么?娘娘别忘了,您腹中还有一个孩子!您一直怨恨着皇上当初没有保护好公主,那皇后娘娘您呢?就不为这未出世的孩子想想么?”
陆紫清微微眨了眨眼,虽然反应不大,但陈姑姑还是一阵欣喜,只要还能听进去话,就是一件好事!
“皇后娘娘,奴婢也是做过母亲的,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的?大皇子和太子殿下还年幼,这后宫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皇后娘娘若真不在了,两位皇子又该倚仗谁呢?等其他妃嫔有了皇子,娘娘就不怕有人会对太子殿下动手么?”
“……”
陈姑姑上前将陆紫清扶了起来,在背后放上软枕,安顿好后才拿起药碗,递到了陆紫清的唇边,小心翼翼的喂进去了一勺:“娘娘现在心里不舒坦,那就好好休息一阵,痛了,累了,也就慢慢忘了。人都是为了活着的人而活,恭亲王也断不会喜欢娘娘如此的。”
陆紫清喉咙一动,终归是顺顺当当的把药咽了下去,凤仪宫所有的宫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等把一碗要喝下去后,陆紫清才转动了一下眼珠子,虚弱道:“都退下……”
陈姑姑知道陆紫清心里不舒坦,也没再逼她,带着殿内所有的宫人退了出去。
这一次对陆紫清的伤害很大,足足三个多月的时间,一直都是缠绵病榻反反复复的病着,宫中不乏一些见风使舵的人,见景澜不曾再踏足凤仪宫,陆紫清已有失宠的势头,也就渐渐不将陆紫清放在眼里了。时令鲜果,绫罗绸缎,一应用度都比之前差了许多。
陈姑姑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陆紫清不去争不去抢,她一个人微言轻的奴才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索性陆紫清还占着皇后的名头,下面的人再如何克扣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凤仪宫倒不至于落得个揭不开锅的地步。
就在陈姑姑一边叹气一边忧心着以后的日子时,陆紫清却已经撑着身子下了榻,坐在妆镜前细细的打量了一遍自己那枯黄的脸色。
陈姑姑进了殿内,见到的就是这副情景,忙放下了手中的饭菜,上前扶住陆紫清道:“皇后娘娘怎么下来了?想拿什么东西,知会奴婢一声就是,眼见着月份大了,小心别摔着。”
陆紫清全身上下瘦的只剩骨头,脸颊都跟着凹陷了下去,唯独肚子高高隆起,看着就叫人放心不下。
“本宫没事。”许是许久不和人说话的缘故,陆紫清的声音很是沙哑,只见她摸了摸肚子,突然抬头问道:“司蝶现在如何了?那孩子,快要生了吧?”
“奴婢一直伺候着皇后娘娘,实在是不太清楚,娘娘若是惦记着司蝶,那就等娘娘身子好了,叫司蝶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就是。”
“不必了。”陆紫清有些摇晃的站起身来,吩咐道:“劳烦陈姑姑走一趟,拿着本宫的手谕,将司蝶接进宫来,眼看着就快要足月了,叫她一个人留在恭亲王府,本宫放心不下。”
“这……”陈姑姑犹豫道:“司蝶毕竟身份特殊,皇上会不会……”
“放心好了,皇上是不会拦着本宫的,你若是不放心,那就尽管去皇上那里请旨。”
陈姑姑怕说多了会惹得了陆紫清不高兴,原本想要劝一劝,最后还是作罢了,领命道:“奴婢这就去接司蝶姑娘进宫,皇后娘娘别急。”
陆紫清并不担心景澜会拦着司蝶入宫,纵然三个多月不曾见面,但两人心里都清楚,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平和的状态,凤仪宫就像是陆紫清的领地,却不曾给过景澜闯入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