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流香还是没敢违逆陆紫清的意思,顺从的坐了下来。
“新皇登基,城里可有什么减免赋税的告示?这怎么说,也算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事,新皇总也会给咱们这些乡民一点儿甜头吧?”
“呸!还减免赋税?前两天倒是有个告示,以后每月每户多收一钱,减免赋税的好日子,怕是不会有喽!”
“啊?什么?那可如何是好?这一年的收成,都喂不饱自己的老婆孩子,反倒还要交这么多的税钱,这不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么?”
……
陆紫清净净的听了许久,直等到一碗茶见了底,才带着流香上了马车。
等马车驶动后,流香悄悄看了看陆紫清的脸色,见她无喜无怒,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便也小心的劝道:“夫人不必将那些村夫的话放在心上,他们那话里话外,满是对王爷的大不敬,也是他们见识浅薄,这才会胡言乱语,往王爷的身上抹黑,夫人全当没听见就是了。”
“为何要当做没听见?”陆紫清挑眉,轻声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王的天下,本就是百姓的天下!民心不稳,帝位也就会跟着不稳,今天所听所闻,又何尝不是大靖现在最真实的状况?京城周边尚且如此,其他的地方,怕是会更乱上几分,这样的皇位,真的能坐稳么?”
流香无言以对,陆紫清考虑的问题,本就不是她一个当奴婢的来想的,流香的事情,只有照顾陆紫清的起居,保护陆紫清的安全,前朝的政事,跟她真的是搭不上一点儿关系。
“常听一听他们的话,才能知道,大靖真实的情况。”
一路上,陆紫清都没有再说话,脑海中想的都是刚刚那几个村夫的话,战争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会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意味着良田荒芜,更意味着苛捐杂税!正如明慧大师所说,苦的,一直都是百姓。而上位者,永远都只需要稳坐高台,谈笑风生,这就是区别。
可是皇权之争,本就是建立在无数的鲜血和尸骨之上的,景越征收赋税,招兵买马,本来也没什么过错,可造成的后果,却实在是太严重了些。
陆紫清想了很多,有关于这场的内乱的,有将士们被鲜血染红的盔甲,更有景越身着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的身影,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大抵就是如此吧。
直等到了静原寺,流香才叫醒了正在沉思的陆紫清,道:“夫人,静原寺到了,夫人可要下车四处看一看?。”
陆紫清眯了眯眼道:“既然来了,自然是要下去看看的。”
陆紫清扶着流香的手下了马车,入目的就是一整片的废墟,看不出半点儿佛寺的样子,就连一道寺门都没有留下。
“这就是静原寺?怎么会成了这样子?”
流香道:“静原寺整个都被一场大火给烧成了灰烬,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想来除了夫人,也没人会想到这静原寺了。”
陆紫清提着裙摆,跨过脚下横七竖八的残垣,绕着原本的静原寺转了一圈,笑道:“当年我刚进这静原寺的时候,还不过是个娇养大的世家小姐,脾气很是娇气,在这寺中大喊大叫了好一会儿,还没等看清这静原寺的模样,就被关进了这后山的一处院子里,那时候,还真是满心的怨气与不甘呢。”
流香一直都暗中观察着陆紫清的神色,生怕她触景生情,想起了以往的苦难,再影响了本来就不算稳定的心绪,但看着看着,流香却发现,陆紫清非但没有露出悲戚之色,倒是唇角挂笑,像是在回忆些再普通不过的过往。
“夫人……”
流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怕自己是看错了陆紫清的心思,更怕陆紫清这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有些时候,其实能哭出来,反倒是好事。
“夫人若是心里不高兴,不如就哭出来吧,这里只有奴婢陪着您,是断不会叫外人知道的。”
陆紫清依旧是没有哭,安静的走到了后山的那一处小院,依旧是一片废墟,陆紫清这次却是满脸平静道:“这便是我住了整整八载的地方,年少之时,所有的记忆,都离不开这小院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唯一能看到的不同的东西,就是天上的飞鸟,还有每晚阴晴圆缺各有不同的明月。当时只觉得孤寂难言,现在想一想,倒觉得虽是无聊,却也算是安稳。”
“……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手上沾染了鲜血,是我杀了人,更是我烧了这一处独门独户的禅院,现在想想当初的那一场大火,我都会觉得格外的自在,那是一种报复后的快感,也是那一场,叫我爱上了这报复的快感。”
流香静静的听着,陆紫清需要的,并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人来安慰她,而是一个可以听她说话的人,这种时候,她本就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安静的站在陆紫身后就是。
“我第一次看清静原寺的样子,还是在我大婚的那日……我虽不愿意进宫,却也庆幸着,终于能从这鬼地方走出去了,于我来说,也可算是一件幸事。”
陆紫清说着说着,心境越发的平静了下来。
明慧大师的方法或许真的有用,叫陆紫清故地重游,原本觉得不想要面对的,却要被迫重新面对,可当看见了这些常会在噩梦中出现的黑影后,陆紫清的心情竟然出奇的平静。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算明白,有些槛,想要迈过去,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只要敢踏出这一步,后面的十步,百步,千步,也就自然不会有什么犹豫了。
“流香。”
“奴婢在。”
“等回去之后,吩咐人拿些银钱过来,把这后山禅院重新修建好,这也算是个不错的清静之地,等哪日,我若是烦了厌了,也能来此处清闲一阵。”
流香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看见陆紫清的神情,便深知她是认真的。
“是,等回去后,奴婢就叫人过来。”
陆紫清又在这里站了许久,直等到身上的一身棉衣被冷风吹透,才转身道:“走吧,回去吧。这段时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总不能叫恶人钻了空子,用来对付王爷才是。”
“是。”
……
京城中,此时齐夫人正坐在自己的房中,目光冷冷的注视着下面跪着的三儿媳妇,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谁叫你去挑拨赵家小姐,绑架寺中的那女人的。”
下面跪着的妇人被齐夫人这一声怒吼吓破了胆,忙一个劲儿的磕头道:“还请母亲恕罪,这件事情也是儿媳一时鬼迷了心窍,没有考虑周全,索性从头到尾,都没有齐家的人露面,想来……想来那女人是不会怀疑到我们齐家的身上的!是我冒失了,还请母亲饶了我这一次。”
齐家没有分家,齐夫人虽然有三房儿媳,但这么些年里,一直都是手握中馈大权,从来都没叫任何一个儿媳帮着分忧过。因而这三房的媳妇,为了日后在府中的地位,都用着各种手段讨好着齐夫人,总想要在最后分家产时能多分一杯羹。
就像是这一次,本就是这三儿媳见到齐夫人因为如侧妃的事情不快,仗着自己与赵家的小姐有几分熟识,这才想借着赵小姐的手,帮齐夫人解解恨,但现在看来,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做了件错事。
“哼!你可知道,你险些就坏了老爷的大事!险些就置齐家于死地!”
三儿媳吓得脸色惨白,她也没想到,只是动了动一个无名无份的女子,就能叫齐夫人如此动怒,且听齐夫人这一番话,就能看得出来,这件事情不是一般的严重,很有可能涉及齐府上下的生死!
“这……这……母亲恕罪,儿媳只以为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这才对她动了手,儿媳从没料到会闹到这种地步,还请母亲恕罪!只是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竟叫母亲如此忌讳?”
“哼!”想起陆紫清来。齐夫人就很是生气,虽然如侧妃聪明,最后用假死逃过了一劫,但害得如侧妃落到如此地步的,本也是陆紫清!如侧妃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但总归是宫里的一个重要的棋子,这样被陆紫清无声无息的给废了,就相当于是阻了齐家的前程富贵,怎么想,齐夫人心里都咽不下这口气!
“胆大包天的东西!无论这女子是个什么身份,都不是你一介后宅的妇人该管的!你给我收好那些个小心思,老老实实的在后院相夫教子就是,再敢自作主张,我就直接叫老三休妻再娶!你这样不安分的媳妇,齐府是万万留不得的!”
三儿媳吓得腿直哆嗦,在齐夫人面前直磕头。齐府的三爷是最听齐夫人的话的,平时与她这个正妻也不亲近,整日里流连在小妾的院子里,成亲不过三年,就已经是连纳了六房姬妾。要是最后齐夫人命他休了自己,那自己怕是真会成了下堂妇!她一个女子,若是被夫家厌弃,那也就不用活了。
“儿媳知错了,还请母亲饶了我这一次。”
齐夫人被她哭的心烦,也就挥了挥手,厌烦道:“还不快退下!别在我眼前晃悠!这个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房里闭门思过吧,要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别怪我不留情面!”
“是,谢母亲饶恕!儿媳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等三儿媳走后,齐夫人的心情也跟着缓和了许多,坐在原处想了想,最后还是起身去了院子里的一处下人房。当初如侧妃喝了药后,就趁着小太监不注意,将药汁全都吐在了袖子里。被抬到齐府的时候,虽然已经没了意识,但最终还是救活了。只是因为嘴中还有些残余的毒药,虽是没要了她的性命,却彻底的伤了嗓子,想要说句话都难。
齐夫人和齐大人只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将如侧妃藏在了这不起眼的下人房里,一边叫她养伤,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对付陆紫清。陆紫清就像一颗毒瘤,实在是不除不快!
等齐夫人进了下人房时,如侧妃正睁着眼看着房门,齐夫人还没等走近,就先被如侧妃的眼神吓了一跳。可念着以前和如侧妃的那几分情谊,齐夫人还是笑了笑,走上前来道:“今日身子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如侧妃没说话,一边的玲儿忙替她回道:“如侧妃娘娘已经好了很多了,只是心情有些不好,想来也是宫里有太多的事情放不下。”
齐夫人听了,不由轻轻皱了皱眉头,说句实话,现在如侧妃这种样子,对齐府来说,已经是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留与不留,影响都不大,之所以还肯救下如侧妃,本就是出于以前的那么一点儿情谊。如侧妃就算恨着陆紫清又能如何?她现在这副样子,根本就是什么都做不了。
“你别急,还是先乖乖养着身子,等身子好了,你想做什么,也都不迟。”
如侧妃眼中现在只剩下了浓烈的仇恨,这些仇恨,早已磨灭了对景越所有的爱慕,她想要杀了景越,更想要杀了陆紫清,她要看着他们痛苦的样子,自己现在这副样子,都是拜他们所赐,他们又怎么可以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
“陆紫清!杀了她!”
齐夫人也跟着有些心烦了,放开了如侧妃的手,冷声道:“不是我这个做干娘的不帮你,只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又有哪里是能跟那个女人争的?你跟在王爷身边这么久,都没能叫王爷碰你一下,终归还不是你没本事?现在落得这种地步,又能怪得了谁?”
人就是如此。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如侧妃还是景越身边的侧妃时,所有人都愿意巴结着她,奉承她,可如今落魄了,却是连个真心实意安慰她的人都没有。往日里一口一个干娘叫着,也没能叫齐夫人对她有多少真情。想来也是可悲。
如侧妃的目光渐深,她自然是明白她现在的处境的,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她却绝不甘心像只过街老鼠一样活一辈子,她要正大光明的站在人前,将所有属于她的东西,再重新夺回来!
“干娘这是嫌弃我没用了么?我原以为,干娘对我,还是有几分真情的。”
齐夫人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如侧妃道:“我救了你一命,就是对你最大的恩德了,你还想要如何?你放心,那个女人,老爷迟早会除了她,为你报仇的。至于你,在外人眼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是万不能再出现在人前的,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也不会对你置之不理,你明天就收拾收拾,老爷前一段儿时间刚在乡下置了一处庄子,你就搬过去住吧,身边会有人照顾你的。”
如侧妃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冷笑了一声,乡下的庄子?亏齐夫人说得出口,那不过是世家贵族发落犯错家奴的地方,一些不得宠的小妾和庶子庶女往往也会被送去乡下,说好听的是找一处庄子安心静养,说难听的,就是想要叫她在乡下自生自灭,要是去了,自己这一辈子,也就真的算是彻底毁在那里了!
这还真是场笑话!
“若是我不愿意呢?”
如侧妃的嗓子算是彻底毁了,张口说出来的话都万分嘶哑,听着很是刺耳,直叫人想封了她的嘴,这样的人,就算齐夫人想尽办法将她重新送回景越身边,也不会再得宠的,真可算是一个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