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瑾没有看他,只淡淡道:“沙场不是儿戏,本将说的都是实话,你这样的身板,等到了冲锋陷阵的时候,定是最早先没了性命的那个。你是亲王之尊,此刻,实在是不必逞强,就算你不上战场,有皇后娘娘在你身后护着你,你这一生也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景骞听陆思瑾这一说,只觉得自己万分无能,他不受景澜待见,之前跟着月嫔的时候就屡次险些没了性命,后来到了陆紫清那里,陆紫清对他虽然很好,他也是真心认了这个母亲,但却总会小心翼翼的。总想着乖巧懂事些,才能叫陆紫清日后不会厌烦了自己这个养子,因而,景骞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了看人脸色,心智也较同龄人成熟了许多。
“还请舅舅给我一个机会。”景骞单膝跪地,对着陆思瑾诚恳道:“我知道舅舅瞧不上我,但既然来了军营,我便不想叫母后失望,若是此番,我战死沙场……也算是让母后少了一个拖累,太子长大后,也会孝敬母后的,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陆思瑾这才正眼瞧了景骞一次,不得不说,陆紫清的眼光不差,景骞是个至纯至孝的孩子,除了心思太过敏感,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这样的孩子,确实很讨人喜。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陆思瑾皱着眉头,沉声呵斥道:“皇后娘娘养育了王爷这么些年,王爷就觉得,自己的性命这般不值钱么?你且记住,你现在是皇后娘娘的儿子,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最伤心的,还会是皇后!王爷现在这个样子,才是最大的不孝!”
景骞有些委屈的抿了抿唇,似乎在陆思瑾面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陆思瑾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丝丝的鼓励与赞扬。
陆思瑾也看出了景骞的委屈,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想要叫他完全隐匿住情绪,还太困难了些。在这个年纪,其实能做到景骞这种地步,已经算是不易了。陆思瑾也没想再为难他,面色平和了许多,但还是不会像景骞期待的那般,温言软语的哄一哄他,只轻声道:“把你的那些小心思都收回去!一个男人,在本将面前沉闷着脸做什么!”
景骞垂下头去,一副愿意听训的表情。
“你想从军去西凉边境,也不是没有办法。本将给你一个机会,本将身边,缺一个喂马的小兵,你若是愿意,就到本将帐前来牵马喂马,无论本将到哪,你都要时刻跟着,不准许擅自离开。”
景骞眼睛一亮道:“谢谢舅舅,我愿意,只要让我跟着过去,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陆思瑾唇角微勾,也露出了一抹笑意道:“去吧,今夜你先回宫去看一看皇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好好的道别,别叫她因为你而牵肠挂肚,顺便也替本将跟皇后娘娘问一句安,本将军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临走之前,就不去见她了。”
景骞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是,我这就进宫去。”
……
凤仪宫内,当陆紫清知道景骞回来的消息后,整个人也跟着愉悦了几分,问道:“人呢?骞儿人呢?不是说回宫了么?怎么还没过来?”
司梅见她这样高兴,也跟着笑道:“皇后娘娘莫急,昭亲王刚回宫,总也要先去皇上那边请个安的,皇后娘娘再等一等,王爷很快就过来了。”
陆紫清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景澜册封亲王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了,从今以后,景骞就不是一个没名没分的皇子了,而是昭亲王!
“唉……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他去了军营这么多时日,没跟本宫叫过苦,喊过累,也真是太难为他了,就连今年过年,也没见他回来见一见本宫,本宫还真是有些担心。”
“''''王爷这不就要过来了么,皇后娘娘稍安勿躁,奴婢再到宫门前迎一迎。”
陆紫清又等了一会儿,才将景骞给盼回来,景骞见到陆紫清时,也很是激动,在陆紫清身前不远处跪了下来,参拜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是儿子不孝,这么多日子过去,都没能回来给母后请安,还请母后恕罪。”
陆紫清忙起身上前将景骞给扶了起来,细细打量着他,笑道:“好!好!骞儿比之前要壮实了许多,人看着也精神了,怎么样?跟着你舅舅的这些日子,有没有受什么委屈?要是受了委屈,就跟母后说,母后帮你去讨回来。”
景骞离开这么久,独自一人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委屈还真是没少受,但面对着陆紫清,他却是不会叫苦的,也免得叫陆紫清听了担心,便安慰道:“母后放心,舅舅一直都很照顾儿臣,儿臣跟着舅舅,也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日后,儿臣也可以帮母后分忧,照顾好母后和皇弟。”
陆紫清欣慰的摸了摸景骞的头发,笑道:“好!也只有骞儿,最是贴心了。”
景骞想着明日随军出征的事情,犹豫了片刻道:“母后,儿臣此次进宫,是来和母后辞行的。儿臣……儿臣明日就要随着舅舅前往西凉边境了,怕是有些日子不能回来看母后了。”
“什么?”陆紫清一皱眉,看着景骞道:“你年纪还小,你舅舅怎会带着你过去?不行!战场凶险万分,你去军营历练,母后不反对,但也要以你的安全为重,母后这就去和你舅舅说,这一次,先叫你留守京中。”
景骞心知陆紫清这是担心他的安危,笑道:“母后不必如此,这机会,是儿臣亲自向舅舅求来的,儿臣想要去战场上看一看,在军中,就常听那些将士说,沙场上走一遭回来的,才是真男人,儿臣想跟着过去见识见识,儿臣定会保重自身安危的。”
“不行!”陆紫清还是不同意道:“这怎么行!你好好在京中待着,哪里也不许去!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母后绝不会拦着你,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景骞笑了笑,拉着陆紫清的衣袖道:“母后真的不用为儿臣忧心,舅舅虽然答应带着儿臣过去,却只叫儿臣跟在他身边,给他牵马喂马,不准儿臣离开半步,母后不相信儿臣,难道还不相信舅舅么?儿臣相信,舅舅他一定不会叫儿臣受伤的。”
“可是……”
陆紫清看着景骞坚毅的神色,这孩子,比之前有主见了,脾气也更倔了,大概是跟着陆思瑾的原因,竟与陆思瑾的行事作风有几分相似。
“还请母后成全儿臣,儿臣保证,定会平安回来。”
陆紫清只得叹气道:“罢了,随你吧,儿大不由娘,母后现在拿你也没办法。你要记住,等到了西凉边境,一切事情,都要听你舅舅的话,不可擅作主张,明白么?两军开战之时,更不可好勇斗狠,冒然上去冲锋陷阵,可能做到?”
景骞乖巧的点了点头道:“儿臣记住了。”
陆紫清有些勉强的笑看着景骞,问道:“你可有听你舅舅说起,西凉那边的战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倒是听到了一些,听说西凉国已经攻陷了云城,情势很是危急,皇上接了边疆的急报后,就叫舅舅即刻增兵西凉边境,明日就要出发了,这一次走的急,舅舅在儿臣进宫前,还叫儿臣代其跟母后道个别,说是军中事物繁忙,来不及进宫和母后亲自告别了。”
陆紫清想着离坼交给西凉皇的布防图,离坼虽说过,那里面只有那么一两个是真的,但陆紫清还是有些难安,毕竟这一次去打仗的,有她两位兄长,更有她的儿子,实在是想不担心都不行。
“你今晚就要回军中去么?还是在宫中住一晚再走?”
景骞回道:“怕是今晚就要回去了,明日也不知几时出发,儿臣也要回去准备准备,今日来宫里这一趟,也全是为了跟母后辞行的,顺便看一看皇弟,皇弟出生后,儿臣一直在军中,还不曾回来看过他一次。”
“好。”陆紫清点头道:“那你就过去看看他吧,母后先叫人给你收拾些东西,你路上带着,你皇弟在这宫里,有你父皇在,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倒是你,要小心一些。”
景骞很喜欢陆紫清对他的关怀,对着陆紫清拜了拜道:“那儿臣就先下去看看皇弟了。”
景骞走后,陆紫清忙派人给景骞收拾了些换洗的衣物,吃食一类,就算是带着也是没用的,陆紫清便也没费心思,却是给景骞带了许多上好的伤药来。
等景骞扛着一大袋子东西回了军营时,见到的就是陆思瑾似笑非笑的目光,陆思瑾笑道:“你这回去一趟,还真是又跟着娇贵了不少,怎么?你要背着这么些东西,赶赴边疆不成?”
景骞有些不好意思道:“不……不是,只是这些都是母后的一片心意,我舍不得扔了。”
陆思瑾也明白陆紫清的心思,便道:“把包袱打开,我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
景骞听话的将包袱放在案上解开,陆思瑾就见到里面装了一下子的伤药,还有两件干净的换洗衣服,倒是也没什么无用的东西,点头道:“这些衣服,你先拿着,至于这些伤药,本将会送去军医那里,你一个人用不上这些好药,放在军医那里,还能多救两个将士的性命,你可愿意?”
“全听舅舅的。”只要不是叫他扔了,就不算糟蹋了陆紫清的心意,景骞觉得,这样处置很不错。
“好了,下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过来找本将,之后的所有时间里,没有本将的允许,不准离开本将的视线。”
“是!”陆思瑾作为景骞武艺上的教导师父,在他心里可谓是积威已深,景骞一直都是对陆思瑾的话言听计从,此时听他一吩咐,就连忙出了陆思瑾的大帐,回了自己的营帐去休息。
而另一边,白府内,陈姑姑带着司竹来了白府,等守门的小厮知道了司竹的身份后,也没敢多拦,进去回禀了白烨颜,就请司竹和陈姑姑二人进了府。
来时的一路上,陈姑姑已经跟着司竹说过白烨颜要随军出征的事情了,司竹对白烨颜早已生情,此时听了这个消息,也是一阵忧心,见到白烨颜的时候,就直接扑到了白烨颜的怀里,哭道:“你怎么也要跟着去呢?边关凶险万分,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叫我怎么是好……”
白烨颜一边拍着司竹的后背,无声的安慰着她,一边目光定定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陈姑姑。今早在宫中时,他曾在御书房外见到了陈姑姑的身影,但是当时,他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陈姑姑,只得假装没看见的样子,与苏文卿一路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陈姑姑心中有些紧张,都说近人情怯,现在面对着白烨颜,陈姑姑还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才好,相认似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陈姑姑却迟迟组织不好言语。也只能搓着衣角,相对无言。
白烨颜见怀中的司竹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便笑着对她说道:“看看你,刚一来,就哭成了一个花猫,脸上的妆都花了,叫婢女带着你先去梳洗一下可好,我还有些话,要跟陈姑姑说一说,你先跟着婢女下去。”
司竹没有多想,抹了把眼泪,也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有些丢人,红着脸跑开了。一时间,前厅里只剩下了白烨颜和陈姑姑两人。
白烨颜率先开口道:“陈姑姑来我府上,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陈姑姑抖了抖唇,最终也只是屈膝道:“皇后娘娘知道白大人要随军出征,特地命奴婢陪着淑慧郡主过来看一看白大人,还有,这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一件软甲,白大人穿在身上,也好护你平安。”
白烨颜略略有些失望,陈姑姑与他相识了这么久,却迟迟不肯开口认下他这个儿子,白烨颜如何会高兴?
“陈姑姑就只有这些话要与我说么?”
陈姑姑目光有些躲闪,将手中捧着的软甲放在了桌案上,面色虽还算是平静,但光看她颤抖着的手指,就能知道,她心中是有多不好受。
“是……淑慧郡主很担心白大人,白大人今日,就跟着淑慧郡主好好聚一聚,白大人也请放心,奴婢会照顾好淑慧郡主的。”
“……”
大厅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里,白烨颜看着陈姑姑,陈姑姑却不敢与白烨颜的目光相撞,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久,最终还是陈姑姑受不住了,笑了笑道:“这里也没奴婢什么事了,白大人快去找淑慧郡主吧,奴婢到府门前等着郡主,就不打扰白大人和郡主说话了。”
眼看着陈姑姑就要踏出前厅的身影,白烨颜猛地开口叫道:“母亲!”
陈姑姑直接僵在原地,忍了一晚上的泪水一股脑的流了下来,眼前一片模糊,不知白烨颜是何时走到自己面前的。
“母亲就这么不愿意认我么?若我不主动开口,母亲还打算与我拖到什么时候?”
陈姑姑哭出了声来,伸手抚摸着白烨颜的脸颊,凄声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配当你的母亲,现如今,我不过是一个奴婢,你若是认了我,也只能是连累了你自己,你不该说出来的……不该的……”
白烨颜扶着陈姑姑走到了前厅的主坐前,按着她的肩膀叫她坐在了位子上,自己则后退了两步,恭敬的拜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陈姑姑心神俱震,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叫她只觉得是在做梦。她原以为,白烨颜就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是断不会与自己亲近了,毕竟她们母子失散了这么多年,感情上的空白,并不是那么好填补的,但是陆思瑾却还愿意以礼相待,认下她这个母亲……实在是叫陈姑姑久久无法言语。
白烨颜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跪直了身子,一脸正色的看着陈姑姑道:“儿子找了父母多年,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生父生母了,却没想到,母亲已经守护儿子许久了,之前是儿子不孝,一直都没体会到母亲的良苦用心,没有尽到为人子该尽的孝道。”
陈姑姑忙起身,欲要将白烨颜拉起来,就听白烨颜道:“母亲别急,先听儿子把话说完。”
“当年儿子被养父养母收养之后,因为伤了脑子,之前的事情,就都给忘了,这么多年,儿子一直都没有放弃过调查自己的身世,今天也是一样,儿子想听母亲给儿子说一说,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子为何会与母亲失散?”
陈姑姑失了力气,瘫坐在白烨颜面前,见白烨颜目光执着,苦笑道:“不要问了……都是母亲当年无能,没有照顾好你,都是母亲的错……你现在是皇上面前风光无限的白大人,前尘往事,就全当没发生过吧,忘了就是最好的……别问了……”
白烨颜却执着道:“还请母亲与儿子说一句实话,为何母亲当年会与儿子失散,母亲又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儿子的父亲又是谁?母亲您……又如何入宫成的宫婢?”
陈姑姑不想叫白烨颜陷入这些仇恨纠葛之中,此时只捂着嘴边哭边摇着头,不肯多说什么。
白烨颜嘴角边多了一抹苦笑“母亲还是不愿意告诉我,皇后娘娘,陆将军,还有母亲都知道的事情,却全然瞒着我。若不是我发现了那块玉佩的玄机,母亲怕是都不会与儿子相认吧……我究竟……是不是林氏一族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