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手中的酒杯一顿,嘴角轻轻一扯,却没有停下来,还是继续道:“这件事情,朕知道你一直都没有放下,但朕还是想跟你说。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里,就一直都会如鲠在喉。”
陆紫清眉目沉沉的看着景澜,那眼神看得景澜心也跟着发颤。景澜笑了笑道:“当年的一切,都是情势所迫,朕若是不杀了林氏的人,那当初,就会是先帝杀了朕。若是换了你是朕,朕相信,你与朕的选择,会是一样的。”
陆紫清柳眉轻挑,戏虐道:“皇上当初的选择,并没有什么错,若是臣妾,臣妾也确实不会手下留情。最重要的……臣妾万不会像皇上这样,留下林氏的余孽,臣妾只会彻底的斩草除根!”
“清儿……”
“臣妾不想再听皇上说什么了!”陆紫清打断道:“皇上当初杀了林氏一族的人,是为了皇上自己,但臣妾身上,留着的,终究是林氏一族的血,皇上若是想要绝了林氏的后患,臣妾便给皇上指一条明路,皇上只要杀了臣妾,杀了臣妾的兄长,那日后,皇上就再也不用担心林氏会伺机报复,岂不是一劳永逸?”
景澜心痛的厉害,是啊,杀了陆紫清和陆思瑾,绝了林氏所有的血脉,斩草除根,确实是最为稳妥的,可是……也要他能舍得才好。
“你明知道,朕是不会杀了你的……当年的事情,朕愿意用一生来补偿你,朕只求你……只求你能给朕一次机会。”
陆紫清站起身来,转头朝着寝殿而去,声音清冷道:“既然皇上不想杀了臣妾,那日后,也请皇上不要后悔!”
陆紫清攥紧的手上早已经掐出了血来,只是她并不自知。景澜提起林氏一族的时候,便轻而易举的勾起了陆紫清心中所有的恨,说出这番话来,不是陆紫清的本意。在景澜面前伪装了这么久,却最终还是爆发了,景澜会对自己如何?陆紫清心中并没有把握,君王都是冷血无情的,前一刻还能情深义重的倾诉着爱意,下一刻,也能翻脸无情,要了你的性命!
陆紫清此时只觉得畅快无比,她有多久没有这样直言爱恨了?每日里虚伪的假笑,笑得她揽镜自照的时候,都认不清镜中的人是不是自己了。
景澜看着陆紫清的背影,直到眼前渐渐模糊,才饮尽了杯中的酒,想过上一个圆满的除夕夜,却终究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似乎陆紫清正冲着她笑,景澜也跟着笑了起来,伸手想要去碰,却终究是一片虚无的幻境,最终,也只能苦笑道:“你就是我今生的劫,让我有了喜乐,更有了无穷无尽的悔痛,如若能重来一次,我定不会伤你分毫……哪怕是用江山来换。”
……
陆紫清刚坐在寝殿的妆镜前,陈姑姑便跟着走了进来,看了看陆紫清的脸色道:“皇后娘娘,皇上刚刚回宫了。”
景澜连夜回宫,陆紫清并不意外,两人刚刚提及了林氏,现在就算睡在一张榻上,也只徒留了尴尬,景澜现在,又有什么脸面来面对自己?
“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皇上想回去,就让他回去就是。”
陈姑姑刚刚也听到了些陆紫清和景澜的对话,难免有些担忧道:“皇后娘娘刚刚与皇上说了那样一番话……皇上会不会记在了心里?那娘娘之前的隐忍,岂不是全都功亏一篑了么?”
陆紫清笑了,笑容很是明艳,轻声道:“陈姑姑,你说,本宫现在的样子,像不像是一个讨命的厉鬼?”
陈姑姑透过铜镜看到了陆紫清阴沉的目光,心中一惊,忙低下头去道:“皇后娘娘说笑了,皇后娘娘怎么会是鬼呢?皇后娘娘若是心里不舒服,那就早些睡下吧,等明日早上,睡醒了,也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陈姑姑……我真的很累,是不是只有睡着了,我才能轻松一些?”陆紫清的声音很是凄凉,似乎丢了魂儿一般,没有半点儿生气。
“皇后娘娘您别这样想,您这副样子,叫天上的林相和夫人看了,也都会不好受的,林氏的仇怨……没有人会逼皇后娘娘记着,皇后娘娘不如就此放下?奴婢也是过来人,只要心里放下了,就轻松了。”
陆紫清回头看了陈姑姑一眼,那神情很是复杂“是了,对于陈姑姑来说,只要白大人还活着,就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陈姑姑现在,最怕的就是叫白大人认祖归宗吧?”
陈姑姑无言以对,她确实不想叫白烨颜认祖归宗,林氏已经没有人可以庇护白烨颜了,皇上虽还了林氏一族的清白,但对林氏也一直心存忌惮,叫白烨颜改回了林姓,又有什么好处?白烨颜就像现在这样,过着平安富足的日子,才是再好不过的。
“陈姑姑的儿子还在,可是本宫的婳儿,却已经躺在了冰冷的皇陵里,本宫曾想过,就算是为了婳儿,也要试着放下与皇上之间的仇恨,只是婳儿……婳儿她不同意!”
“皇后娘娘……”陈姑姑一晃神,无奈道:“靖安公主虽然没了,但皇后娘娘还有腹中的小皇子啊!皇后娘娘总要为了小皇子想一想,这也是皇后娘娘的孩子!”
陆紫清能感受到腹中孩子的存在,随着他一点点长大,每次他在自己的肚子里,踢一踢腿,陆紫清都会跟着有所反应,只是无论如何,心境都已经不同了。这孩子,更像是她掌控景澜的一个傀儡,而不是她的孩子!
怀着景婳的时候,陆紫清每日最爱做的,就是亲手给景婳缝制衣裳,想着景婳穿着的模样,可是这一胎,陆紫清却没有半点儿这种心思,她这显而易见的态度,身边的人自然都是看得懂的,因而司梅和司竹都会瞒着陆紫清偷偷做上一些。
“本宫的孩子?本宫的孩子,早已经死了。”陆紫清见陈姑姑还想要再劝,便沉声道:“你下去吧,本宫要睡下了,你放心,无论本宫最后结果如何,本宫都不会将白大人的身世宣之于众,不会把他搅进这些是非里来。本宫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林氏一族留下一条血脉。”
陈姑姑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屈膝告退。一时间,整个大殿内,就只剩下了陆紫清一人,显得分外萧条。
陆紫清没有睡下,就这样坐在那里,直坐到了临近子时。
“本王在这京中转了一圈,还真就只有皇后娘娘这里最清净,怎么?皇后娘娘今夜可是没人陪了?不如……本王陪你一起守岁如何?”
听着这声音,陆紫清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冷声道:“怎么?祁阳王府后院里姬妾无数,就没有一个合心意的?王爷不在王府中好好待着,跑到本宫这里来做什么!”
祁阳王走到了陆紫清身前,俯身在她头上闻了闻,心满意足道:“本王身边的女人是多,却没有一个能像夫人这般,合本王心意的,怎么样,今日,不妨本王就先与夫人凑个对,过了今年这最后一个时辰?”
陆紫清没有理他,景越说话,一直都不太着调,陆紫清刚开始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厌恶,现在却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夫人不说话,本王就全当夫人这是同意了。”
离坼拿起了妆台上的玉梳子,站在陆紫清的身后给她梳着头发,笑道:“每年的除夕夜,本王永远都是自己一人过的,没想到,来了这大靖做质子,身边倒是多了一个人,有人陪着的感觉,倒还真是不错。”
陆紫清对离坼的身世还算了解,他虽贵为皇子,从小到大,却并不得西凉皇的宠爱,纵然他本事要比西凉太子强上许多,但危急关头,西凉皇还是能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出来,以质子的身份送到大靖。
“是不是所有的皇室,都一样的肮脏龌龊?”
离坼抬头,就从镜中看见了陆紫清唇角边讥讽的笑意。
“夫人在大靖皇宫里沉浮了这么多年,不是应该早就清楚了么?”离坼理所当然道:“皇室中,但凡讲情义的人,都是活不长久的,想要让自己干净,那最好的办法,就只剩下死了。”
“是啊……也只有死,才能得个清净。”
离坼手上的动作一顿,心里有些不舒服,在他眼里,陆紫清就是一个阴险狡诈的毒妇,她这样心机深沉的人,最适合留在宫里了,死这个字眼,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她的嘴里。
“怎么?皇后娘娘这是萌生了死志?这实在是不像你。”离坼捏着陆紫清的下巴,迫得她转头朝自己看来,不错过她眼底任何一丝波动,奈何直到了最后,也只看到比冬日里的风雪还刺骨的冷意。
“离坼……我也是人,我……也会累。”
“……”离坼一时间僵在了原地,陆紫清这般柔弱的样子,他还真是没有见过,脸上那邪肆的笑容也消散了许多,似是被了陆紫清的情绪所感,竟也跟着难受了起来。离坼强自稳下了心神,笑道:“这世上,谁都会选择死,但本王相信,你不会。”
陆紫清按下了离坼的手,淡淡道:“是啊!本宫就算是死,也无颜面对林氏一族的老老少少,生与死于本宫来说,都是一种痛苦,没什么区别。”
“那夫人有没有想过,离开大靖?”
“离开?”陆紫清笑看着离坼道:“离开大靖,本宫又能去哪儿?跟着王爷去西凉?”
离坼心中一动,他确实有此意,陆紫清若愿意跟他回去,离坼也定会将她拐回西凉,只是以他对陆紫清的了解,陆紫清是不会跟他走的。这里的一切,就算陆紫清再厌恶,却还有一个景越叫她惦念着。
“你若是愿意,本王就算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会带你回去!”
陆紫清嗤笑了一声,道:“跟着王爷回去,做王爷府中的一名姬妾么?仰仗着王爷和王妃的鼻息过日子,活的如同蝼蚁一般,呵……本宫富贵惯了,就算在宫中有再多的不如意,总也还顶着个皇后的明头,没人敢动本宫,要是跟着王爷回去,怕是那日子,还不如在大靖呢。”
离坼只是笑了笑,心中对陆紫清却有了一些打算,若是有机会,陆紫清这个女人,他是要定了!男人征服女人,靠的是权力,陆紫清就算喜欢着景越又如何?只要人到了自己的手里,想要叫她一心一意,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些事情,没到最后,谁也不能下定论,本王还要在大靖待上一段时间,夫人对本王的提议,也还有时间来考虑,不要这么早就将话给说死了。”离坼从袖中拿出了几封信件道:“夫人不是叫本王盯着临安侯府么?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临安侯与西凉皇往来的信件,本王命人抄录了一份,特意送过来,给你看看。”
陆紫清接了过来,一一看了一遍,皱眉道:“刺杀本宫的人既然已经到了京城,为何还迟迟没有对本宫下手?”
离坼挑眉道:“本王那个父皇,也不是个傻子,刺杀当朝皇后,要冒多大的风险,他不是不知道,这时候,他与临安侯,怕还在讨价还价呢,十座城池的布防图一日不到手,那老狐狸就一日不会动手,所以说,夫人倒还可以清静一段日子。”
离坼见陆紫清不说话,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安慰,便开口安慰道:“你放心,只要你不出行宫,西凉的人就算再有能耐,也是伤不着你的。现在行宫内外,明面上有皇上的人,暗处更有本王的人,你身边也藏着恭亲王的人,谁又有本事伤了你?”
陆紫清心知自己是安全的,但她所考虑的,不仅仅是这个,她想要通过这件事情,彻底扳倒皇贵妃!可如何叫景澜察觉到临安侯府的异动呢?临安侯做事小心谨慎,能叫景澜信任他这么多年,可见并不是好对付的。
离坼察觉出了陆紫清的心思,也愿意帮她一帮,低声道:“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与本王说,能帮上的,本王绝不推辞。”
陆紫清看了离坼一眼道:“那本宫就先谢过王爷了,这件事情,没准儿还真会麻烦到王爷,还请王爷到时候,不要推脱才是。王爷的话,本宫可是记着呢。”
离坼见陆紫清的眉眼灵动了许多,也安下心来,指着寝殿外长廊下的宫灯道:“夫人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想找本王帮忙,就灭了外面长廊上挂着的宫灯,本王看见了,自然会找机会来见夫人。当然,夫人若是想本王了,也可以灭了灯,本王愿意来夫人这里赴约。”
陆紫清瞪了他一眼,冷声下着逐客令道:“王爷若是没什么事情,就请回吧,本宫要休息了。”
离坼默默感叹了一番女人的翻脸无情,便也识趣的离开了。
这一夜过后,景澜就再没来过行宫,但行宫里吃的用的,却还是一样不缺,显然,景澜不过是不敢面对她,却仍旧对她没有死心。
陆紫清并没有去理会景澜的态度,行宫这些日子多了一名常客,就是那惠欣公主,自从除夕夜宴之后,这惠欣公主每日都会找些由头过来探望陆紫清,缠着陆紫清说话,似乎真的与陆紫清关系很好一般。
直到有一日,前来拜见陆紫清的南知薇与惠欣公主撞到了一起,南知薇看着惠欣公主的神色很是嫌恶,惠欣公主走后,陆紫清点着南知薇的鼻子好笑道:“惠欣公主这是怎么惹着你了?她一个常年不在京中的公主,怎么你半点儿好脸色都不肯给人家?”
南知薇撇了撇嘴道:“皇后姐姐怕是还对她以前做过的事情都不知情吧?这惠欣公主,当年可是坏着呢,皇后姐姐可知,她现在的驸马,是怎么来的?”
陆紫清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她从没将惠欣公主看在眼里,自然对她也没有花费什么心思去查。
“惠欣公主的驸马,姓方,原是与宁和公主定了亲的,是大靖有名的世家贵族,当初,惠欣公主仗着有皇上的宠爱,就不要脸的缠上了宁和公主的这个未婚夫婿,两人一来二去,就真的有了私情,气的宁和公主一时想不开,险些就投湖自尽了。”
“哦?这惠欣公主,竟还有这样抢人夫婿的本事?”
陆紫清听着觉得有趣,之前宁和公主过来请安的时候,见了惠欣公主也并没有什么反应,没想到两人之间竟然有着这么大的仇怨“那后来呢?这种事情,在皇室中可并不光彩,皇上最后怎会同意了这桩婚事?”
“这还要说是宁和公主大度,宁安公主当年暗自伤心了一阵后,听闻皇上要处置了方驸马,便亲自去跪求了皇上,说是她与方驸马本就没什么情分,请皇上解了二人的婚约,成全惠欣公主与方驸马,保全皇室的威严。皇上本就偏向惠欣公主几分,见宁和公主主动退让,也就顺势成就了惠欣公主与方驸马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