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紫清愣了一瞬,看清陆思瑾眼底那浓浓的担忧时,心中温暖了许多,似是承诺一般点了点头。兄妹之间,往往不需要多言,只一个眼神,就能心意相通。
陆思瑾松了口气,转身出了凤仪宫。
入夜后,恭亲王府的书房里,陆思瑾神色冷沉的看着景越,语气里带着怒火道:“景越,我只问你,当年我外祖一家,是因何蒙难的?”
景越眸光微颤,淡淡道:“因为玉妃。”
陆思瑾对这个答复很是失望,他自认陆思瑾是他最好的朋友,无论何事都是真心交付。却没想到,到头来,藏的最深的,就是景越。
“到了这个时候,你都不愿与我说句实话,景越,是本将这么多年,看错了你。”
陆思瑾甩袖便要离开“你不愿意说,那本将就只能去一趟东洲,亲自问一问霍老大人了,总有人愿意与本将说句实话的。”
景越握着笔杆的手猛然用力,竹制的笔杆生生被折断,尖利的锋刺活生生的扎进了手心里,景越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等等!”
陆思瑾没有转身,却也停下了脚步,冷声道:“恭亲王还有什么话要说。”
景越声音颤了颤,问道“皇后娘娘她……可知道此事。”
“哼,恭亲王真是低估了皇后娘娘了,这件事情,就是皇后娘娘对臣提及的。”
景越叹道:“有时候,真希望她不要那么清醒,糊涂一些,她自己也能好过许多。”
陆思瑾没了耐性“王爷究竟是说还是不说,王爷若还不想说,臣便告退了。”
“这事情,却是与皇上有关。只是你想过没有,这个结果,皇后娘娘能受的住么?告诉了她,就是要逼死她。”
陆思瑾半饷没有说话,他答应过陆紫清,无论查出了什么来,都不能有所隐瞒,那是因为他知道外祖父在陆紫清心中的地位。但陆紫清如今已经为景澜诞育了一个小公主,更是景澜的皇后,两人之间的牵绊太多,若陆紫清知晓了真相,又该让她如何抉择?
“告不告诉皇后是另一回事,但我身上留着林氏一族的血脉,无论如何,我也要求一个真相。”
景越双手负后,神色平静道:“好,本王告诉你。”
这一夜,恭亲王府书房里的烛火一直燃到了天明,没人知道景越都与陆思瑾说了些什么。陆思瑾再度出来时,情绪没有显露出来分毫,只回府收拾了行礼,就带着两个随从去了东洲。
陆紫清刚出了月子,南知薇便耐不住性子,每日都来凤仪宫找陆紫清。陆思瑾走的匆忙,并没有告诉南知薇,原本南知薇还打算趁着陆思瑾对自己态度有所好转,多找借口与他偶遇几回,没想到,最后却是连个人影子都没抓到,可真叫她郁闷的历害。
“皇后姐姐,您说,陆将军他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呀?快有一个多月没见了,还真有点儿想他了……”
陆紫清笑了笑道:“兄长把要处理的事情办完,自然就会回来的,我这个做妹妹的都不急,苏小姐急什么?”
南知薇脸一红,知道陆紫清这是有意调笑她,捂住脸道:“我才没急呢,只是……只是他要走,竟都不跟我说一声,着实可气。”
陆紫清笑了笑,看着南知薇单纯快乐的样子,自己的心情竟也跟着好了不少。
“本宫听说,上一次兄长送你回府,被苏大人和苏夫人请进了府,喝了许久的茶才出来?”
南知薇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娇羞道:“怎么这事情,这么快就传开了!皇后姐姐日日待在宫里,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这件事情,怕是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吧,本宫该是最晚知道的了。就是不知,苏大人和苏夫人,都如何看兄长?”
南知薇嗫嚅道:“父亲说了……我可以等到十九以后再议亲的……”
陆紫清一听这话,便明白了,苏家的长辈,是不反对这门姻亲的。两年之后再议亲,分明就是在等哥哥守完孝。这个小嫂子,算是彻底被哥哥给抓牢了。
“小公主现在长的水灵灵的,真是可爱,跟刚出生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呢。”
陆紫清手里拿着一只拨浪鼓,逗弄着摇床里的景婳,言语间满是慈爱道:“这孩子大了些,就知道闹人了,白日里有宫人陪她玩儿还会乖巧些,到了晚上,守夜的宫女一睡觉,她就会哭闹。一晚上,两个轮值的宫女照顾她,都觉得人手不够。”
“小公主活泼些是好事,总比之前病怏怏的要强上许多,皇后姐姐你看,她还会对我笑呢。”
“既然这么喜欢孩子,就早些与兄长成婚,快些给本宫生个小侄儿。”
南知薇想了想陆思瑾那张一整天肃着的脸,撅嘴道:“孩子只要不像他那样,日日板着张脸就好,看着怪吓人的……”
陆紫清看着南知薇娇俏灵动的样子,也很是为陆思瑾感到欣慰,这样的性子,总比那些矫揉造作的大家闺秀好得多了,也更适合陆思瑾。
“对了,皇后姐姐,都这么些天了,我来凤仪宫,怎么一直都没见到过皇上?皇上不过来看看小公主么?”
陆紫清脸上的笑意渐消,自那日陆紫清与景澜闹过一次过,景澜就再也没来过凤仪宫,就连想看孩子,都是吉安过来抱的。
“皇上白日里政务繁忙,自然没有时间过来看公主。”
南知薇也没多想,更没注意到陆紫清已经有些发白了的脸色。
这些日子里,陆紫清曾静下心来想过,若外祖父与母亲的死,真的与景澜有关,自己会不会恨透了景澜?答案是会。但每每看着景婳那稚嫩的小脸儿,她便知道,这辈子,或许她只能做一个不孝的人了。她可以没有景澜,但景婳却不能没有父皇。没有景澜的庇佑,单凭自己,景婳想要平平安安的长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陆紫清不得不妥协,不为其他,只因为,现如今的自己,也是一个母亲。
南知薇走后,只剩下陈姑姑守在陆紫清的身边,陈姑姑见陆紫清的脸色,就知道她已经有了取舍。
“娘娘选的是对的,死者已逝,生者又何必拘泥于仇恨无法自拔?娘娘是为了小公主,林相爷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你一片慈母心肠。”
陆紫清轻轻拍着景婳,哄她入睡,声音轻缓道:“不拘泥于过去?舅母若能想的这样通透,现在又怎会出现在宫里?”
陈姑姑没有辩解,陆紫清又道:“舅母的心里,是瞧不起本宫的吧?林氏一族的血海深仇说放就能放,怎对得起外祖父的恩情?像本宫这种人,就是狼心狗肺!”
任谁都不知道,陆紫清的心在滴血,她现在进退维谷,不论走向哪边,都叫她痛不欲生。
“舅母放心,为了婳儿,本宫不会去找皇上报仇,但为了外祖父,本宫这辈子,也不会再与皇上纠缠……等婳儿的百日宴后,本宫会称病封了凤仪宫,不再与皇上相见,婳儿及笄后,本宫就亲自去给外祖赔罪。”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皇后娘娘想要如何,就请娘娘自便。”
陆紫清起身,对着陈姑姑道:“看在舅舅的情分上,本宫且劝你一句,单凭你的谋划,想对付皇上,就如同痴人说梦,不要再白费心力了,趁早收手吧。”
陈姑姑沉默不语,陆紫清也不在乎,抱起景婳朝着内殿走去“本宫说过,本宫不会管你,但你做事之前,也请想一想林氏一族的清誉。林氏从没出过叛臣贼子,犯上作乱之徒,你是林氏的媳妇,也算是林氏的人,就算你要杀了皇上是有因果的,也别给林氏的清白抹了黑。”
陈姑姑身形晃了晃道:“奴婢做的事情,与林氏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个人的意愿。”
……
后宫内风云暗起,前朝最近却是一片祥和之气。出使西凉的使团传来了好消息,之前拟订的条款,都已悉数谈好。不日,便会带着入大靖为质的皇子和数不清的贡品赶回大靖皇都。
景澜听了捷报后大喜,下令犒赏三军将士,全国减免赋税一年,于使节回京当日,行宫设宴,贺靖国大胜。
陆紫清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心,只等着陆思瑾回京。五月末,陆思瑾终于赶了回来,沐浴更衣过后,就来了凤仪宫,把当年的所有事情,说予了陆紫清听。
“我告诉你,是因为不能言而无信,答应过不瞒着你,便不会有所隐瞒。你也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
陆紫清脸色灰败,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问道:“哥哥你呢?你的心里……就比我好受么?”
陆思瑾那夜听了景越的话,原本还有些不信,一路快马加鞭的去了东洲,再次得到答复后,他心情的起伏并不比陆紫清小,只是回来的一路,已经足够他冷静下来了。
林相当年,确实不是因为玉妃而死的。当年先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景澜看似无权无势,实则早已暗中把控了朝堂,拉拢朝臣,结党营私。
景澜也曾多番拉拢过林相,只是林相清傲自持,不肯听从景澜的掌控,最终被景澜以玉妃为由,彻底赶出了朝堂。
“前朝党政之争,皇上想要排除异己,也是无可厚非,可是为何……明明已经将外祖父逐出朝堂了,也不愿放了他们一马?”
林氏一族流放后,景澜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派人四处追查林氏一族每个人的下落,但凡被他找到的,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这也是景澜狠厉的地方。
“具体缘由,霍老大人也不知道。”
陆紫清很想当面问一问景澜,林氏族人的性命,就那么一文不值么!他又怎敢……怎敢让身上有着林氏血脉的自己与他同榻而眠?就不怕自己为了报仇,暗中捅他一刀么?他是觉得自己的算计万无一失么?
“那母亲的死呢?与皇上……有没有关系?”
陆思瑾摇头道:“东洲一行,也只能查出这些来,我也无法肯定,母亲的死,与皇上有没有干系,但皇上既然封你做了他的皇后,按理说,是没有动母亲的理由的,也许母亲的事情,真的不是皇上所为。”
殿内一时间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陆紫清才道:“哥哥既已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可有什么打算。”
陆思瑾抬头看向陆紫清,这才发现,陆紫清消瘦了许多,怀孕时养的圆润的下巴早已瘦的发尖,面色枯槁,整个人都显得老了许多。
“哥哥也只有你一个妹妹了,无论你怎么选,哥哥都会跟在你身后,支持你。你想要怎样,哥哥这次,都陪你。”
对于现今的陆思瑾来说,陆紫清才是最重要的。
陆紫垂头道:“我还有婳儿……”
“我知道,那为了婳儿,好好活着,可好?”
陆思瑾声调温柔,眸中含笑的看着陆紫清道:“母亲去世前,嘱托我要好好照顾你,叫你好好活着。你想想,若是外祖父还活着,凭他对你的偏爱,是会叫你去报仇雪恨,还是会劝你好好活下去?”
陆紫清捂住嘴,哭了出来,正是因为知道答案,在做出选择时,才会更加愧疚难当。
“今日在我的面前哭过了,就都过去了。你是明白人,皇上在林氏一族的事情上,就算有滔天的过错,也无法掩盖他是一个明君的事实,当年的夺嫡之乱,各地将领拥兵自重,各自为营,叫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痛失亲人?可皇上继位之后呢?这大靖海清河晏的盛况,都是他一手缔造的,若我们真为了一己私怨,将他杀了,那靖国,是不是又要再重蹈覆辙,朝纲大乱?那会是你想要的么?如果外祖父还活着,他那样心系天下的人,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陆思瑾是男人,想的也比陆紫清多一些,这些话不仅仅是为了安慰陆紫清,也是难以否认的事实。若真杀了景澜,以致皇位纷争再起,那他们,便也成了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