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似乎飘得很远很远,又似乎很近很近,不明不白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只是贪恋那种如同婴儿母体一般的温暖,让她可以轻轻松松的,不去想任何的东西,只需要安安稳稳地睡着。
但是隐隐约约中记着似乎有一些忘掉的事情必须做完,却沉浸在这享受中无法自拔。
直到——
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
和那种刻骨铭心的温柔。
她慢慢地睁开眼,眼前芒白一片,很久才恢复聚焦。
这个房间——
是她极为熟悉的,帝子宫,帝子的房间。
她被救了?
想到这儿,锦岚微微闭了闭眼,心头杂乱一片。
她宁愿自己是死在那场血祭中的。
这个时候,鼻间却飘过淡淡的食物的香气。
带着一丝丝的熟悉感。
她微微侧首,才发现旁边的矮桌上放着一碗鱼汤。
鱼丸在其中沉浮,带着独有的美味,引诱着人。
谁做的?
她的目光停顿了几秒。
然后慢慢地支撑着坐起,抽动手上的伤口,带着丝丝的疼痛。
锦岚看了看自己的手。
因为割的时候太狠,浸泡时间长再加上药物作用,就算是变异体质这种伤口也难以好全。
不过她不在乎这个,只是颤抖着手,费力地去端那一碗鱼汤,却没想到手上实在没有力气。
一碗滚烫的鱼汤不由分说地朝着她泼来。
“小心!”
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让锦岚躲避的身影一僵,不可置信地抬头。
“你……”
君卿将那滚烫的鱼汤重新端好,放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小馋猫,想吃就叫人啊,自己这么胡来,就不怕再受伤吗?”
锦岚的泪水开始聚集。
君卿头疼地看着她,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别哭了——我已经回来了。”
你流的每一滴泪水,都是我的心头血。
“君卿——”
“恩,我真的回来了,还有——谢谢你。”他伸手环抱着她。
真的是谢谢,再给我一个与你相守的机会。
锦岚吸了吸鼻子,硬邦邦道:“我饿了。”
“好。”君卿笑笑,端起碗,勺子转动几圈,捞起一个滑嫩的鱼丸,轻轻吹了吹,带着美味多汁的鱼汤送入她口中。
“喜欢吗?”
“恩恩。”好吃。
君卿看着她此刻的样子也微微失神。
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害怕。
真的很害怕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他在无限的黑暗中碰壁,而她则在深渊的尽头呼喊。
所幸——
老天不曾亏待过他们。
一切,都挽回了。
天知道他把她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恐惧感,生怕一回来就要再次失去。
还好,血祭的结果,是——
同生共死。
只要他活着,岚岚就永运不会死,同样的,只要岚岚活着,他也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锦岚也似乎同样想到了同生共死,突然抬头:“既然成功了,那我们的寿命——”
“绝处求生,是为永恒。”
这也解决了飞刹不能让自己的妹妹永生的心病。
锦岚一愣,这个——福利是不是给的太大了?
她以为他们只能活几年呢。
“只是——永生也有永生的痛苦,我们只能看着别人苍老下去,甚至看着我们的孩子变老……”
永生代表着孤独。
这也算是上天赋予的惩罚。
锦岚不在乎,一把扑到他怀里:“有你就够了。”
君卿连忙把手里的碗再放下,生怕烫到她。
“好了,我知道了,咱们先把饭吃完,你睡了十几天了。”
“再让我抱一会儿。”
锦岚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君卿无奈,仍由她抱着。
“咳咳,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门外的咳嗽声让两人瞬间分开,面色尴尬。
曜光走进来,看了看锦岚,又看了看君卿:“面色都不错嘛,想好了之后的对战了?”
锦岚面色微变。
对了,和醉墨的对战。
“现在还剩下几天?”
曜光摇头:“明天。”
真快。
锦岚皱眉,却见君卿微微颔首:“不相信我吗?”
看着他这傲娇的样子,锦岚一下子就笑了:“当然不是,你一直都是最厉害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总是有一种,
隐隐约约的不安。
——
不管人是怎么想的,时间却永远不允许欺骗。
苍茫之巅。
与其说是一座山,倒不如说是一个人工产物,用各种废弃的土日久天长堆积而成。
而此刻则成了两军交战的见证。
锦岚站在大军前面,望着对面的男人,有点儿奇怪。
一开始觉得没什么,但冷静下来想想——
当初那么好的机会,他为什么要停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位醉墨首领,似乎带着一丝丝的——
解脱?
“进攻!”
伴随着口号响起来的,是无数人生命的绽放。
锦岚收拾了几个小兵就暗中观察着和君卿交手的醉墨,发现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难缠。
对方的人马和兵力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可以忽视的,这样真的打下去,损失肯定不会小到哪里去。
再拖下去,就是死的人更多!
然而这个想法不仅仅自己有,对面的军队同样抱有这个想法。
战场上更加激烈。
联盟一方动用热武器要远远多于冷兵器,但异族的铜墙铁壁就算是热武器都难以突破。
这时候的几大王爵都已交手,却没几个人敢真正使用规则。
倒是不用太担心,唯一要她忧虑的,还是君卿。
毕竟看起来醉墨真的是和他势均力敌,这样子打下去的话,最后鹿死谁手真的不好说。
最重要的是,普通人是经不起这种消耗的,一旦超过一个极限,局势就会一面倒。
锦岚想了想,马上做出判断,朝着醉墨围攻而去。
措不及防被打断的醉墨微微皱眉,看了看对面的两个人:“你们这是不是有点儿——无耻?”
君卿笑眯眯揉了揉手腕:“不好意思,现在就是打群架的时候,而且——”
“我们两个本来就是一体的!”
真是不要脸!
醉墨看了看对面的嬉皮笑脸的君卿狠狠咒骂了一声。
抬手继续打上去。
但二对一的区别还是很明显,不过多久,他就添了许多道伤痕,带着些许暗金色的血液缓缓流出。
锦岚提着军刀,对他挑了挑眉:“上次你算计我们,这次,你觉得你能逃过吗?”
要不是这个人!
君卿就不会死!
虽然现在是没什么事,但她永远都忘记不了那种心痛!
醉墨一愣,抿了抿唇,将嘴角的血迹抹去,语气幽然:“我如果说——”
“我从没想过去伤害你——”
“你会相信吗?”
锦岚皱眉:“你是疯了吗?”
这种鬼话谁会去相信!
她不认为自己的魅力大到连死对头都能吸引!
醉墨淡淡一笑:“好吧,我自己也不会相信。”
对啊,他自己也不相信的,可——
可这偏偏,是个事实。
多可笑?
“当着我的面儿调戏我的媳妇儿,你活的不耐烦了吧?!”君卿眼眸微微眯起,凌厉的指尖略过他的胸口,溅起一阵血花。
醉墨轻身后退,将自己的伤口减弱到最轻,却是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一边的墨永痕,不动声色微微点头。
墨永痕咬了咬唇,心不甘情不愿,想说什么,却最后都咽了回去,只能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在眼前的军队上。
君卿眼睛转了几圈,总觉得,这个人今天的精神似乎不大对劲,比起那天的狠辣,如今似乎——留守许多。
两个人加快了进攻的速度。
君卿瞳孔闪过些许金芒,一个闪身,手指直直向他的心脏,与此同时,锦岚仿佛提前得知了消息,回身一刀刺穿他的胸口。
两个人配合地天衣无缝。
醉墨吐出一口血的同时不得不赞叹,这样的默契,可真的是天命姻缘所有。
锦岚微微一喜,可没等她反应过来,醉墨就上前一步。
那长刀穿过他的后背,带出无数的血肉。
而本人却恍若未知,伸手就朝着她而去。
“岚岚!”君卿瞳孔一缩。
锦岚大惊,抬手就是一团火焰,却没想到对方的身上闪烁着点点的金光将那火焰隔开,只是斗篷却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慢慢燃烧掉。
醉墨,幽灵的首领,第一次在所有人的面前揭开了真面目。
怎么——会是他?
锦岚愣住了,任由对方伸出手将她拥抱住,任由血水沾湿她胸前的一片衣襟。
“你看——你我都不相信的事,真的是有可能存在的。”
他的声音没了往日的霸气和不屑,反而多了她从来不懂的沙哑和低沉。
锦岚僵硬地放开手中的刀,看着他,不可置信。
“曜光?!”
一声惊呼。
曜光淡淡一笑:“没想到是不是?”
这不是想不想到的问题!
锦岚连忙看着他的伤口,这么严重的贯穿伤口怎么能恢复?!
她想把刀拔出来,却无从下手。
“你——着急什么?”曜光轻轻一了一口冷气,身体慢慢瘫倒。
锦岚抱住他:“这个时候你就不要说话了。”
君卿收了手,看着地面上奄奄一息的人,沉默不语。
说恨吗?
当然有。
作为从小到大的敌人,这个是他的对手,却也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朋友。
他恨他,却从未想过让他去死。
“你想好了,我们——咳咳,可是敌对的一方。”这个时候的曜光反而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你作乱的事情以后我再和你算账,现在先止血!”锦岚摇头。
他的错,是由罪恶评判的,却不是要了他命的理由。
这个时候的两方人马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场面镇住了,纷纷收兵,默然看着这一幕。
这里面不乏有哪些嘲讽的,憎恨的,大仇得报的和依依不舍的。
墨永痕狠狠握了握拳,上前三步:“首领。”
曜光看着她,停顿了下:“你追随我四处征战,却从未犯下大错,幽灵以后,就交代给你了。如果可以的话——”
“就让它解散吧。”
墨永痕点头,旋即立刻移开眼。
她的眼中的水光微微闪动,却不想让任何人都看见。
锦岚骤然看着他,这——分明是在交代后事!
“君卿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他没想过,她会变成那个样子。
在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也早就做好了决定,不管最后君卿能不能活过来,他都必须以命相赔。
锦岚沉默了下,缓缓开口:“可是你还是义无反顾地救了。”
当释华音和他讨要鲜血的时候,他没有半分的拒绝和犹豫。
况且现在——君卿也活着。
“两清了。”她如是说。
曜光却慢慢闭了闭眼。
这怎么可能两清?
我给你的伤害,是永远的伤疤,只要我活着,我们就永远不能两清。
“你别说话了,我给你救治。”
曜光突然拉住她的手,嘴角带着一丝苦笑:“我们不要自欺欺人好吗?”
那是心脏的伤口,他怎么可能被救治?
锦岚一僵:“君卿可以活下来,没道理你——”
“所谓禁术,是逆天夺命,你以为老天真的会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违规?”
所以说,真的挽不回了。
曜光叹了一口气:“我欠你的,法罗兰亚世家的性命,锦寻的,凯撒的……我欠下的,真的,太多,换不清了……”
而一无所有的他,唯一还得起的,只有这条命。
况且,如果真的救了他,她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反而伤了自己。
锦岚又何尝不知道,但她真的做不到。
她这辈子最重视的,就是情,甚至说一生都栽在了情之一字之上。
君卿顿了顿,低声道:“你可以诈死。”
他们会把这些处理的干干净净。
曜光带着丝丝趣味地瞧着他:“不怕我和你抢人?”
真是心大。
君卿皱眉:“我会打断你的腿。”
知道他们是好心,但是——
曜光想了想,他真的是——
不太想活下去了。
口中的腥甜味越来越浓,眼前也开始渐渐模糊,他缓缓伸手拉住她的手:“我一辈子都再和君卿比,但我最后还是输了。”
与其说是输给了君卿,倒不如说是输给了锦岚。
她的抉择,成了他们的结局。
“我很累了,真的不想再追逐下去,或是看着你们在一起的身影了。”
“我死后,你可以让人把我挫骨扬灰,我无所谓。”
“欠你的,这辈子就还清吧,你也知道我是个无赖,就喜欢用死来逃避这些。”
“我不要墓碑,不喜欢有人纪念。”
锦岚的泪水慢慢打在他的手,他却渐渐感觉不到了。
一直以来,流淌地本来就慢到极点的血液,此刻是冰冷到他心脏抽疼。
他咽了咽血水,却发现早就无法下咽。
只能断断续续地告诉她:
“下辈子……我不要再遇见你了……”
这样的感情太重,太累。
“还有……永痕……对不起。”
劳你追逐了我一辈子,我这个胆小到极点的人,却连一句欺骗你的话都不敢说。
如果真的有来世,我会补偿你。
他听见锦岚的哭声渐远,思绪也慢慢从复杂到放空。
他想起了初辈的传说。
幽灵和天使的战争的来源,却是因为爱情。
因爱生恨,初代幽灵是为女子,却被机智聪慧的天使舍弃,才产生了这长达近万年的仇怨。
可现在想想,天使的机敏有怎么能会为一个不爱的人停留眼光呢?
从头来都已经是错的了。
又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吗?
他不想再去追逐这些东西了。
他想干干净地去寻找下一世,再不去理会这些东西。
永别了——
这个世界。
墨永痕看了看已经完全失去神智的曜光,转头对着怔然的锦岚:“我可以带他走吗?我会解散幽灵,也会退出所有的领土。”
锦岚木然抬头看着她,良久,缓缓道:“好。”
君卿沉默不言走过来,牵着她的手,将她搂在怀中,听着无声的哭泣。
这场宣告五年的大战,轰动了大半个宇宙。
最终以曜光的身死,得到最后的和解。
然而谁都料想不到,这个战争,会是以这种戏剧性的,又无比悲观的结局结尾。
更让人惊奇的是——
大战过后——
那征战前方的两大首领——
默默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和生活。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只知道那个战争中属于他们的传说——
将会一代一代流传下去。
——
三年后——
Z国的一座小城市——桐城。
桐城的学生最向往的学府,无疑是R大。
这所医学院结合着宇宙动物学科是目前发展中最需要的,和最有前途的。
更让人心动的是——
这所学院是属于锦家的范围。
如今的锦家,掌权者是锦家的二少爷锦初,他雷厉风行的手段,很快将Z国重新整动,如今的所有人都以能为锦家做事为荣。
而在R大的学生,不论男女,最向往的,莫过于宇宙科学的讲师。
这位讲师姓君,名卿,倒是与战争中的大英雄同名同姓。
他们也以此戏言过,但没人会当真。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当年的英雄,甚至没有任何的照片流传着他们长什么样子。
他们只知道,这位银发的讲师漂亮到了极点,就算是轻轻眨眨眼,都带着妩媚和诱惑,俊美无匹。
所以他几乎成了R大的形象代言人。
下午七点,这个时候,君讲师都会在学校的花园座椅旁读书。
而四周的学生就躲在树后面,花圃后面偷偷看,偶尔几个胆子大的,就会上前打个招呼,或是装作不经意间路过。
但不论是哪一种,讲师都可以平平静静地无视。
他手中捧着一本书,看不清标题。
他的神色恬淡而认真,仿佛是品读着这个世上最有趣的故事,不经意间的笑意带着暖暖的温柔。
简直帅瞎人的眼!
君卿不用抬头就知道对面的花丛里又藏了几个不乖的学生。
他扫了扫书页,不着痕迹地想,现在的大学生的功课果然还是太轻了,都有时间来围观他了。
这样看来,他必须让校长增加一倍的作业量啊。
少壮不努力,老大了,就只能徒伤悲了。
而那些不知道讲师想法的可怜孩子们,还在兴致勃勃地拍照,完全没有预料到悲惨的明天。
一双手在所有人震惊和羡慕的眼光下缓缓捂上他们帅讲师的眼,看得周围的人眼馋不已。
君卿微微一愣,就听得后面的声音故意压低了。
“猜猜我是谁?”
君卿没回答,而是缓缓伸出手,微微侧身,从身后一捞。
稳稳地将那个女人抱到自己的腿上,点点她的鼻尖:“都说怀孕傻三年,你可真是幼稚了!调皮!”
锦岚额头上绷起一个青筋:“你说谁幼稚?!”想造反了?
君卿笑笑,讨好:“我幼稚。”
这还差不多!
锦岚拿过他身旁的书,看了看书封。
“八千六百种胎教?”
锦岚挑挑眉:“你就看这种东西?君讲师你对得起你的广大学子吗?”
君卿一脸无所谓:“天大地大大不过我的媳妇儿。”
看这书怎么了?
他必须给自己的下一代一个好的教育啊!
锦岚眼角微微一抽。
把书拍在他脸上:“君讲师,知道为人师表四个字怎么写吗?”
君卿好脾气地把书放在她怀中,起身公主抱起,笑嘻嘻道:“君太太,我只知道——以妻为纲四个字怎么写。”
锦岚惊呼:“放我下来啊!”她要自己走!这样看起来好像她腿断了一样!好丢人!
君卿看了看她凸出来的大肚子:“我怕摔着你们娘俩。”
都八个月了,还这么不走心,走这么远的路,脚肯定肿了。
“放我下来啊!”锦岚愤愤然地揪着他的脸。
怀孕中的女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不放。”
“我抗议!”
“抗议驳回,反对无效,你可以上诉,但我不会受理,更不会判决。”
“君卿!”
“为夫能清清楚楚听到你讲话,亲爱的,你想说什么?”
“……我晚餐要吃炸人鱼!”
“乖,这个不行,油炸食品对胎儿和孕妇都不好,我们吃点儿清淡的。”
“烤人鱼!”
“……只要过了这些日子,想怎么吃都随你,不要闹。”
“说好的以妻为纲呢?!”你居然出尔反尔!
“在别的方面,为夫就是当牛做马也满足你,这个——真不行。”
“君卿!我要吃人鱼!要把你煮了!清蒸!红烧!油炸!煎炒!炖汤啊!”
“恩。你高兴就好。”
……
原来老师真的有妻子了。
在一群失恋的男女同学咬着小手绢的目光中。
那一对儿璧人,伴随着西沉却依旧的明亮的太阳,一起消失在视线中。
岁月静好。
你我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