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一看着半路上抛下他飞驰而去的轿车,叹了口气,但转念一想——幸好这里离家不远,走回去也是几分钟的事。
长着一副和爸爸棱角一样的脸,难怪妈妈又再次发作。拼命想要维持着这个家的平衡,修一却发现自己居住的所谓的家是不会停止摆动的跷跷板。
暴怒让妈妈偶尔丧失理智,除此之外,妈妈还是跟平常妈妈一个样子。
“修一,你终于回来了!今天怎么那么晚?”在厨房忙活的妈妈恢复到正常轨道,开始忘记自己去接修一但又在半路抛下修一的事。有时候修一真的想大力晃动妈妈的肩膀,质问她:“这一切是不是你装出来的!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了魔鬼!”动辄就被母亲打骂的严修一虽然一直都在好好地忍住,努力不让心理受够了创伤的妈妈再因为令儿子受伤而感到自责、难过,即使两个月来的每一天对于修一来说都像是炼狱一样。
但,面对发作过后恢复成平常妈妈样子的林媛,修一始终无法狠心地说出她发作后的样子。修一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即使说了也没有用,妈妈什么都记不得。”
抿了抿嘴,装出生气的样子,修一开始埋怨“B305又晚点了,还在路上抛锚害我在半路上走回来的!”前一句是配合着妈妈遗忘刚刚自己发作的样子,后一句,修一有点恶作剧地想,要是妈妈记起来后会不会因为抱歉而自责所以会打起精神经营好只有修一和她的家庭,而不是再次歇斯底里地在路上发疯抛下他。
“会好转的,再也不这样了,等一切都结束后。”严修一坚定地想。
洗完澡后,修一在客厅看着足球比赛,等着林媛叫他开饭。细细碎碎的钥匙声在门外磨蹭了很久,传达到修一耳朵里幻化成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忍住了冲动没有一把打开门质问门外的人——“到底还要回来干什么!?”很久......很久修一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时隔两个月,当玄关出现拿着自家钥匙的男人,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脱鞋好还是不脱鞋好的时候,修一看看这个该称呼为爸爸的人,呆若木鸡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后好歹憋出一句,“就别脱鞋了,好几天没有拖地了。”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在爸爸提出离婚的那一天,妈妈就把爸爸所有的物品包括鞋子都扔掉了。
严方志这次来是想跟林媛商讨下财产分割还有正式签署离婚协议书的。
修一看着站在客厅不知所措的父亲,一种愤怒、羞愧还有侥幸的情绪拧巴着,很想对他大吼:“离开那么久!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存在!在妈妈歇斯底里的时候你都在哪里!?”修一满腹的委屈却无从宣泄,但父亲再也不是能够给予怀抱的对象了——从他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开始,甚至连修一的意见都没有征求,就离开了这套承载着三人回忆的公寓。
对于父亲毅然对家庭的决裂,严修一并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开口挽留。一方面,他不想让林媛觉得自己比起母亲更依赖于父亲;但另一方面,他还是希望父亲能够迷途知返回归家庭,那么......一切也许能够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这次父亲回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在灯光明亮的饭厅,左右两边的坐着自己最亲的人,但打从脚底往身体渗入的绝望和难过却像水泥一样灌注到了修一本已够疲倦的身体。修一努力坚强地迫使自己牙齿上下嚼动,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但每一口都几乎要用尽全身腹腔的力气抑制翻滚着的吐意。吃下的饭菜味同嚼蜡,但仍旧逼着自己接受每一口维持自己生命的东西,也想身体在伪意识中认为只要父亲回来了,那么家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
在吃完晚餐后,父亲都没有提到离婚的事情,修一回到房间,以为一切回到原点,带着赎罪心理的父亲一定是无处可去回来求饶的。修一沉思,只要事情淡化了,妈妈也接受了爸爸的回归,那么父亲此前抛弃我们的罪是可以不追究的。
在修一认为不断上下摇摆的跷跷板开始平衡的时候,“咚、咚!”两声严谨略带客气的敲门声,修一一阵恶寒,埋藏在五脏六腑深处的不安开始翻涌而出。严方志进来后,在床尾的小沙发找了个最安全的角落坐下,和在书桌旁的修一拉出一条对角线,这是房间里最远的距离,也是修一心里的深壑。
“修一,我跟你妈妈就要离婚了。”
原来两个月来不断承受母亲在父亲离去后的歇斯底里已然够严修一感到绝望的了,父亲的到来却仿佛是将还能感受到绝望的躯壳给敲碎的榔头。
“嗯。”拧巴着的各种复杂思绪开始疏通,不再在揣测的漩涡中无力漂浮,而是明确得到了个答案。严修一郁结的心情解开了些许,起码不会再在不安和无望中左右徘徊。
虽然仅存的一点希望也消失了,但是修一还是乐意接受这个结果,毕竟不相爱的人在一起也是像下载软件的时候被绑定其他插件般令人厌恶。
“以后我还是会回来看你的,家里的一切我都会提供帮助,你喜欢什么到时候和我说就好了......”爸爸忙不迭地说着各种力所能及的事情作为补偿,也为自己的离开降低道德上的罪恶,结婚宣誓时候笑着大声说无论贫穷还是疾病都无法分离的人,现在却违背了誓言。
修一看着桌子上的家庭照,那时三个人第一次去家庭旅行,因为动物园里猴子的滑稽动作笑得那么开心,回家后林媛觉得这张照片中每人都笑得好灿烂,迫不及待地去打印店洗照片出来。想到在同一个房间却离得那么远的父亲,照片里的三个人都像是角色扮演一样。现实中谎言一般的走向,严修一觉得太过闹心了,默不吭声地把家庭照放倒了。
“嗯,妈妈同意了吗?”修一唯一关心的是这桩离婚案的另一方。
“你妈妈她说......等你高中毕业再正式离婚,这是她唯一的条件。”
“这样......那你住在家里吗?”情绪突然涌起,本已认定离婚事实不再有所变化的修一又在心底翻滚而起另一丝希望,竟然有些离谱地希望这个男人可以在他毕业前回心转意好好经营家庭,也许在毕业前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这就不了,因为对于你妈来说还有......那个人来说都不合适。”
“哪个人?”修一反问后的一瞬间就想到了曾经作为爸爸的得力助手,也活跃在他们家生活圈子的那个人,也是自己曾经亲昵地叫做阿姨的人,突然有些后悔脱口而问的三个字。
“你!现在是故意气我的吗!”严方志暴躁地大吼,和呆住了的修一僵持了几秒钟,不知道是被怒气还是羞愧呛到说不出话,貌似认定修一是故意反问而一脸铁青。一声怒吼后,严方志又有些后悔,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来缓和气氛。只好挪着步子走出了修一的房间。
修一很久......很久才能从刚刚严方志一声怒吼中恢复过来,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世界会让人恶心到想吐,眼前曾经自己很是尊敬的父亲,道貌岸然的躯壳下藏着的是一颗多么阴险狡诈的称不上是心脏的东西,这一切都让修一忍不住气郁于胸,父亲竟然把儿子想得那么不堪,甚至以为自己脱口而出的问句就是为了让他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