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山夹一沟,山上是茂密的树木,沟中有一条羊肠小路。
一支二十多人、十多头骡马组成的小马帮,行走在小路上。
化装成马脚子、粘着胡须的宁嘉禾,东张西望,不时地看着腕上的手表。
侯仲武率领王友明等公安战士埋伏在大树后。
王友明说:“监区长,他们好像是普通马帮。”
侯仲武说:“这条路通倒木沟,普通马帮不走这条路,他们肯定是土匪运输队!”
“那我们怎么办?”
侯仲武看了看手表:“先截住他们!”
王友明犹豫着。
侯仲武大声喊:“同志们,跟我冲下去,捉活的!”
侯仲武朝天开了两枪,带头冲下山坡。
王友明跟着战士们冲下去。
马帮顿时大乱,马脚子骑马四下逃窜。
宁嘉禾躲到路边的石头后面,观察着。
侯仲武带领战士们冲到小路上。
宁嘉禾从石头后面跑出来,往山谷深处逃奔。
王友明和战士从大树后面突然闪出拦住宁嘉禾。
宁嘉禾举手投降。
王友明一愣:“宁嘉禾?”
侯仲武带着战士过来:“哟,这不是宁总指挥吗?”
宁嘉禾哭丧着脸:“我们又见面了……”
侯仲武指着宁嘉禾厉声地说:“你能逃走,我就能把你抓回来!把他押走!”
不远的山头上,花子看着宁嘉禾被押走,转身退去。
对面坡上一块石头后面,刘前进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冷冷一笑,转身向小树林快步走去。停在那里的一匹快马,身上的汗还没退尽……
刘前进回到场部。侯仲武押着宁嘉禾过来“报功”的时候,刘前进正坐在桌前悠闲地喝着茶水看着报纸。
侯仲武在门外大声喊:“报告!”
刘前进看了看表。
侯仲武兴冲冲地走进来:“刘场长,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
“我们抓到了一名重要逃犯!”
“谁?”
侯仲武神秘地一笑,转身:“押进来!”
王友明和公安战士押着戴手铐的宁嘉禾走了进来。
刘前进走过去看:“这是谁啊?”
宁嘉禾低着头。王友明扯下宁嘉禾的胡须,揪起他的头发:“刘场长,你看—”
“哎哟!”刘前进瞪大眼睛,“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半路潜逃,今日归案,宁总指挥,有何感想啊?”
宁嘉禾沮丧地低下了头。
刘前进又说:“官寨一役,你丢给我们一个替死鬼,我以为你被击毙,报告了上级。结果呢,你死而复生……现在你又冒出来,我怎么再向上级报告啊!宁嘉禾啊,你真是难为死我啦!”
宁嘉禾笑笑:“对不起了,刘场长。这回,你可以立个大功啦!”
刘前进看着侯仲武:“这回的功,我得记到我们侯监区长身上。”
宁嘉禾被关进了第十六监区的小号监舍。
监舍狭窄阴暗,从小铁窗斜射进来几缕如血的残阳。
宁嘉禾端坐在床铺上,闭目养神。
两天过去了,十六监舍一切如常。侯仲武跟刘前进提出,应该把宁嘉禾关进大监舍里,好好扫扫他的威风,也让其他犯人知道逃跑没有好结果。刘前进痛痛快快答应了:“对,好好恶心恶心他!”
门开了,王友明和抱着行李的宁嘉禾站在监舍门前。
王友明先跨进去,回头说:“进来吧!”
在犯人们疑惑的目光里,宁嘉禾进来。
郑运斤、小痦子一惊!
王友明指着一个空铺位:“宁嘉禾,这地方归你了。”
宁嘉禾将行李扔到铺位上。
王友明出去,随手关上铁门。
宁嘉禾坐在行李上。
小痦子过去,哭丧着脸问:“总指挥,你怎么回来了?”
宁嘉禾冷冷地说:“你以为我想回来啊?”
郑运斤漠然地看着宁嘉禾。
宁嘉禾感觉到郑运斤的眼神:“傅坛主!”
小痦子忙说:“总指挥,他不是坛主傅明德了!”
宁嘉禾说:“我知道,军统少将,是我们的郑长官!”
郑运斤尴尬地挤出一个笑。
宁嘉禾这枚“棋子”,终于安放妥当了。侯仲武急急忙忙赶回他的住处。自从有了窃听器,他就像着了病似的,无时无刻不惦记它依赖它。
回到宿舍,侯仲武抓起桌上的茶缸猛喝一顿,匆忙而有序地戴上耳机。
窃听器那一头,刘前进把玩着那支钢笔。关晓渝走进来,指了指那笔帽。刘前进点头,摘下笔帽。
这一头,耳机里先是断断续续的一阵嘈杂声,接着便有清晰的电子声传过来。
关晓渝:“刘场长,干什么呢?”
刘前进:“写个总结材料……对了晓渝,我去党校学习这些天,农场的事你得多操点心。我听程部长说,学习期间,不让回来。”
关晓渝:“你不回来怎么行?我一个人……”
刘前进:“我出去学习的事,不要跟别人说,如果有人知道了问起来,就说一两天就回来。”
关晓渝叹了口气:“你可得快点回来,农场这么多事,我一个人真怕出什么意外。原来彭书记在的时候,还没觉得工作千头万绪……”
刘前进:“还提他干什么……如果不是他,农场的工作也不至于乱到现在这个地步。”
关晓渝:“场长,彭书记的事不是还没有调查清楚吗?你怎么……”
刘前进:“最后的结论虽然没有出来,不过……算了,我跟你说了吧,本来程部长先让我保密……你知道谁杀了文捷吗?”
关晓渝:“不说是土匪吗?”
刘前进:“什么土匪。文捷在外调回来的路上发现了彭浩,他在锦屏镇把文捷害了,当时就被抓了个现行。”
侯仲武惊愣了一下,坐正了身子,把耳机捂在耳朵上。
关晓渝:“那……他在路上为什么不动手?”
刘前进:“可能在路上一直没有机会吧。这件事组织上一直在调查,彭浩虽然一再为自己辩驳,可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最起码到现在为止,他是杀文捷的最大嫌疑人。程部长已经表态,‘十一’之后,会再派人出去外调,那时候,彭浩是人是鬼,应该有个结论了。”
关晓渝:“那就是说,彭书记的事……一直要挂到‘十一’之后了?”
刘前进:“现在只能这样了。”
关晓渝:“这件事快点解决吧,实在太折磨人了。”
刘前进:“在真相没揭开之前,军分区和程部长的意见都是淡化处理……程部长他也是没办法啊,彭浩当初是他推荐来的……他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哪。”
刘前进拿起杯子大口喝水,“咕咚咕咚”的声音灌进侯仲武的耳朵里。
刘前进放下杯子:“我有点头痛……就这样吧,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那好吧,你快休—”关晓渝的电子声中断了。
侯仲武摘下耳机,走回床边靠在行李上,开始了紧张的思谋。
关晓渝拿过钢笔看着,笑起来。
刘前进没笑,他知道侯仲武是一只狡猾的恶狼,他对他猎获的猎物,不会张口就吃,一口吞掉,他会嗅嗅舔舔,围着猎物转好几个圈,直到他认为没有危险了,才会下口。
关晓渝看出刘前进的顾虑:“场长,你是不是觉得……‘鹤顶红’察觉到我们的反谍计了?”
“那倒不是,他对美国中情局这个新玩意儿寄予了太高的期望。不过,我们还是要小心再小心,特别是你和他的交往。还有,周圆那边的安全保卫,也要做到万无一失。”
当天晚上,关晓渝就住进了周圆那个旧仓库里。
关晓渝身背行囊手拎脸盆,走进那个库房门的时候,周圆有些不解,又有些怯意地叫了声:“晓渝姐……”
关晓渝说:“我的宿舍改做新房了,要进行简单修整,我现在没地方住了。”
“我知道,这是你们对我采取的保护措施。”
关晓渝悄声说:“一举两得吧。”
在第十六监区监舍里,躺在大通铺上的宁嘉禾和郑运斤一直没睡。两个人较着劲,哪个也不想先开口。后来还是郑运斤绷不住了:“总指挥,你能提着脑袋二进宫,一定是有什么打算吧?”
“当着郑长官的面我也不想绕什么圈子。这次嘉禾冒死进来,一是带着弟兄们出去,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拿到一样东西。我想这样东西……就在郑长官手里!”
宁嘉禾逼视着郑运斤,月光从小窗里透进来,映在宁嘉禾的脸上。这张脸上的神情态度是非常凝重、非常深沉的。
郑运斤仄过身子坐起来:“总指挥的话我听不大懂……”
“郑长官,天到这般时候了,你不用再跟我打什么哑语。我想要的,就是咱们在大西南各处潜伏人员的那份名单……”
郑运斤不慌不忙地睃了宁嘉禾一眼,不再言语了。
“既然你至今没有交给共党,也算对党国大业怀有一片赤诚之心。但这份名单总放在你手里毕竟不是长远之计吧。”
郑运斤极认真地思忖着、斟酌着宁嘉禾的话。
宁嘉禾紧盯着郑运斤的脸:“郑长官……”
郑运斤终于下了决心,坦白地说:“既然总指挥把话说到这个分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一贯道的身份被他们揭穿后就给罪加了一等,如果共党再查出我身上还有那个东西,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总指挥既然这么惦记那个宝贝,就想法带我出去吧!”
“我这次进来就是要把各位放虎归山,不过,那个宝贝你可得交出来。”
“只要我能出去,总指挥要的东西自然跑不了……”
早饭后,宁嘉禾和几个人在监区后院翻修猪舍。
侯仲武走来,指着宁嘉禾垒的墙:“你这垒了些什么,猪一拱还不倒了?扒了,重垒!”
宁嘉禾说:“没水泥了。”
“没水泥领去。”侯仲武指指一辆手推车。
宁嘉禾推起旁边的小车,向后院一个库房走去。
侯仲武跟在后面。
宁嘉禾在前面小声说:“名单确实在郑运斤手上,他终于承认了。”
侯仲武兴奋地说:“他就是参谋次长?这个老丘八,藏到现在!赶快让他把东西交出来吧,还等什么?”
“他说东西不在他身上,只有他出去,东西才能拿出来。”
侯仲武琢磨着:“也对,他们进来的时候,身上的东西都被收走了。他出去才能拿到……难道,那份名单在收监时没收的物品里?”
宁嘉禾眼睛一亮:“应该是!”
侯仲武突然想起了什么:“坏了……”
宁嘉禾问:“怎么了?”
侯仲武说:“在进新锦屏农场前,我们的人烧了一些档案和物品—”
他立刻想到进入新锦屏之前,特务小江在密林空地上焚烧档案的那一幕—
密林中的一块空地上,小江正用匕首掘开一个土坑。小江动作麻利地将干草和干树枝架在坑上,掏出火柴,点火。
小江用匕首把帆布箱割开,一个个档案袋从箱里散落出来。
小江把散落在地的档案袋拢进火势正旺的土坑……
小江似乎听到什么声音,慢慢起身,手持匕首警觉地慢慢转过身。他蓦然现身在空地边上,手枪的枪口直指小江,向小江逼去……
土坑里,火势越来越旺……
他回头看了看,收起手枪,跑上来跟小江一起翻着散落在地上的档案。
“有我的吗?”他问小江。
小江摇摇头。
树林里传来的急促的奔跑声。这时一份写着“侯仲文”名字的档案跳在他眼面,他兴奋地一把抓起,看了眼,投进火堆中,火舌立即吞噬了档案……
他对小江说:“来不及了,你快跑吧。”
小江起身,刚要上马,想起什么:“你呢?我一跑,你不就暴露了?长官,我的命……你拿去吧!”
小江抽出侯仲武腰里的匕首,朝自己胸口扎去。
鲜血从小江胸口流出,小江咬牙挤出一句话:“‘鹤顶红’,帮我一把,送我上路吧……”
侯仲武上前握紧匕首,往深里刺下去:“小江,你杀身成仁了……”
从林中踉跄跑出的关晓渝惊呆了—
小江双目圆睁直挺挺躺倒在地上,那把匕首深深地插进他的胸口。
侯仲武蹲在火坑边上拍打着一个个档案袋。
空地上一片狼藉、烟气蒸腾……
关晓渝喊了声:“小江—”
侯仲武并不回头,忙乱地拍打着档案:“小江是特务,他烧了档案……”
关晓渝愣了愣,抢过一步去拍打档案上的火苗。
彭浩和周圆跑来,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小江身旁的青草,倒伏了一片……
因为时间仓促和条件所限,侯仲武只给宁嘉禾讲了那一幕当中的“大概”。当然,他也是有意识地保留一些情节和细节—他做事,从来都是注意“保留”的。
宁嘉禾问:“那你看到傅明德的档案和东西了?”
侯仲武回想着,果断地摇摇头:“没有,关晓渝清理烧毁现场的时候,我一直在,好像没有!”
宁嘉禾舒出一口气:“天助我也!”
侯仲武点点头,低声说:“还有件事,旧监舍的地道口不少都被查出来封死了,要找还没有查出来的地道口,只能在管教住的宿舍里下工夫了。”
宁嘉禾也低声说:“我负责串联里面的人,地道口的事你尽快查实。”
侯仲武把一块怀表塞到宁嘉禾手里:“这个给你。”
宁嘉禾将怀表揣起来:“越狱的工具呢?”
侯仲武说:“找个机会,到工具室去拿。”
有战士走过来。
侯仲武说:“小刘,你带他去拉两包水泥。”
侯仲武呵斥宁嘉禾:“老实点,不准偷懒!”
几个犯人在场部大院粉刷墙体,小痦子也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