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前进拿过照片看着:在《欢迎周世济将军弃暗投明》的横幅下,身穿解放军军装的周世济感激地从公安部张处长的手里接过红色证书。
“周圆的爸爸投诚了?”
“对。周世济1949年逃往香港,在九龙遭土匪抢劫,钱财被洗劫一空。台湾当局以他滞港未归为由,取消了他的战略顾问资格。他流落香港,生活难以为继。在我党同志的帮教下,他选择了投诚。公安部撤销了他的战犯通缉令,发给他投诚人员证明书,安排到我军某部做顾问。”
程部长指了指报纸:“你再看看这个。”
刘前进拿过报纸来看。报纸大字标题是:“国民党上将周世济弃暗投明,战犯新生成为我军高级顾问”。
刘前进说:“周世济投诚后,变成了我军的领导干部?有意思!”
程部长说:“这不奇怪,化敌为友是我党一贯坚持的统战政策。”
刘前进扬起手上的报纸:“程部长,你这‘加速器’给我用啦!”
周圆又是一整天没出旧仓库的门了。侯仲武给她的那张照片在桌子上放着,她的母亲被人用刀枪挟持着,母亲的眼睛里除了惊恐,好像还有期待。
自己有多久没见到妈妈了?好像进了“地干班”就再也没见过。
周圆坐在桌前,看着那张照片里的母亲,泪水在眼里滚动。
外面响起敲门声,很礼貌的敲门声。但还是吓了她一跳,她忙将照片夹进书里,放进抽屉。
她擦去眼里的泪水,去开门。
门外,站着刘前进。
周圆愣住了:“刘场长……”
刘前进说:“小周,陪我散散步吧。”
刘前进和周圆并肩走着,刘前进看着她。
“场长,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月光下的周圆,确实漂亮呀。怪不得甄世成管你叫‘赛貂蝉’……”
“都不准别人叫了,你还叫!”
“貂蝉的故事你知道吧?”
周圆苦笑了下:“貂蝉是中国古典小说《三国演义》中的人物,她的故事我早就从书上读到了。”
“还是你们文化人好啊,书读得多。我是从戏台上知道貂蝉的。”
“那台戏叫《美女连环计》。”
“我从小到大,看过好几遍这出戏。司徒王允先将美女貂蝉许配给董卓的干儿子吕布,后来又把貂蝉献给董卓,让人家爷俩争风吃醋,最后吕布把董卓给杀了。你说,那个王允有多阴险!他为了统治阶级的利益,竟拿漂亮女孩的幸福和性命作诱饵,离间人家父子,闹得董卓被杀。貂蝉幸福没得到,把小命也搭上了,可怜呐。”
“貂蝉后来知道被人利用了,又悔又恨,自刎而死了。”
“不对,不对!貂蝉她不是自杀,还有一出戏,叫《月下斩貂蝉》。”
周圆一惊:“貂蝉是被杀的?”
“是呀!貂蝉后来被白脸曹操抓去了,曹操为了迷惑关公,就把貂蝉送给了关公。关公虽然喜欢貂蝉的美貌,可是他知道,许多英雄豪杰往往因为迷恋女色而身败名裂,他把美女当成了魔鬼,一怒之下抽出宝剑……”
刘前进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拿出一把小腰刀,又倏地褪下刀鞘,亮出晶亮闪光的刀来。
周圆愣愣地看着刘前进握刀的手。
刘前进唱起来:“三尺龙泉手中擎,怒骂貂蝉狐狸精,你迷乱多少英雄性,你是豪杰丧门星!云长月下除祸害,貂蝉啊,妖女!我送你魂归酆都城!”
刘前进唱着,还突然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吓得周圆浑身一抖。
刘前进收起刀:“貂蝉就这么死了……叫人心疼啊。一个柔弱女子,被这帮有权的坏官们送来送去,真是可怜哪!可是,我也恨她没有主见,任人驱使。她要是个聪明的女孩,不参与权奸们的争斗,也就不会死了……”
新锦屏夜晚的月光很好,风也很好。
周圆的心情也好起来了。
他们回到了有灯光的旧仓库门前。
周圆站住,喃喃说:“刘场长,你认为我是貂蝉吗?”
刘前进摇头:“你这么聪明,怎么能做傻貂蝉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报纸包,“程部长让我转给你一份礼物,收下吧。”
周圆接过报纸包:“程部长给我的礼物?是什么?”
刘前进神秘地一笑:“你进屋看吧。对了小周,程部长叫我向你转达他的谢意—要不是你,敌人可能就把他杀害了。”
周圆看着刘前进走远了,才转身开门。
一进门,她就急急忙忙打开手里的报纸包。纸包里露出一张照片—
在一幅“欢迎周世济将军弃暗投明”的红布白字的横幅下,身穿解放军军装的周世济感激地从公安部张处长的手里接过红色证书。
周圆一惊,急忙展开报纸细看。
报纸大字标题:“国民党上将周世济弃暗投明,战犯新生成为我军高级顾问”。
“爸……”周圆激动地喊了一声。
周圆看了看这张照片,又看了看母亲被软禁的那张。她扑到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刘前进回到办公室,对正在和程部长谈话的关晓渝说:“晓渝,你去看看小周吧。”
程部长和刘前进都没想到,没过多长时间,周圆和关晓渝一起来了。周圆缓步走到程部长和刘前进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们不嫌弃我,挽救我……我有罪……”她泪如泉涌,说不下去了。关晓渝揽住她,她伏在关晓渝肩头呜呜哭着。
不知哭了多久,周圆抬起头,怯怯地看看刘前进,又看看程部长。
程部长叼着烟斗,浓浓的烟雾在他饱经沧桑的脸上萦来绕去。
关晓渝拉着周圆坐在桌旁。
程部长郑重地说:“周圆,你能像你爸爸一样,选择了弃暗投明,我们欢迎。你放心,我们一定设法把你的母亲找到,解救出来,让你与父母重新团圆。”
“谢谢!”周圆要站起来,程部长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刘前进说:“小周,为了不惊动‘鹤顶红’,你还得委屈一下,要不动声色地和他继续保持联系。”
周圆点点头。
程部长又叮嘱道:“前进、晓渝,你们一定要注意再注意,保护好周圆的安全!”
周圆的眼里又慢慢泛出泪光,这次,应该是感激的泪水了。她想到了她非常喜爱的一首诗,《凤凰涅炏》。涅炏,是的。从今天这个夜晚开始,她要走上一条全新的、光明的人生之路了。
分别送走了程部长和周圆之后,刘前进和关晓渝又继续关于侯仲武的谈话。
“真没想到,我和他的这场假戏……现在要真做了……”
“为了对你的安全负责,我们会在你们结婚前逮捕侯仲武。”
关晓渝想了想:“……还是应该掌握好逮捕他的最佳时机。为了能将外敌内鬼一网打尽,请组织上不要多考虑我。”
“不管怎么说,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如果发生危险,你可以抢先开枪,击毙这个‘鹤顶红’!”
关晓渝点点头。
刘前进指指桌上的那支钢笔,关晓渝点头。
刘前进小心地拧开笔帽:“……‘国庆’的一些安排,你得记好了。”
刘前进的话,转瞬间就闯进了侯仲武的宿舍里。侯仲武的耳机里突然传出一阵杂音,接着传来刘前进的声音:“……10月1日那天,咱们要举行一个有点规模的建国庆祝活动,重头戏呢,当然是集体婚礼……还有,程部长说,对北京来的这批特殊客人的安全保卫工作,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不能有任何闪失!”
“这件事,我和老侯再议议吧。”是关晓渝的声音。
侯仲武仔细听着,不时记下什么。
刘前进的声音:“北京客人来农场的具体时间,到时候程部长会通知我们。”
关晓渝“嗯”了一声。
刘前进的声音:“那就这样吧,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耳机里没有了声音。侯仲武琢磨着,拿出纸笔写起来……
周圆回到旧仓库,点上灯,一回身,吓了她一跳—床上躺着的一个人,正慢慢坐起来。
是侯仲武。
“这么晚才回来,你干什么去了?”侯仲武不阴不阳地问。
周圆不吱声。
侯仲武突然加重了语气:“怎么?还要我再问一遍吗?”
周圆小声说:“程部长来了,了解了一些场部近来的情况。”
侯仲武将一个封好蜡的竹管放在桌上,“明天把这个送到锦屏镇情报站去。”
“老往镇上跑,我也得有理由呀……”
“理由你自己找,明天有上锦屏镇的车。”侯仲武冷冷地说。
翌日清晨,周圆就把那支蜡封的竹管交给了刘前进:“‘鹤顶红’要我今天就把这个东西送到大车店情报站。”
刘前进看完纸条,看着程部长说:“‘鹤顶红’约‘猛虎’见面,时间是明天中午12点,地点在锦屏镇青龙湖。”
程部长说:“外敌内鬼都等不及了……他们这是回光返照、垂死挣扎,也是最后的疯狂。”
刘前进说:“这样也好!敌动我动,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随时收拾这些狼虫虎豹、乌龟王八蛋!”
程部长指了指竹管:“让周圆把情报送出去吧。这个可得给人家封好,别让收件人看出来了,那样周圆可就危险了。”
刘前进说:“拆开的时候我特别做了记号,会和原来一模一样,看不出来。”
周圆和冯小麦到了锦屏镇,又到马家吊炉饼吃了顿饭。两人出来时,正碰到周大姑进来。看见周圆和冯小麦,周大姑热情地打招呼:“哟,你们俩也好这一口?”
冯小麦打招呼:“周老板也来了?”
周大姑笑着说:“店里伙计一个个都是馋猫,我给他们买两个回去呢!冯同志,怎么好些日子没见着你和甄科长到店里来呀?”
冯小麦说:“这阵儿事多,过一阵吧。”
周大姑说:“行,我等着啊。”
周圆和周大姑一错身,将手里的竹管塞到周大姑手上。
和冯小麦从锦屏镇回来,周圆先去了刘前进的办公室。
周圆看着刘前进:“场长,我不想再见我那个姑姑,也不想再替侯仲武送什么情报了。这种日子……我不想再过了……”
刘前进拍拍周圆的肩头:“快了,快出头了……你就再受点委屈吧。”
周圆按住刘前进的手,脸贴着刘前进的手,眼泪流下来。
刘前进看着这个从来都快快活活的小丫头泪流满面的样子,一时竟有点无所适从了。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想到该对她说什么:“小周,你想想关晓渝吧。你能想象她现在的处境和心情吗?她现在有多难啊。”
周圆松开了刘前进的手,擦了擦眼泪,郑重地点点头。
关晓渝越来越打憷和侯仲武见面了。侯仲武却正好相反,他一天不见关晓渝就不行了似的,中午晚上进出关晓渝宿舍的频率越来越高。“婚期”越来越近了,侯仲武每天都表现出一种急不可待的疯狂。
白天还好对付,说说笑笑地一个午休也就敷衍过去了,过去就太平了。
今天中午就是。吃完午饭啥也没说,他就跟着关晓渝进了宿舍,名正言顺地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说话也全不斟酌似的,张口就说:“看看你这个书记当的,程部长只和刘场长商量事,把你支出来了,整整一个上午哪。”
关晓渝嗔怪地:“组织有组织的原则,你这还不懂啊。”
“我和你说笑话……”
“我汇报了‘十一’举行集体婚礼的事儿,程部长他挺高兴的,叫我和你考虑一个详细的方案……”
“到时候,是不是能来不少领导啊?”
“应该吧,具体谁来,也没定下。那什么,刘场长说,为了方便工作,要粉刷一下我的宿舍,将来做我们的新房。”
侯仲武一愣:“你不愿住进我的宿舍,是害怕那个地道口?”
“那个地道口不是早就堵死了吗?还有什么好怕的?”
“那住进你的宿舍,我不成上门女婿了?”
“上门怎么了?你这个老革命,还这么封建啊!”
“老革命遇上了新问题啊。”
到了晚上就很难办也很可怕。每次侯仲武离开她的宿舍她都要狂呕一通,再捂着被子恸哭一场。
快半夜了,侯仲武还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关晓渝觉得,他看自己的那种眼神里居然有了一些令人感动的柔情和渴求,应该是一种真实的柔情和渴求……但这是这些天来她更加惧怕的事!
关晓渝说:“好了,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侯仲武无言地盯着关晓渝。
“你……”
“我,今晚儿不走了吧晓渝……”
“咱们不是说好了嘛,结婚之前你不能……”
“咱们恋爱这么长时间,眼看就要结婚了……”
关晓渝犹豫了一下。
侯仲武走过来,抱住了关晓渝,强吻起来。
侯仲武疯狂地亲吻着……
这时,有两个人的声音直贯她的耳鼓—文捷和刘前进—
文捷说:“你和侯监区长……发展得不要太快。等我外调回来再说……”
刘前进说:“文捷同志……被侯仲武杀害了……”
她的手攥成了拳头,又慢慢松开了。
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侯仲武,紧接着大哭起来。
“你怎么哭成这样了?”侯仲武掏出手绢,递给关晓渝,将她搂得更紧了,“以后,我会对你好……你要听话……”
关晓渝推开侯仲武:“你快回去吧。再等几天……我们就结婚了……”
“我不,我不回去……晓渝,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侯仲武强吻着关晓渝,关晓渝无力地瘫软在侯仲武怀中,手绢掉在地上。
侯仲武解着关晓渝的衣服,关晓渝有气无力地拦着……
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侯仲武不管不顾了。
敲门声越来越急,关晓渝朝门外大喊:“谁呀?”
门外,冯小麦大声道:“关副场长,场长叫你去一趟……”
侯仲武恼火地放开关晓渝,捡起手绢:“那我先回去了。你洗把脸再去。”
侯仲武看了眼冯小麦,走出门。
关晓渝走到脸盆架前,眼泪夺眶而出。她突然近乎疯癫地冲洗着嘴巴,洗着洗着,一下将脸埋进盆子里,肩膀一耸一耸。
冯小麦轻轻关上房门。
过了一会儿,关晓渝已经恢复了平静,出来对一直守在门口的冯小麦说:“走吧。”
冯小麦说:“场长没叫你,他不放心,让我在这儿守着你。”
冯小麦的话,让关晓渝眼窝一热。今天晚上,如果不是小麦救场,后果真是不敢设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