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放亮,锦屏镇“凌氏诊所”门前了无人迹。
甄世成、阿慧、花子还有几个土匪埋伏在诊所对面的胡同里,向诊所窥视。
阿慧看着甄世成:“你先进去摸摸情况……”
甄世成低声:“阿慧,咱们跑来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大夫,这—这算什么事啊?”
“不杀了她,你就得死!快去!”阿慧一把将甄世成推出去。
甄世成走到诊所门前,站了一会儿才抬手敲门。
门里传来柳春燕的声音:“等会儿啊。”
柳春燕开了门:“哟,甄科长,这一大早……你怎么了?”
甄世成捂着肚子:“……我这肚子,昨晚痛了一宿……”
柳春燕往里让着:“快进来吧,我叫凌大夫去。”
甄世成进来,回头向对面看了一眼。
阿慧等人远远地盯着他。
柳春燕推开一间诊室:“你先进去等会儿,我叫凌大夫去。”
甄世成欲言又止。
柳春燕匆匆上楼。
外面,阿慧一伙人紧盯着诊所。
花子说:“费这事干什么,直接冲进去送里边的人上西天不就得了。”
阿慧喝道:“少废话!”
花子看了眼阿慧:“唐副官现在是慈悲为怀,给肚子里的孩子积德,对吧?”
阿慧用枪抵住花子:“你再胡说,我毙了你!”
诊室里,甄世成焦急地踱着步。屋外传来凌若冰和柳春燕说话的声音,甄世成欲出要进不知所向的时候,她俩进来了。
柳春燕问:“你怎么……要走啊?”
凌若冰问:“甄科长,你怎么了?”
甄世成终于下了决心:“凌大夫,土匪要来杀你们,你们快逃吧!”
凌若冰、柳春燕大惊。
外面那伙人急了。
花子说:“怎么还没有动静?甄世成是不是反水了?”
阿慧说:“你去看看!”
花子收起枪,出了胡同。
诊所里,柳春燕叫来了鲁震山。
鲁震山手提猎枪要去开门,甄世成一把拉住他,说:“不行,他们人多势众,你们赶快从后面跑吧。”
甄世成又说:“凌大夫,你快跑吧,他们要杀的是你!”
凌若冰站着不动:“要走一起走!”
屋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甄世成紧张地看着凌若冰。
花子一边敲门,一边不安地回头朝胡同望着,摇摇头。
柳春燕推着凌若冰:“快走吧!”
甄世成一挥枪:“你们走,我顶着!”
柳春燕拖着凌若冰朝后去了。
屋外,花子将门拍得山响:“大夫,开开门啊!”
甄世成端起枪,扣动了扳机。
花子“啊”的一声大叫,抱着受伤的胳膊回头大喊:“姓甄的反水了!”
花子提枪朝房门射击。
阿慧带着土匪冲过来。
鲁震山躲向靠窗的隐蔽处,向外面开枪,土匪应声倒下。
甄世成“啪啪”两枪,又一个土匪倒地。
甄世成对鲁震山喊:“你快走,保护好她们!”
鲁震山不听,继续朝外射击。
甄世成火了:“快滚!”
鲁震山收起枪,向后跑去。
甄世成跑上二楼。
花子一脚踹开门,朝里面扫射。
柳春燕和凌若冰跑出后门。柳春燕带着哭音喊:“他俩会不会死啊……”
“快到镇政府找人!”凌若冰推了柳春燕一把。
柳春燕大步跑开。
阿慧带着土匪冲进诊所。
花子发现后门半开着,追出去。
阿慧持枪上了二楼,谨慎地四下查看……
甄世成躲在门后,一把将阿慧拉过来。
阿慧持枪逼住甄世成,怒喝:“你要干什么?”
“阿慧,咱们逃走吧!我已经想好一条活路了!”
“你做梦!到处是唐司令的人,咱们是逃不掉的,杀掉他们,跟我回山!”
“我杀了你们的人,回不去了,咱们还是走吧,啊?”
“我们,世成……我们已经没办法支配自己的生活了……”
甄世成恨恨地说:“那你就留下来送死吧!”
阿慧慢慢举起了枪。
甄世成笑着摇摇头:“你不会杀我的……不会……”
甄世成倒退着慢慢下楼。
阿慧坚定地:“你不能走!”
甄世成盯着她。
沉默。
“想好了,你来追我吧。”甄世成无奈地说完,转身下楼,出了诊所。
阿慧跟下来,站在门口。
甄世成跑远了。
阿慧双手举枪,悲怆凄厉地哭喊:“世成,你别走!我求你了!”
枪口下的甄世成越跑越远了。
阿慧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扣动了扳机—
一声清脆的枪声,在小镇的上空震响、回荡……
甄世成摇晃了一下,转过身来,鲜血从前胸透出,他用手指着阿慧,慢慢地倒下了……
花子带人从诊所出来,见此情景,愣住了。
阿慧哭喊着跑了过去:“世成……”
阿慧跑到甄世成跟前,跪倒在地,抱起他的尸体。
甄世成大睁两眼,阿慧恸哭着,用手将他的眼睛合上。
远处传来枪声。柳春燕带人从镇口跑来。
花子大喊:“快跑,共军援兵到了!”
阿慧还是抱着甄世成的尸体,还在恸哭不已。
花子去拉阿慧:“快跑啊!”
阿慧不动,花子跟几个匪徒跑向胡同。
阿慧还跪在地上,抱着甄世成的尸体恸哭。
花子停下,回头大喊:“再不跑就来不及啦!”
阿慧缓缓抬头看着花子,把花子看得有些发毛。
阿慧木然地松手,手里的枪落到地上,弹了两下。
花子无奈地走开,走了几步,回头“砰”地打了一枪。
阿慧身子一震,倒在地上。
花子带着匪徒跑去。
倒在地上的阿慧吃力地转过头,看着躺在那里的甄世成,她伸手想抓住他的手,却怎么也够不着,血在汩汩地流淌,她有气无力地呻唤着:“……世成,等着我……”
直到死,阿慧的手也没抓住甄世成的手;她就这么伸着手、睁着眼,她大睁着的两眼现出少见的渴望……
花子满头大汗、浑身尘土地跑回倒木沟。
听了花子的话,唐静茵惊讶地问:“她打死了姓甄的?”
花子点头:“姓甄的突然反水,阿慧副官就毙了他……”
唐静茵长长地叹了口气。
宁嘉禾幽幽地说:“甄世成死不足惜!可阿慧……”
唐静茵凝望着嵌在洞壁上的那盏灯。
灯光在唐静茵含泪的眼睛里,明明灭灭地闪烁着。
关晓渝把一份电话记录放在刘前进面前。
“军区调查组已经查明了周圆的真实身份。她原名叫周丽娜,是国民党上将、总统府战略顾问周世济二姨太的独生女。她原在郑州的一个女子学校读书,参加了三青团,1950年她考入昆明地方干部训练班,显然是奉命打进我军内部。”
“她父亲现在哪里?”
“1949年逃往香港,有人说他转道去了台湾,有人说他流亡在海外。具体情况还在核实中。”
“父亲下落不明,母亲在敌人手里攥着,这个周圆……”
关晓渝说:“周圆的情况,我跟程部长汇报过了,程部长说,像周圆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很容易被敌人拉下水。但她思想敏锐,能认清形势,也容易被我们教育过来。她那次破坏了敌人对你的暗杀计划,还有这次主动说出‘鹤顶红’和敌人刺杀程部长的情报,这几件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周圆的事……其实老彭原来也跟我说过。他说,特务小江跳出来后,我们对周圆的怀疑是解除了,但我们不能放松对她的警惕。”
刘前进叹了口气。
关晓渝说:“周圆的挽救工作,刘场长,有一个人去做最合适。”
刘前进说:“你不会说是我吧?”
关晓渝说:“就是你。”
这些天,山上、山下,还有农场里,接连出现的好几桩事,越来越让这个一向以“处变不惊”著称于军统上下的“卧底”有些心烦意乱了。阿慧刺杀刘前进失手,刺杀程部长也是无功而返,好不容易策反过来的甄世成又反了水,关晓渝的小镜子神秘地出现在他宿舍的床下,等等等等,这些都让侯仲武心烦意乱,寝食不安。
刚才,第十六监区放风的时候,那个讨厌的苟敬堂拦住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指着上面写有“立功减刑,早日回家”的宣传材料说:“我想立功!”
侯仲武冷着脸问:“你立什么功?”
苟敬堂神秘地说:“我这个功可不小,比这上面‘减刑回家’的条条可硬得多。”
侯仲武认真地:“说说看,到底是个什么功?”
苟敬堂悄声说:“我知道谁害死的大菊!”
苟敬堂的这句话,让侯仲武陡然一惊。这个该死的苟敬堂这时候还来添乱!本以为这回他又是信口开河想骗点减刑的条件,不料他说出的竟然真是石破天惊的秘密!
放风还没结束,侯仲武把苟敬堂叫到监区走廊里,盯着他问:“大菊的事……你还跟谁说过?”
苟敬堂得意地一笑:“这哪能随便说!跟别人说了,还有我立功的份吗?”
“你倒不傻!”
“那是!”
侯仲武又问:“怎么现在才想起跟我说这件事。”
苟敬堂油嘴滑舌地说:“原来立功的条条……不是没有这回宽大嘛!监区长,你说,就我说的这个事,够‘立功减刑,早日回家’了吧?”
侯仲武琢磨着:“应该够。这样吧,你交代的这件事是真是假我还要调查一下,如果是真的—”
苟敬堂着急地说:“真的,肯定是真的!要是有一点假的地方,你就枪毙了我!”
“这样吧,对检举人的人身安全,我们要保护好—”
“对对,可别再让我在牢里待着了,你看看那些人,还有那个郑运斤、小痦子,一个国民党,一个偷鸡摸狗的蟊贼,哪有个好东西!”
“这样吧,今晚吃完饭以后,你就说肚子疼,我先让你到医院去住几天,等你的立功报告批下来了,你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苟敬堂兴奋地说:“好!太好了!我吃完饭就疼!”
侯仲武逼视着苟敬堂:“你要敢胡说八道—”
苟敬堂赶紧说:“不敢,我绝对不敢!”
侯仲武、苟敬堂二人在走廊里说话的时候,小痦子一直焦急地朝监室门口张望,见苟敬堂吹着口哨走过来,小痦子凑过去:“怎么,跑到监区长那儿告谁的黑状了?”
苟敬堂白了小痦子一眼,走开。
一阵铃声响起,放风到了时间,囚犯们向监室走去。
在监区大食堂吃晚饭的时候,苟敬堂一直心跳得厉害。他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四下张望。
王友明在几排长饭桌前巡视。苟敬堂见王友明走到跟前,突然捂着肚子大叫起来:“哎哟,疼,疼死我了……”
王友明俯下身子问:“怎么了?”
苟敬堂“疼”得倒在地上:“我的妈呀,疼死我了!哎哟—”
王友明招呼两个警卫:“快点,扶他去医院看看!”
跑过来的警卫扶起苟敬堂,苟敬堂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
到了医院抢救室,苟敬堂还在大呼小叫“疼”得不行。
大夫在给苟敬堂做检查,侯仲武和王友明在旁边看着。
严爱华进来:“怎么样了?”
苟敬堂还在叫,一声比一声高。
侯仲武问正在抢救的医生:“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个症状……有点不大对劲儿。”医生为难地摇摇头,不知怎么说才好。
苟敬堂叫得更厉害了。
严爱华看着苟敬堂,又看看侯仲武:“监区长,这—”
侯仲武厉声:“苟敬堂,你是不是装病?”
苟敬堂喘着粗气:“监区长……我要是装……病……就不得好死……哎哟,疼死我了……”
医生说:“要不然……先住院观察观察吧。”
严爱华看看侯仲武,侯仲武无奈地说:“那先这样吧……”
苟敬堂又叫起来。
当天晚上,苟敬堂就死在了农场医院的观察室里。杀手就是那个一瘸一拐的院工老李头。这样,“大菊之死”这个谜底还没揭开,第十六监区苟敬堂的突然“病死”,又成了一个新的谜……
内鬼外敌频频在新锦屏制造事端,他们阴谋策动暴狱的迹象越来越清楚地显露出来了。农场接连出现的奇事怪事,几乎每一件都和侯仲武有关。
这一段时间,程部长隔三差五地来新锦屏“办公”,而且每次来,差不多都有“新故事”带来。
苟敬堂猝死的第二天,程部长又来了。
一进到刘前进的办公室,他就说:“那个苟敬堂死得太蹊跷!从根儿上查查,我觉得还是‘鹤顶红’的事!”
程部长掏出一封信:“这个你看看吧,内鬼也会拿这种事做文章啊。”
刘前进从信封里抽出一封信,上面是用报纸铅字剪出来后拼贴成的一封信,题目是:“检举揭发乱搞男女关系的腐化分子刘前进”。
刘前进放下信:“又是侯仲武,他真是狗急跳墙了,还他妈拿这个做我的文章……”
程部长说:“中央要求党员领导干部以刘青山、张子善为反面教材进行自我检查,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同时,也要求每个党员对领导干部实施监督,对有问题的领导干部要检举揭发。侯仲武就是利用这个机会,公然跳出来。他想在你们农场再搞出一个‘甄世成’来呀!”
刘前进说:“我和周圆的来往也没什么,这个我请组织上尽快进行调查。”
程部长说:“侯仲武棒打你刘前进,是想削弱新锦屏的领导力量,是想搅浑水,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罪恶目的。为了取得对敌斗争的最后胜利,前进,你得配合组织,暂时委屈一下。对侯仲武那边儿,就说把你送党校学习去了。”
刘前进稍稍愣了一下:“只要组织信得过我,受点委屈不怕。不过,这事……可别传扬出去,要是让同志们知道了,我还真是说不清啊!”
程部长笑了:“没想到呀,你还这么看重这事儿啊!”
“那当然!我还是个未婚……老青年嘛!”
“行了,别给我耍贫嘴了,说一说周圆的情况吧。”
“我和关晓渝商量了一下,为了争取把她拉过来,我和周圆的交往……还得继续下去!”
“那行,交往的尺度你自己把握吧。”
刘前进说:“周圆的唯一出路就是自首,这一点,她非常清楚。而且,她自己已经往前迈出了一大步……”
程部长说:“周圆她年轻,是受家庭影响而误入歧途的。她到我们部队以后,受到了党的教育和同志们的影响,我相信她会彻底认清形势,为自己的前途着想的。从你的分析可以看出,周圆具备了转化的内因和外部条件。我再给她的转化提供一个加速器……”
“加速器?”
程部长从口袋里拿出报纸和一张照片:“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