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寂静,车轮滚滚,路途周围不时有枪炮声传来,有的遥远,有的就在附近。远处的让人忧虑重重,附近的更是让人焦躁和不安。第一场大雪,不管是不是猎人,都出动了。漫山遍野追赶着禽兽,路面上不时有一滩一滩的鲜血,冻了一宿依然是那么醒目。还有飘拂着的兽毛,黑色的、灰色的、灰白色的,平时难以察觉,现在就行了,厚厚的积雪晶莹剔透。一尘不染的雪地上,有一点儿杂物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茫茫雪原,杂物飘落,经纬分明。在金山屯附近,宫本魁看到两伙人。他们斜挎着猎枪,肩膀子上背着滴答血的死鹿。两伙猎人都是白俄罗斯的侨民,大个子、蓝眼睛、高鼻梁、黄头发。白俄侨民是附近地区的主要居民,八百多户,男男女女有两千多人,他们以狩猎为生,有些妇女也擅长骑射。在科学院的时候,宫本魁就听魏宁璞介绍过了。第一场大雪,侨民会全体出动,踏山寻猎,有人携带猎枪,多数人干脆是赤手空拳。
盯着脚印,在雪地上寻找被咬死的梅花鹿。多者一群,最少也有两只,第一场大雪,母鹿发情呼唤着雄性。但也就是第一场大雪,猫科动物也就会倾巢出动了。黑豹子、金钱豹、东北虎……趁雪追击,发现了目标就不会让其逃脱。猫科动物都懂得,雪前只能望鹿兴叹。鹿科动物特别善跑,豹子老虎近距离还行,马拉松竞赛,它们根本就不是对手。眼睁睁地让食草动物溜掉。下雪后就不行了,食草动物长的是蹄子,蹄子在暄雪上一踩老深,一纵一纵,时间不长它们就精疲力尽了。可是猫科动物呢?它们是脚蹼,脚蹼下面有毛。踏雪不陷。借助天然的优势,不用吹灰之力,昔日的长跑冠军,如今就变成了囊中之物。野兽贪婪,咬死后挖雪掩埋,然后再追赶下一伙鹿群。尤其是黑豹子,第一场大雪,三五天之内,一只黑豹子就会捕杀几十只梅花鹿或马鹿,而且黑豹子听得懂,发情的叫声,自然就能找到目标。黑豹子猎捕马鹿,常常是采用哄赶的方式,第一场暄雪,黑豹的速度比流星还快。
圈着马鹿,往洞穴的方向靠拢,到预定的地点,才残忍地一只只咬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山里居民不少人都懂得,下第一场大雪,母鹿鸣叫,人们就出动了。辨着方向,码着脚印,轻轻松松就能找到几只死鹿,而且山民们也知道,掩葬后的死鹿,当你扒出来拿走的时候,豹子老虎就是看到了不会报复的。而是像绅士一样,大方有气度地看着你拿走。因为猛兽们知道:机会来了,干嘛跟人类一般见识呢!拿走了死的,我们再追赶活的就完了呗!但黑豹不行,只有黑豹才寸土不让地与争夺者搏斗。所以说,在黑豹子的势力范围内,人们一般都远远地躲着,犯不上跟它去命对命地较量。
此刻,俄罗斯侨民背着滴血的马鹿和梅花鹿,就是从金钱豹和老虎的嘴下面夺出来的。三五个人一伙,收获丰满,情绪也就特好。看小车来了,闪到路边兴奋又炫耀地打招呼喊道:“哈里少!哈里少……”因为侨民聚居的地方,不少侨民说不好汉语。吉普车从他们身边一闪而过。见俄罗斯侨民满载而归,司机小李子忿忿不平,羡慕地说道:“这些老毛子,年年利用这个机会在豹子口下夺食。汉民怎么就不懂得呢?”他只是义愤,替汉民有些遗憾。“狩猎是俄罗斯人的传统嘛!也许在几百年以前,他们就懂得了这一常识吧!”宫本魁一边解释一边忧心忡忡地紧盯着前方。
前方有鹿群在雪地上闪过,可是直到拐弯,宫本魁也没发现追赶的豹子!第一场大雪,也是鹿群最兴奋的时刻,危险光临,它们似乎也没有意识到。第一场大雪过后,小兴安岭的大山深处的马鹿和梅花鹿是劫难逃啊!林区公路,过了金山屯,运输大木头的载重汽车就越来越少了。载重汽车少了,相对来说路况就更差,单车道眼,还是他们昨天来时留下来的痕迹。一夜大风,不少路段车辙又刮平了,钢厂拉煤的汽车暂时停运,没有道眼,积雪却有半尺多厚,多亏着吉普车是前后加力,在雪地上开道,发动机隆隆地吼叫着:“突突突,突突突……”前进的速度却很不理想。手把着方向盘,司机小李子边走边骂:“奶奶的,这是什么破道,老牛一样,咱们到野猪岭,不得二半夜啊!”宫本魁也皱上了眉头。盯着路面难为情地说道:“我说,不行就算啦!我徒步拿脚丫子量,你调头回去吧!”这是沟底,路面上是吹来的积雪,爬上岗坡也许就好了。他不想让驾驶员为难,徒步而行明天早晨也能赶到。
“那可不行!送您回家,是党委交给我的重要任务。赶上了这破道,您宫大校不埋怨,我也就知足喽!您步行回家,我的工作还干不干啦!”驾驶员小李子是转业兵出身,对宫本魁的人格和遭遇,他始终是敬佩而又崇拜的。“宫大校,您不着急,我就算知足喽!”说话的功夫,吉普车隆隆叫着从厚雪中钻了出来。宫本魁心里一阵轻松、感激、真诚又略为激动地看着对方说道:“你的技术不错,是从哪个部队上……”“转业”二字没等出口,突然有两只大马鹿就从密林中蹿了出来,遍体鳞伤,血水几乎把绒毛都染红了。它们哀叫着,居高临下,跃下公路,直冲吉普车就奔了过来。宫本魁一惊,命令司机:“停车!赶紧停车!这两只马鹿肯定被猛兽追着呢!”因为紧张,他的声音都变了。话音刚落,驾驶员一脚就踩在了刹车上。小车猛地一颤,随着“吱哟”一声,吉普车原地不动地停了下来。“哎哟我的妈呀!这俩大家伙,怎么回事儿啊?”司机一愣,眼珠子都直了。
宫本魁知道遇上了猛兽,但他非常的冷静,先摸了摸屁股后面的利剑,然后才猛推开车门毫不畏惧地跳了下去。踏着积雪,先扫了一眼受了伤的马鹿,然后才昂首挺胸,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四周寂静,听不见一点儿异样的声音。宫本魁熟悉这公路两旁的山势,因为夏天的时候他多次骑马从这儿路过,山势陡峻,苍松茂密,路下边是一条激流,前方不远就是去白山林场的岔路口了。此刻冰面上覆盖着厚雪,杂草在雪下面沉睡;苍松翠柏也让积雪压弯了枝头。远处的山上朦胧又飘渺,近处的树林子仍然是密密咂咂地像青纱帐一样。尽管杨树、椴树、榆树、山槐、山丁子、暴马子、水曲柳、黄菠萝都落光了叶子,密林之中开阔了点儿视野。可是松树的叶子没退,柞树的叶子也仍然在枝头上悬挂着,影响了视野,也隐藏了残忍。没有风,静悄悄的,别说老虎、金钱豹这样的食肉动物了,观察了半天连只松鼠子都没有见到。不过宫本魁知道,树愈静而风不止,周围百步左右,肯定有猛兽在潜伏着,伺机扑来,好展开一场搏斗。想到这儿,宫本魁本能地又摸了摸利剑,心突突跳,根根汗毛都直竖了起来。突然,他觉着裤腿被扯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只受了伤的母鹿。
母鹿是在雪地上匐匍着爬过来的,全身的伤口惨不忍睹,痉挛着、颤抖着、哆嗦着,血水染红了绒毛,流淌出来的血水又把冰雪给融化了。此刻它正用牙齿衔着自己的裤角,使劲儿地扯拽。它目光迫切,小尾巴急速地晃动着,后腿瘫拖在雪地上,喉咙中呼噜呼噜地滚动着,表情和目光、动作和神态,似乎都在跟宫本魁诉说着什么,声讨着什么……动物没有语言,可是它的目光就是感情上的宣泄呀!自然界的马鹿,第一场冬雪,可能是正在交配,猝不及防,就突然遭到了食肉猛兽们的袭击。为了逃命,听见汽车的轰鸣,夫妻俩就嘶声呼喊着逃奔了过来。刚才雪厚,发动机的吼叫帮了它们的大忙……突然,宫本魁呆呆地愣住了,这不是鹿场的二号“女王”吗?鹿场有三头母鹿是他和所有饲养员最为喜欢的。一号是“武则天”,二号是“伊丽莎白”,三号的名字叫“叶卡捷琳娜”。三只特大号母鹿都是用历史上三个国家女王的名字命名的。武则天就不用说了,中国历史上一位杰出的皇帝,治国有方,功勋卓著;伊丽莎白是大英帝国的一代君主,执政以来,半个世界几十个国家都悬挂着她们的“米”字旗,第三位的代号叶卡捷琳娜呢,勤敏好学又凶狠残暴,在位三十四年,俄罗斯的疆土扩大了六倍,中国清代的三次不平等条约,都跟这位女王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在鹿场,三只特大号儿的母鹿以三位女王的名字命名,一是为了好记,喊叫时顺嘴,二是从名字上也能看得出来,三只母鹿在饲养人员的心目之中有多么重要,可是,“武则天”夏天时就被黑豹子给咬死了,同时丧生者还有那头最大的公鹿“拿破仑”。
鹿王惨死,妻子陈桂兰因疼爱过份精神上都崩溃了。前两天用皮张制成的标本又被黑豹子掠走,标本丧失,桂兰还跟着搭上了性命……今天在风雪中的野外,做梦也没有想到眼下的这只母鹿,伤痕累累,危在旦夕的它……竟然会是鹿场的二号女王“伊丽莎白”。怨不得目光、表情、体型、神韵,都觉着这么亲切而又熟悉呢!“伊丽沙白”,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噢!作为场长,作为主人,作为母鹿“伊丽沙白”的老朋友,此时此刻,宫本魁蓦然间明白了,桂兰一死,近两天自己又不在鹿场,其他人员情绪也低落,一时懈怠,让它从圈内溜了出来。再有是发情期间,昔日有“拿破仑”在身边陪伴着它们,如今“拿破仑”死了,在女王的心目中,其他的公鹿又不够档次;发情期间,求偶心切,万般无奈才逃了出来。可是所有的动物又都有自己的灵性,母鹿知道,场长返回时会从此路过的。猛兽伤害时,它就携带着“情人”连哭带嚎地奔跑了过来。乞求庇护,乞求安慰,乞求给报仇鸣冤和昭雪呀!
此时此刻,“伊丽沙白”的目光使宫本魁感到愤怒和内疚。他弯下了腰去,伸出两手抚摸着脑袋,特别是“伊丽沙白”脖子上的伤口,不是抓伤而是咬伤,牙齿的印子清晰而又分明。可是,又是什么猛兽的牙齿在它脖子上留下的这一道道的口子呢?蓦然间,顺着“伊丽莎白”的目光,宫本魁看到了,皑皑白雪覆盖的林海上空,山势雄峻的云端之处,隐隐约约,在一主峰的岩石顶上,一只黑豹子正在那儿蹲着呢!因为遥远,仅看清了它的轮廓,而辨不出它的体形和神态。
毫不犹豫,宫本魁把独筒儿望远镜掏了出来,刚对好焦距就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啊!杂种操的,又是这个老家伙哪!”因为气愤,四肢和全身都不由地一颤。“谁?宫大校!你骂谁呢?”司机在旁边疑惑地问道。“母豹子!”举着望远镜,宫本魁恼怒又无奈地大着嗓门说道,“这老家伙,我们这是第三次打交道了,就是它,袭击了鹿场,九妖洞下面又拐走了我一把宝剑。没完啦!奶奶的,跟我们野猪岭鹿场作对!”通过调焦,借助光学仪器的清晰度,话音刚落又忽然地看到,在云端处老豹子的下面,巍然主峰的半山腰处,针阔叶混交的一棵粗白桦树上,还有一只小猫样的动物,全身油黑,目光死死地盯着这面。“是它!小豹子!受了伤的小豹子!”看清楚了面孔,宫本魁举着望远镜喃喃地说道,“妈的,怎么能是它呢?半年的时间了,这不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了嘛!这个畜生,真它妈的黑啊!”宫本魁终于明白了,“伊丽莎白”脖子和全身的伤口,包括躺着的这只雄性马鹿,所受的伤,都是这只小黑豹子所致。也只有它才能给“伊丽莎白”和它的“情人”留下了累累的伤痕。同时宫本魁也看明白了,袭击这两只马鹿,老豹子并没有参入,只是在观阵、望风、监督和指挥。指挥着小豹子,乘第一场大雪,循着发情梅花鹿的叫声,给小豹崽制造了一次锻炼的机会。因为有老豹子的震慑,雄性马鹿的犄角再硬、再尖,搏斗的时候也受到了拘束。是吉普车的马达声给小豹子造成了威胁,同时也给马鹿创造了一次逃跑的机会。小豹子没有追来,是因为它不敢,也是不好意思再与它的救命恩人见面。动物也都有羞耻之心,此刻趴在白桦树上,居高临下观察着他们呢!
宫本魁把望远镜收了起来,不再看小豹子崽,也不再看云端处的那只老豹子,而是盯着连绵的群山,紧皱眉头,很长时间才忧心忡忡地舒了一口长气。此刻他在思索,野猪岭上,其他的马鹿和梅花鹿会怎么样了?特别是母鹿中的三号——“叶卡捷琳娜”,是不是也会出圈?为寻找情人而葬送了性命?“拿破仑”一死,为了鹿群的稳定,鹿场亟待引进几头公鹿。养鹿是为了取茸,秃头、没有犄角的公鹿,高档次的母鹿是不愿意跟它交配的。动物跟人类一样,彼此交配也注重外表和气质。没有犄角,哪儿有气质?失血太多了,“伊丽莎白”体下的积雪,早已经被血水洇透融化。母鹿到死始终也没有闭上眼睛,目光是暗淡而又凄凉的。盯着小黑豹子的方向,仿佛在说:“宫场长!可得为我报仇啊!都在野猪岭上住着,朋友一样彼此都熟悉,野外相遇它也好意思动手?太没有良心啦,野猪岭上,咱们为它医治好了伤口……”宫本魁绕着已死的公马鹿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这也是一只矫健的公鹿,四腿修长,犄角锋利又特别的俊美。青褐色,细腰身,脖颈、肚子及屁股上有多处伤口。白肉全翻开了,骨头也裸露了出来,伤势比母鹿严重了多倍。特别是脖子上的伤口,能跑到近前简直就是个奇迹,观察伤口时也能看到,小豹子对“伊丽莎白”还是有情的,似乎是象征性地就把公鹿送上了西天。如果不是它嘴下留情的话,“伊丽莎白”早就一命呜呼了。就小豹子的残忍而言,哪儿能容它来找主人伸冤?还有这只公鹿,两眼紧闭,表情也安详,既不悔恨也不觉着冤枉,尽管停止了呼吸,神韵和五官也似乎在述说着:“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啊!”“伊丽莎白”是最有魅力的一头母鹿,涉过了爱河,风险再大也是死而无憾啊!天空始终是阴沉沉的,山谷静谧,空气苍凉。宫本魁历来是爱鹿如命的,此刻两只俊美的马鹿同时在自己身边停止了呼吸,他感到恼怒更感到愤慨,指着山顶狠狠地骂道:“王八蛋!你它妈的等着,不剥了你的豹皮,我他妈的就不是宫本魁啦!”咒骂中再次摸了摸屁股上的短剑,气得哆嗦可是又无可奈何。
司机小李子一言不发。他转身从车内拽出了一支冲锋式,两手端着,“哗啦”一声就推上了子弹,枪口冲天对着黑豹子的方向,嘴唇一咬就勾动了扳机:“哒哒哒!哒哒哒……”三十发,一梭子子弹全打了出去。枪声划破了宁静,清脆悦耳,余音在冰雪覆盖的山谷中久久地回荡着……随着枪声,宫本魁再向远处望去,两只豹子忽然都没了。只有一群乌鸦,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听见枪声也很知道好歹地往远处飞去。“怎么办?喂了老鸹?”司机小李子,提着冲锋枪问道。司机配备了武器,既是身份,也是领导特殊情况下的需要。“你看着处理好了!”宫本魁对死鹿并不感兴趣。带走两只死鹿,等于在伤口上又撒了一小把咸盐粒子。“那就让老鸹们饱餐一顿吧!第一场大雪,远远近近又开了锅啦!”司机没要鹿鞭,尽管是一笔钱财,为领导开车,也不愿意弄脏党委书记的座骑。管局领导这可是专车哟!“上车,走吧,咱们!”车子又发动了,也许是遗憾,也许是愤怒,静悄悄的林区公路上,吉普车简直是飞了起来,发动机“笃笃笃”地轰鸣着,时而攀爬上了峰顶,时而又滑落进了谷底。像一条游鱼,在林海中穿梭……对野猪岭,宫本魁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妻子死了,女儿不在,野猪岭鹿场还是家吗?
阴天,不见太阳,大约是下午的四点多钟吧,吉普车返回了野猪岭,野猪岭上,忽然又有碎雪花飘落了下来。听见声音,两只猎犬不约而同地扑了上来,戗着鬃毛,拼了命地狂咬:“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野猪岭的宁静,忽然间被犬吠声给打破了。没等下车,宫本魁第一眼先注意到了大白马,透过风挡玻璃,大白马似乎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宫本魁,咴咴叫着,四蹄晃动,马尾巴也在兴高采烈地晃动着。大白马的亲切,使宫本魁在感情上又猛然间拉近了一点距离,同时也恢复了原来的感觉——家的感觉,老朋友的感觉。车响、狗叫、马嘶,跟昔日一样,赵长山和姜永吉先奔了出来。随着柳玉秀和宋丽萍也在雪地上出现了。柳玉秀挺着肚子,宋丽萍却俨然是一身家庭妇女的打扮,头发上盖着一块大大的毛巾,腰腹处系着一块小小的围裙,左手掐腰,右手抓一块抹布,看着刚刚进院的小车,目光和表情均流露出来羞涩与惊喜。其他三位饲养员就不同了,表情紧张而又内疚。姜永吉把猎犬哄开:“滚!没……没用的东西!”宫本魁刚一下车,赵长山就迎了上来,内疚地嘟嘟噜噜,嗫嚅着说道:“母鹿丢了,昨天晚上……那只小豹子,又回来了!都、都怨我们……”赵长山没有说完,硬咬着牙关闭上了嘴巴。“不用说了,我知道啦!”宫本魁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原谅。皱着眉头不愠不恼地问道:“‘叶卡捷琳娜’呢?”说着,冷酷又忧郁的目光,越过小河沟上面的积雪,在三个鹿圈的门前缓缓地扫描着。
柳玉秀欲言又止,干砸巴嘴唇,却一个字儿也没有吐出来。宋丽萍倒是满不在乎,满面春风又略不自然地问道:“唉!就你一个人回来啦!小媛媛呢?小媛媛咋没回来呢?”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摘下毛巾,掩饰性地在胳膊上抽打了两下子。“留在伊春上学呢!暂时不回来了。”宫本魁竭力地克制着自己答道。因为宫本魁知道,宋丽萍的身份非同一般,稍微有一点儿疏忽,她的自尊心是就会受到伤害。目前的窘况,他完全能够理解。司机作窝儿就没有下车。鸣了鸣喇叭,探出头来问道:“宫大校!我回去了,没有事吧?”一拧钥匙又打着马达。“不好意思,麻烦你又跑了一趟,这么远的路程!”宫本魁勉强地笑了笑,非常客气又不放心地问道:“天黑啦!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就打个电话,给陈书记说一声,明天你再回去,在野猪岭凑和一宿!”雪原林海,一个人行车是有点儿担心。
司机小李子感激地笑了笑:“没事的,放心吧!陈书记明天还等着用车呢!”说着,两把舵就把车头调了过去。加大油门,一松离合器,吉普车“唿”地一声就蹿了出去。后车灯一闪一闪,在弥漫的碎雪雾中,两只猎犬又友好地送了它一程。目送吉普车拐弯,宫本魁没有进屋,而是扭头就直奔了鹿圈,他步履沉重,胸腔内似乎是堵着一块什么东西。赵长山和姜永吉随后也跟了上来,踩着吱嘎吱嘎的积雪,两人断断续续地叙说着昨天傍晚的那场经过。头午就发现那只伤残的小豹子,飞来石上,又发现了那只母豹。二号母鹿“伊丽莎白”是乘喂料时蹿出去的,它叫了小半天,一只公鹿在等着它呢!可是二十多个小时了,“伊丽莎白”至今也没有回来……宫本魁听到了,但似乎又什么也没有听到,耳朵嗡嗡响,脑际中始终晃悠着那个悲惨的场面。不怨饲养员,是自己失职,未雨绸缪,“拿破仑”一死,为啥不提前引进一只公鹿呢?明知道“伊丽莎白”和“叶卡捷琳娜”都有它们独特的品味,不愿意苟同,如意郎君早应该准备呀!现在可好,亡羊补牢,岂不是晚哉!此刻他急需要进圈,看看“叶卡捷琳娜”,别因为发情,寻找配偶再招来灾难。今后的鹿群发展和壮大,在一定程度上,都要指望这位俄罗斯女王了。叶卡捷琳娜在三号圈舍,宫本魁直奔了最下面的一个圈,这个圈舍,也是离亡妻陈桂兰的坟茔最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