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天忽然下起小雪来,不是簌簌地落下,而是在空中飘了很久,绕了许多个弯才悠忽地躺在地上。
她们已挨过一天饿了,今日她们起得特别早。
吃得太饱的人常常比一直饿着的人更容易饿。
她们当然都饿了。
易祈安慢慢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来,她在这里学到的最大的事就是把节奏放慢,走路慢、吃饭慢,她也只做着着两件事。
这是与现代生活所不同的,也与她在玲珑岛的时候所不同。
这里的主人似乎很了解人们的心理,便给你一个安逸的环境,给你一份安逸的生活。
胖女人在小院中无奈地踱着步,看见易祈安出来,便给她一个痛苦的眼神,告诉她——她已饿得不行了!
但她很快又开朗起来,因为院门外来了些人,似乎是要叫她们走的。
来的人还是昨天的那几个,还是很那般冷漠,其中一张无情的脸带着无情的腔调道:“吴夫人,出来。”
吴夫人道:“只有我一人?”
无情脸道:“只有你一人。”
吴夫人走了出去,又回头望望易祈安,有些抱歉,但也只是望了几眼,还是出去了。
她一天也忍受不了饥饿!
她好像就只是来给易祈安说这些前因后果的。
她好像也只会说,自己却怎么也想不通。
可是她出去之后,旁边立马跑出一个身影来。
易祈安惊了一惊,飞快地跑出去,一旁的死灰色的脸便多了几张,而那道身影已背对着她。
但那就是九重生!
易祈安又怎会认不出呢?
她试探性地喊道:“九重生。”
那道背影似乎震惊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又急急地走了。
易祈安更加笃定是九重生,她的心已凉了一大截,最不该也最不愿的事发生了!
她并没有冲过去看清那道背影的脸,尽管这时候的她若是想去看,这些死灰色的脸必定是挡不住她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看或者不看都是一样的。
她转头又走近院子里,坐在那里发着呆,她还想躲避一下,让自己的心冷静一下。
片片雪花落在地上,也落在她的头上,落下她的衣襟上,她忽然注意起自己的衣裳,浅紫的衣袍上有火红的刺绣,就像是一朵娇媚的花,竟不是自己的,却比自己的要好上百倍,但现在那一针一线似乎都透露着无奈与不甘。
这个英俊的外表下竟然藏着要害她的心,这一路、这一切,都是他跟着她的,是他让她向着骆行山庄去的,是他让她去怀疑骆庄主的!
易祈安无奈地望着在空中转悠的白雪,这白雪真是可怜,在空中舞了一场,却要沦落到被人踩在脚下。
“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把师父引出来又有什么目的呢?”
“他知道我的心意,所以才利用我的吗?”
“但他为什么要让吴夫人来给我送消息呢?”
“也许是还有要利用的地方罢?”
所有的问题在她心里源源不断地迸出来,答案她已不敢再细想,这连日里来的舒坦和思念都在这一刻化成一股悲哀。
就像这雪花一样,落了地便只有悲哀。
她闭上眼睛不再去想,坐得乏了她便偏着身子歪趴在那满是雪花的小木桌上。
死灰色的脸悄无声息地端来了午餐,接着端来了晚餐。
她换了好几个姿势,最终还是歪趴着。
这一夜她睡不着,也不愿去睡,只想静静地在这里陪伴着雪花。
她闭着眼睛,隐约地感觉到屋里传出来一点灯光,显然是那个死灰色的脸去点上的。
一整天的雪花都是慢慢悠悠地飘着,但一整天都在这个院子里,总是寒冷了些。
易祈安隐约地看到一个身影进来,慢慢地抱起她,慢慢地走出院子。
她以为自己又做了一个美丽的梦,但她突然清醒过来!
这不是梦!
易祈安挣脱开这个温暖的怀抱,她的这一惊醒把这个人都吓了一跳,竟让她逃脱了怀抱。
这是一座在山上的院子,旁边竟种着无尽的林木,一级一级的台阶显得院子更佳高耸、更加深远。
但这里竟已只能瞧见院子的一个小角,似乎已转过了许多个弯。
易祈安的这个挣脱却让自己一个站不稳,跌落在台阶上。
她咬着嘴唇抱头让自己滚落下去,没有喊叫,没有哭泣。
她停下来的时候是那个温暖的人儿抱住她的。
那个温暖的人儿就这么随着她躺在地上,但她又挣脱开来,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这个人。
“果然是你!”易祈安心中想道。
果然是九重生!
雪竟然还在优雅地飘着,她看了一眼这无尽的黑夜,又什么也不顾便坐在台阶上,她什么也不在意。
是啊,现在还有什么能够让她在意呢?
九重生也爬起来,坐在她的边上,他一会儿便看她一下,心中充满歉意,但他竟什么都解释不了。
但这漫漫长夜总不该什么话都不说的。
九重生终于忍不住道:“对不起。”
易祈安没有回答,她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九重生又道:“对不起。”
易祈安又沉默了很久,终于问道:“有何对不起之事?”
九重生突然说不出来,他只知道他对不起,现在却不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
易祈安道:“对不起利用了我对你的心意?对不起这一切都是你在幕后指使的?对不起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另有所图?”
九重生突然震惊了,这几句话他只听到了第一句话便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那个声音是多么可爱,那句话又是多么可爱。
可他又疑惑起来,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静静地看着她的侧面。
这夜是多么黑暗,他多么想能够此时能够光亮起来,好让她看看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他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人已激动得快要颤抖起来,但他的心又立马沉了下去。
这真是一个无尽的梦。
他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易祈安道:“这一切都是你指使的?”
九重生叹了一声气,道:“不是。”
易祈安道:“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九重生道:“有。”
易祈安道:“与你又有何关系?”
九重生正想说着什么,身边的这个人儿竟然突然向他慢慢倒过来。
他揽过她小小的肩,轻抚着她优柔的发丝,又定定地看着这张美丽的脸,就像还在下着的美妙的白雪,吹弹可破。
他幻想着她会对他吐出几句呓语,但她偏偏安静得只剩下呼吸,清浅的呼吸。
他的喉结上下律动着,心似乎都已要跳出胸口。
他突然碰到她的脸,她那透嫩的脸,便急忙抱起来她冲向山下!
她的脸太烫了!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个武学这般的人本不该喘那么大气的。
若她没有事,他多么想陪着她在阶梯上坐上一辈子啊!
……
天很黑,这个屋子却极暖和,一盏灯在桌子上幽幽的亮着,微微晃着。
易祈安已慢慢地睁开了眼,她已倔强地从梦中醒来!
九重生也在倔强地等着她醒来。
易祈安虚弱地问道:“现在是何时?”
九重生道:“正月十一了。”
他也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易祈安道:“所以说已过了一天?”
九重生点点头,又向外头喊道:“给我准备吃的。”
易祈安道:“也给我来壶酒吧。”
九重生哪里不懂她。
酒肉极快地上来,易祈安道:“这也有毒?”
九重生道:“没有。”
易祈安便开始大口地吃肉喝酒,她实在太饿了!
她已饿了三天!
九重生本是极满意地看着她这副样子,但他突然皱起眉头向门外看去。
门外正站着一个人!
一个中年人,那张俊冷却又带着点沧桑的脸在晃晃悠悠的灯光中实在太过耀眼,他的眼睛中的深邃似乎都逼迫着一旁的事物失了颜色。
他略带笑意地看着九重生,又看看易祈安。
易祈安显然已感受到了这一股不一样的气息,但她还是喝着她的酒,像一个酒鬼一样只顾着喝酒。
“爹!”九重生突然站起来道,他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他已开始害怕!
易祈安笑道:“九老儿却不老,还极帅。”
九芙蓉“哈哈哈”大笑,笑声极爽朗,悠悠道:“红小娘子竟比红娘子可爱多了。”
易祈安心中有些不悦,不愿再去看九芙蓉,又喝着自己的酒。
九芙蓉又笑了几声,道:“既然红小娘子现在这般饿,那我们明日再谈吧,谈谈你是否够格做我儿子的夫人。”
说罢,他竟一晃眼已不再门口了!
九重生又坐了下去,脸色已非常难看,他的心中就像拨浪鼓一般不安地跳动着,但他又想到刚刚易祈安的反应,总令人更加不安。
她的反应是在太出乎人的意料了,实在太过镇定!
而易祈安对着他爹的最后一句话似乎也没听见一般,又顾自吃着桌上的东西,喝着碗里的酒。
九重生不由得问道:“你不怕吗?”
易祈安道:“有何惧怕?”
九重生低着头,也开始喝酒,他实在没有办法回答这样的话,他的担心和害怕本就源于易祈安,而她自己却镇定非常。
易祈安哪里不怕呢?可这时候她太饿了,她只想吃点东西、喝点小酒,才能让她的大脑进入思考,才能让她分析这场奇怪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