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细作报来,说八国之军,尽起营帐,拔寨退去,只在召陵驻扎,召陵与江边刚好一舍。大帐内顿时松了一口气,一班文官又有话说:“看来齐军就是在虚张声势,真要过江,他们也未必能胜。”
也有的说:“早知如此也用不着答应他们贡什么苞茅,自厉王不贡方物,昭王率六师入楚,其结果还不照样是,片甲不归。”
甲:“几车苞茅不算什么,关键是有辱先王之志,当年我祖熊绎处处小心,事事用心,到头来怎么样,不照样是子男封国。苞茅事小,其志大也。”
乙:“谁说不是,我主自立为王,与周室平肩,其志之大可吞天下,如今却要屈居其下,年轻人就是不考虑国体国威。”
文妫忍无可忍,拍案吼道:“够了,尔等皆是我大楚的谋士,胸怀若谷,满腹韬略,八国联军入我楚境,哀家怎么没有听到哪位谋士出一策可以御敌,言一计可以退兵呢?苴让,哀家闻你素有先王之志,眼下齐师所退不远,你可再使八国营帐,就说楚人不献苞茅,让他们尽管打过江来!去,去呀!”
苴让闻言,吓得伏跪于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在文妫的执意坚持之下,十几个士兵砍割了三车苞茅送到王帐前。
楚成王拉着睢阳子的手说:“亚父,委屈你了,有母后撑腰,你尽可放手去做,只要他八国之兵能退,只要能给寡人赢得三年无事,今日之委屈,寡人定有一日会让亚父吐气扬眉。”
睢阳子连连点头。
就这样,三车苞茅被装上快船还有牛羊、酒等****之资载在第二只快船上,直抵对岸,睢子带着苞茅直至三十里处见齐桓公。
齐桓公听说睢阳子又来,吩咐七国诸侯:“将各国车徒,分为七队,分列七方。寡人之兵,屯于南方,以当楚冲。等齐军中鼓响起,七路一齐鸣鼓,器械盔甲,务要十分整齐,以强中国之威势。”
众诸侯齐声喊:“喏!”众诸侯离去了。
睢阳子入帐来见桓公:“楚国犒军物资和贡物苞茅已列于帐外,请方伯过目。”
桓公和管仲跟着睢子来到帐外,只见帐外,八头水牛,二十多头山羊,叫声此起彼伏。桓公令竖貂将楚国犒劳的牛羊酒肉,分送八国****。竖貂应了一声便命人将牛羊、酒肉搬走了。
齐桓公走近楚车,抓了抓上面的苞茅,对睢阳子说:“这些贡品,大夫可自行贡去洛邑,寡人不再过问。”
睢阳子拱手:“是。”
齐桓公:“大夫可曾见过我中国之兵?”
睢阳子:“睢子僻居南服,孤陋寡闻,从未睹过大国之丰采,何况八国盛状,愿借一观。”
齐桓公与睢阳子同登戎辂,望见各国之兵,各占一方,联络数十里不绝。齐军中一声鼓起,七路鼓声相应,正如雷霆震击,骇地惊天。
齐桓公喜形于色,他看了一眼睢子,见睢阳子不露声色。
桓公问睢阳子:“寡人有此兵众,以战,何患不胜?以攻,何患不克?”
睢阳子:“君上所言甚是,我听说,君上之所以主盟中夏者,是为天子宣布德意,抚恤黎元。君上若以仁德泽被诸侯,诸侯谁敢不服?若恃众逞力,楚国虽然偏小,却有长城为寨,汉水为池,池深城峻,有百万之众,正不知如何使用。”
睢阳子话里有话,绵里藏针,让桓公面有惭色。
齐桓公:“大夫不辱使命,楚国有子等贤才,真乃大楚之福!寡人愿与楚国重修先君之好,不知大夫意下如何?”
睢阳子:“此我王久旱望甘霖也,蒙方伯不弃,收我王于同盟,我王自当喜不自胜。”
齐桓公:“寡人愿在召陵与你家王上会盟,不知可否?”
睢阳子:“君上高抬之举,我王原不应推辞,只是八****佐在此,我王……外臣不才,也是大楚成王之亚父,如果方伯愿意,睢子愿替我王盟约。”
齐桓公哈哈大笑:“可。”当晚留睢阳子宿于营中,设宴款待。
是日,齐桓公将雄兵布列坛下,青红黑白旗,按东南西北四方,各自分队,各有将官统领,仲孙湫掌之。
坛分七层以台阶相通,每层俱有壮士,执黄旗把守。坛上建大黄旗一面,绣出“方伯”二字。左悬钟,右设鼓,先将周天子位置摆在上面,坛中间设香案,排列着朱盘玉盂、盛歃盟之器,隰朋掌管。两旁设有金尊玉斝,竖貂掌管。坛西立石柱二根,系着乌牛白马,屠人准备宰杀,东郭牙为傧相,立于阶下迎宾。管仲为相,气象十分整肃。
齐桓公与睢阳子并七国诸侯,依次登坛,齐桓公执牛耳为主盟,管仲为司盟,睢阳子称代楚君立言,同立盟书曰:“自今以后,世通盟好。”
齐恒公先歃,七国与睢阳子依次受歃。众诸侯将血酒混在一起,又分成九杯,举杯对饮。
礼毕,睢阳子再拜致谢,他拉着齐桓公的手说:“我楚国地处南方,久居蛮地,楚国百姓多于林中求生,断不象中原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我大楚百姓心向王化久矣,只恨没有良种,恳求君上能否赐我楚民良种数车,以慰我百姓思稳思富之望。”
齐桓公笑道:“这有何难,我将粮草赐你百车可也。”
睢阳子急忙拜倒:“谢方伯慷慨相赠,如果方伯再能赐我畜力与民耕作,我大楚边民当万代感佩方伯之恩。”
齐桓公也是高兴,当时便答应每国留下马匹百乘,交与睢阳子作为畜力,至此,睢阳子苞茅未贡已得到百车粮草,八百匹良驹,那桓公与睢阳子作别,当下拔寨退去。
消息传回郢都,楚廷文武,皆颂亚父当代奇才,睢阳子带着百车粮草和八百匹战马回到郢都,郢都百姓无不夹道观看。成王下令将这八百匹北方良驹,公母相配,第二年,良驹数量竟越千匹,又从中原请来农师入楚,教百姓耕种,很多以狩猎为生的猎户走出了森林,开始象中原一样,春种秋收,过去的帐篷逐渐被茅屋取代,这是后话。
却说睢阳子来到郢都向楚成王交令,他献上与齐等各君的盟誓,特别是第一件,共事周主,第二件,万世朝贡,顿时引起楚国朝廊一片大哗,过去是文人反对向周天子贡以苞茅宿酒,如今就连那些武将也都对睢阳子大加指责,特别是以斗廉、王梧建等一班老臣,他们说睢阳子一味卑躬屈膝,媚外辱国。先前还为不动一刀一枪便赚得粮草百车、良驹八百多匹而激动不已的满朝文武,此时竟群起一片辱骂之声。
楚成王开始时也觉得亚父委屈,可经不住武将们的气冲牛斗,更经不住文官们的比天说地,借古论今……渐渐地成王也觉得亚父思虑欠妥,考虑不周,特别是代君盟约,更为不妥,虽然自己同意在先,可你也应该知道你虽为亚父,实为君臣,你一个下臣如何能替王上做主?去签定什么丧权辱国的盟约,八百匹战马和一百车的粮草此时越发成了辱国的罪证,痛心的屈辱。就这样,睢子又被打发到了文王陵前去看守坟墓。
睢阳子回到了陵墓,阎之盼、子文、斗班一班兄弟来了,几间茅屋很快便被搭了起来,楚成王又派人送去了不少生活用品,又派卫队专门保护。
睢阳子坐在楚文王墓前,考虑着楚国的前途和出路,他对着陵墓说:“王上,臣又回来了,看来臣逃不出和你作伴的命运,不过这样也好,臣可以在这里静静地和你说说话,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让臣好好想想。想一想我大楚该何去何从。两代君王的藐视一切,以蛮夷自居,可以打破一切陈规戒律,使我大楚从五十里封国到今天的千里之地,奇功至伟无人能及,然而如今我们将要面对整个中原,不讲仁政、不讲礼仪,不讲纲常秩序,一味的蛮干,一味的藐视一切还能走得通吗?大周四百多年不倒,难道仅仅是九鼎镇九州,再没有别的吗?一味的武力真的就能王霸天下吗?中原诸侯从不直接吞并而是治一服不治一死,只要对方纳贡便可,这到底是对是错?”
太多的问号在睢阳子的大脑里闪现着,使他无法找到答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为大楚争取的三年无事,无疑是正确的,尽管他们一致反对,眼下的大楚,完全不是文王时的大楚,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国家需要富国强民,军队需要秣马厉兵……想着想着,一股倦意袭来,睢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此时的文妫正沉浸在对睢阳子的赞叹之中,对朝廊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他赞叹天授亚父与楚,就这张盟约,足保大楚三年无事,在这三年里,不但新政可以得到有效的推行,有子文为相,有睢阳子知兵,又有阎之盼的勤勉,三年之后的大楚将会重新以崭新的姿态立于诸侯面前,先王开创的时代将会在自己儿子的手里再接再励,将大楚推向历史的巅峰。文妫暗暗为大楚庆幸,她祈求先王,保佑大楚风调雨顺,祈求妣丽娘娘保佑大楚早成霸业。
蔡姬来看望太后,带来了让文妫大为吃惊的朝事,文武百官一起反对亚父,说他签订了一张丧权辱国的盟约,而且,文武百官一致要求王上绝不向周天子贡什么苞茅宿酒,他周王室是王,我大楚也是王,他大周有铜鼎九尊,我大楚有铜绿山下用之不尽的铜矿,就我大楚的箭矢便可再造九尊出来。
无知的轻狂让文妫气得脸色煞白,八国联军的轻松退走让那些武将们一味地澎涨起来,她知道,在这些人的鼓动下,大楚将再次走上一条不归路,三年无事的大好局面,将会很快消失。让文妫更为心疼的应该是睢阳子,这个为了自己而和楚国结下不解之缘的睢子,从风华正茂入楚,为了自己,她在宫外塔起了茅屋,虽说,文王为了她去找到了他,却要在死后让其殉葬,如今为了大楚,他两次救大楚于危难,却仍然逃不掉守墓的命运,就其之才,在这个大争的时代,如果到了别国,他定是一个卿大夫无疑,可如今,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排挤于朝廊之外竟无半句怨言,他这是为了什么?
文妫来到楚文王墓前时,睢阳子已经伏在墓前的供桌上睡着了,她从钗环的手里拿过自己为睢子做的袍服盖在睢阳子身上。睢阳子醒了,他睁开眼,见文妫站在面前,忙爬起来向文妫大礼参拜,被文妫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