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恽纳头便拜:“舅舅在上,受外甥一拜。”
田完伸手将熊恽扶了起来:“在你一岁多时,我出使楚国,想不到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母亲可好?”
熊恽点了点头:“母后常常说起舅舅,那时我还小,不记得舅舅。”说着,眼圈开始发红。
田完的鼻子也有些发酸:“不要说你不记得舅舅,只怕你王兄也未必还能记得舅舅,去年真怕齐郑两国打过长江,到现在舅舅还在后怕,听说南方巴人、阎族想趁危攻楚,不知所为何因竟也平安无事?”
熊恽:“那是母后只身去往巴阎,使他们臣服不反,如今,王兄当政,国内还算平安。”
田完:“原来是你母后救了楚国,看来,他熊赀当年对你母亲所做的一切,没有白做,你母亲对得起他了。”
蔡姬受此惊吓,早早便回去了。田完与熊恽甥舅两个直谈到深夜方散,第二天,寺人来招,说穆公接见楚国使臣,熊恽早早动身,整装前往。公事完结,熊恽又去拜望姨母,蔡穆公作陪。
家庭小宴上,蔡姬拉着熊恽的手说:“表哥,送我入齐如何?”
妫奾摇头:“你表哥如今是楚国特使,岂能送你入齐。”
蔡姬:“不,我要表哥送我,如不答应,我便不嫁。”
妫奾:“姬儿,不许胡闹!”
蔡姬将箸一扔,起身道:“谁想嫁谁嫁,我不嫁了。”
蔡姬使起了小姐脾气,竟起身走了出去。
妫奾大喊:“姬儿,姬儿……”
蔡姬没有回头。
妫奾为难地对熊恽说:“看来,她的牛脾气又上来了。”
穆公对母后说:“母后,既然小妹定要表弟去送,明日寡人便派人入楚,请求表弟宽限两月,将公主送出蔡境便是。”
蔡姬一气之下便骑马出了宫门,围着宫墙来回驰骋,直到累了才下马在护城河边的石头上坐下,想想此去山高路远,不但家人难见,只怕连个熟脸之人也难见到,想到这些,不觉泪如雨下。
这时,一根竹笛递了过来:“公主好音,何不吹一曲,一吐胸中郁闷之气。”
蔡姬抬起头来,却见面前站着一人,三十几岁,竟也是儒雅气魄……
蔡姬问道:“你是谁?”
那人道:“曲水睢阳子。”
蔡姬接了竹笛,轻轻吹出一溜音符……
蔡穆公派出使臣再入楚国,使臣递上国书,堵敖看了,上面大意是:嫡公主自幼入楚,与公子熊恽感情深厚,恳求楚王允公子熊恽将蔡姬送至齐境等语。那堵敖看了自也无话可说,许熊恽将蔡国公主送至境上。熊恽在蔡国又兜留了两月有余,直到吉期时,和蔡姬一起上路了。
堵敖派去刺杀熊恽的六个人中只回来一个,虽然被他灭了口,但胸中之气无论如何也出不来。齐姜自文妫被禁足,便和堵敖公开化了,为了防止老太婆和那些臣工们废长立幼,堵敖决心先下手为强杀掉熊恽,使自己稳坐王上宝座。这也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能想起的招数,自从入蔡刺杀失败后,那堵敖便再次派出死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熊恽活着回来。
堵敖执意要置熊恽于死地,并非是长大了变聪明了,而是他感到了来自熊恽的压力,自从他和齐姜明铺明盖之后,朝廊上下已是沸沸扬扬,而大街小巷的传言更让他心惊胆颤,人们将他传为现代版的殷纣王,说他不但将其母圈禁足,而且****后宫,欺母辱父,如此大逆不道的昏君,岂能久长……将来取代堵敖的必是公子熊恽。
这些传闻让斗伯比再也不能安心养病了,这一天,他强打精神,手抱打王鞭,由家人扶着登堂议事。
子元见老元勋上殿,急忙走过去问候:“老元勋今日如何上朝来了?”
斗伯比气的胡须抖动:“我要是再躺下去,我大楚就完了。”
子元忙陪上笑脸:“市井传闻可信也可不信,那些小民村夫嘴里的话又岂能当真,只要下令查禁,这些传言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用不着大惊小怪。”
斗伯比狠狠地往子元脸上吐了一口浓痰:“防口甚于防川,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如此下作。王上坏就坏在你们这帮小人手里,你们一味怂恿,置大楚江山于不顾,你们问问自己,你们这样做,对得起先王吗?对得起老太后吗?”
子元碰了一鼻子灰,再也不敢多嘴。
堵敖上朝,第一个出班奏本的就是斗伯比,不等王上发话,斗伯比便说:“自先王早逝,我大楚危机四伏,如今又有“麦秀之歌”四起,此苍天示警,望王上清宫侧,去小人,重整朝纲。”
堵敖冷笑了一声:“不知老元勋让寡人清宫侧,清的是何人?去小人,去的又是那个?”
斗伯比:“清宫侧自然是清那个为祸后宫的齐姜,去小人,就是去你那王叔子元!子元他独揽朝纲,王权独断……”
堵敖拍案而起:“斗伯比!寡人看你是病糊涂了,寡人念你体衰年迈不跟你计较,但也容不得你在朝廊之上胡说八道,你藐视君王、大逆不道,倚老卖老,辱我朝臣,以罪当斩,寡人念你前朝老臣,年迈糊涂,来呀,将斗伯比去官夺爵,赶回斗族养老去吧。”
斗伯比:“你……,我打死你个昏君。”说着高举打王鞭,直趋上去。
武士见状,急忙上前拦住斗伯比。
堵敖大吼:“把打王鞭给寡人夺下来,赶他出去!”
武士们不由分说一把将鞭夺了,将斗伯比架了出去。
斗伯比大骂:“堵敖,你个昏君,我大楚江山,就要毁在你的手里啊……昏君,昏君……”
斗伯比回到府内,怒气填胸,只觉喉头发热,发甜,一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当时便不省人事,及至半夜才算醒来,迷迷糊糊中看见一人坐在自己身边,忙使劲睁开眼睛,原来是睢阳子。
斗伯比颤颤微微伸出手:“睢子,救救大楚吧,救救大楚吧……”
睢阳子急忙握住斗伯比的手。
斗伯比说:“王上让你殉葬,是大王的私心,你不要放在心上,子元,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堵敖欺母辱父,****后宫,他……不是不知,却熟视无睹,他……他有着不可推卸之罪,保护好公子,保护好公子……只要公子在,大楚还有希望……”
斗谷跪在榻前,哭泣着:“爹呀,你别说了,休息会儿吧。”
斗伯比艰难地摇了摇头,继续说着:“我只怕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大楚危在旦夕,扶垒卵于即倒,只有……一人,她就是太后……太后哇……”
斗伯比说罢,睁着眼睛,将头一歪,气绝而亡。
消息传到宫里,文妫木呆呆地坐在那里,轻声自语着:“先王,这都是臣妾之罪,哀家只是想给他一个机会,指望他能幡然悔过,没想到他……哀家要亲手废掉他,哀家再也不能让他害人了……”
钗环紧紧搂着文妫,泣声道:“不能,不能呀公主,他可是你的儿子,他可是你的儿子呀公主……”
文妫摇了摇头:“他不是,他是孽畜。”
就在这时,寺人来报,说大王来了,文妫呆呆坐在那里仍旧一动不动。
堵敖进来,大礼参拜:“母后,去送表妹出阁的使臣,在……在长江里,全……全都死了,我那小弟……我那小弟也死了母后……”以头触地,哭嚎了两声:“母后哇……母后哇……”
文妫突然抓起面前的盘子等物砸了过去:“滚出去,滚!”
堵敖急忙爬了起来,心虚地对钗环说:“钗环姑姑,母后,小弟不在了,还有我在呢,请母后千万不要过度悲伤,千万不要……”
文妫再一次抓起东西砸了过来,堵敖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文妫大哭起来……钗环紧紧搂着文妫:“公主哇,你说,王上说的可是真的吗?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文妫依在靠背上,她已经是有气无力了:“是他亲手干的,错不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蔡国行刺失败后,那堵敖又在使臣归来的必经之路上设下死士,这一次,他们经过了缜密的布署。
熊恽将公主蔡姬送到蔡境,那蔡姬笑嘻嘻地将一个面具戴在熊恽脸上,说是有人托她送给表哥的,不许摘下来,还说这个东西可保表哥平安回家。
熊恽纳闷,问蔡姬:“谁送我的?”
蔡姬凑到熊恽耳边悄悄说:“不告诉你。”说完,笑嘻嘻地上了轿车。
公主的车驾走远了,熊恽和姨母表兄穆公作别,一行人从蔡地直奔楚国,他们来到长江边上时,天色已晚,使臣五六人(因为要送公主,其他人先回去了)只好在驿馆内歇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熊恽起来,窗外又响起敲窗的声音,熊恽将窗子打开,从外面跳进来一人,熊恽不认识这个人。那人说前面就是长江了,请公子打开锦囊。熊恽猛然想起前番睢阳子所赠锦囊,急忙将锦囊打开,按锦囊所言,他将面具交给那人,又将衣服和那人调换了。
那人拱手说了声:“保重!”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熊恽一行人到了江边,早有大船来接,艄公将船浆递过来,让熊恽抓牢跳上船去,接着所有人等也都纷纷上船,那艄公喊了一声:“开船喽……”便将船桨往岸上一点,船便离岸向着江心驶去。谁知船到江心,先是船底漏水,接下来整个船身竟一片一片地解体了,所有人等,全都落入水中,也有几个只在江中翻了几下便不见了,有的人死死抱住船板,江心里顿时呼喊一片,就在这时,远远只见从上游驶来一艘快船。
水中之人纷纷向着来船高喊:“救命呀……救命……”
快船转眼便来到近前,落水者抱着木板用手刨水,直向船边靠去,船上十几个人手执长枪,突然向他们刺扎过来,游过去的被扎得鲜血直冒,后面的一看又急忙往后游去,那船上之人,近的用刀砍枪刺,远的便用箭射,弩击。眨眼之间,江面上一片血红,那船又调转船头,随着尸体飘行了三五里地,见再无活人,这才转过船头直向对岸驶去。
这些人回到岸上,去向上司报告,说:“所有人尽死江中,没留一个活口。”
那上司自是非常高兴,当时便命人摆下几案,美酒数瓮,一位宰夫将一只烤全羊抬了上来。
上司说:“兄弟们,辛苦了,请自便。”
那些人等也不客气,尽管大吃猛喝,那上司看看大家吃的起劲,便退了出去,谁知他一出去,那门上便落了大锁,接着从窗子上倒进来数瓮清油,接下来,便有火把扔入,那些人正吃的起劲,猛然闻到一股呛鼻的烟味,回头一看,见火焰卷了过来,吓得他们四处奔逃,有的直扑窗前,只见外面齐刷刷十数杆长枪,见人就捅,不大一会儿,窗前便扎翻几个,其他人一看窗子被封死了,又向四周乱窜,哪里还能出去,不多工夫,那些人连烤带烧带烟熏,竟无一个能够逃出来,整个房子就象堆起来的柴堆,火焰冲天。
如果说熊恽的死让堵敖放下了心,那么斗伯比的死让熊子元没了忌惮,自楚文王死后,那子元便一跃而成了名副其实的令尹,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不但手握阴阳,口含天宣,而且是笑里藏刀,文臣武将无一人不惧,再加上堵敖的过份依赖,让他气熖熏天,老太后突然去世,更让他成了脱缰的野马,再也没有可以制服他的笼头和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