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敖紧咬牙关,今天毕竟是他要面对大臣,而且是要向大臣交实底的时候。这天,他没有打盹儿,而是一上朝便作好了干仗的准备,大臣们位列两班,静等着王上发话。
堵敖扫了一眼大家,然后才道:“昨天寡人说,寡人要大婚,虽说寡人还不到八八之数,可是,老祖大婚也只有十四岁,这些臣工们心里清楚,斗大人,寡人说的对吗?”
斗廉出班:“王上说的没错,不过……”
不等斗廉说下去,那堵敖便截断了他的话:“没有什么不过,寡人什么时候大婚,原本用不着和你们商量,这是寡人的私家之事,当由母后做主即可,母后如今退居万寿殿,寡人也不愿让母后太过劳心,今日寡人就跟诸位臣工说一声。”
子元出班:“王上,臣下斗胆问一句,就算王上要大婚,她是哪国的公主这总应该说一声吧,至少将来在军国大事上也好有所偏重。”
堵敖一拍案几站了起来:“什么哪国公主,难道只有哪国公主可以配得上寡人吗?寡人今天就告诉你们,寡人看上的那个人,她就是齐国公主,齐姜。”
此语一出,整个朝廊上一片大哗。
一个大臣出班谏止:“王上不可,齐姜是先王的女人,当今的太后,她是你的婶娘,如此,不但乱了纲常,周礼何在?”
堵敖大声反驳:“我皇爷爷说过,我们是蛮夷,何时讲过什么周礼!”
苴让出班:“王上,王祖考虽然自称蛮夷,可我等皆是黄帝之后,天下正统呀,先祖考在世时,便发誓要率领楚人回家祭祖,虽然他们一个个仙逝了,可他们都是倒在了祭祖的路上,王上,你如此行径,岂不让天下笑话。再说,当年齐国嫁女,嫁的可是先主文王,此事天下共知,就连周王室也来贺喜,如今,王上要与先王共事一女,此……此……等如何出口……你……你置臣……臣工于何地,这庙堂之上,这冠盖之下,岂……岂不全是禽兽!”
堵敖大吼:“好哇,好你个苴让,你敢骂寡人是禽兽,来呀,把他拉出去斩了!”
武士们闯了上来,拖着苴让就走。
苴让大喊:“王上,此女断不可娶呀王上,请王上收回成命,王上……”
一文臣出班跪倒:“王上,先王令臣等教化万民,制典章教习法度,乐礼有节,鼎食有序,乐礼鼎食尚不能僭越,况人伦乎,王上此举,使典章尽废,让臣何以教人,请王上容臣辞去。”
一班文臣一起向前:“王上,容臣等辞去。”
堵敖指着文臣:“你……你们反了,反了……,武士何在!”
一个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慢着!”
堵敖看时,只见文妫带着苴让大步走来。
文妫向着堵敖躬了一下身子:“哀家,见过王上。”
原来,斗廉见堵敖要娶姜氏,又见堵敖要斩苴让,知道今日若无太后亲临,恐难收场,于是,他便暗使寺人去请太后。文妫知道这个不知深浅的王上,自己的儿子,已经把她担心、害怕、千方百计掩盖的那件事抖了出来,而且是在朝廊之上,自己的这个儿子,已经无可救药了,再接下来,就是万丈深渊。她心惊肉跳,她知道,就算堵敖千般不是,他也是自己的儿子,她必须毫无选择地站在儿子一边。
此时正值堵敖和大臣们僵持不下。堵敖见母后来了,心下暗想,好哇,你总算是跳出来了,便坐下身子将头转向一边。
文妫见堵敖将脸转向一边,她这才转身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大臣:“各位大人,你们都是先王授于王上的柱国大臣,你们都是大楚的栋梁,意见相左,可以争、可以辩,但不可以去!因为你们没这个权力,千里江山,百万黎庶,一句不合,便拂袖而去,你们离开的单单是你们的王上吗?不!试问,你们把祖宗的江山置于何地?把百万黎庶置于何地?又把先王的嘱托,百姓的期盼置于何地?你们不管不顾地走了,扔下这一摊又指望何人来这里收拾,是让郑国还是让齐国,是让秦国还是让晋国,你们这是不折不扣的欺君!”
文臣们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他们以头触地:“太后骂的是,不过……”
一文臣向前爬了几步:“太后,王上执意要娶姜氏,那姜氏可是先王之妻啊……”
文妫大吼:“放肆!姜夫人德备贤淑,尔等也敢口出秽言?”
那文臣急忙以头触地:“臣不敢!”
文妫缓了一口气:“也是,先王殡天,哀家又不得不出使南方,王上年幼,姜夫人视王上如己出,百般爱护,才使王上将母子亲情误作男女之情,这也有情可原,可你们,身为臣工,不知替王上化解,反而一味顶撞,你也是熟读周礼之近臣,哀家问你,这也是为臣之道吗?”
那文臣急忙磕头,他一叠连声地说:“臣知罪了,请太后责罚。”
谁知那堵敖并不买帐,他拍案而起:“母后,寡人的事用不着你来这里多嘴!”
文妫闻言,躬身道:“是,王上。”
堵敖又坐下了,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母后,寡人来问你,你一句一个周礼,一句一个君臣,这周礼中哪一条写着,女人可以干政!又有哪一条写着,女人可以在朝廊之上指手划脚,喝斥群臣?”
文妫忙道:“周礼之中确实没有这么写,母后知错了。”
堵敖拍案道:“好,母后既然知错,那儿臣就罚你禁足,禁你在万寿宫替父王祈祷,为太后祈福,没有寡人的许可,不许母后出万寿宫一步,你能做得到吗?”
文妫再次躬身:“臣……可以做到。”
堵敖点头:“既然母后可以做到,来人,把太后送到万寿宫去。”
几个寺人走了上来。
文妫向堵敖躬身:“臣谢王上!”
堵敖摆了摆手,文妫跟着寺人走了。
子元喊了一声:“王上,你想干什么?”
堵敖:“子元,你也看到了,在这庙堂之上,寡人才是王上,退朝!”
子元还想说什么,那堵敖起身走了。
斗廉自下朝后没有回家,而是去拜见了老元勋斗伯比,他将朝堂上的事儿一一说了一遍,气得斗伯比连连击案:“忤逆,忤逆……王上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嫡长子呀,大楚不幸,大楚不幸呀!”
睢阳子坐在山坡的石头上想着心事,夜深了,顺着山沟刮来的风还是有些寒意,邓芈将一件衣服披在他的身上,睢阳子让邓芈坐在自己身边……
邓芈:“王嫂真的被禁足了吗?”
睢阳子点了点头:“文夫人一昧迁就儿子,这并非大楚之福,只怕她是在养虎为患,她是过不了母子情这道关啊。”
邓芈:“难道,堵敖真的没救了吗?”
睢阳子摇了摇头:“他回不了头了。妫儿这么维护儿子,只能让他更加肆无忌惮,这条道他会越走越远!大楚已经到了十字路口……文王开创的尚文之风已经没有了,什么仁爱、诚信,什么底线,已经都不在了,堵敖再走下去,势必要葬送几代人为之拚杀的大楚。芈儿,我想下山一趟。”
邓芈:“我跟你去。”
睢阳子:“眼下还不是时候。文夫人过不了情感这道关,我必须帮他一把。”
邓芈点了点头。
太后被禁足的消息传到了阎族部落,那阎无多叫来部族头人们坐在一起商议着,阎无多说:“娘娘德备天下万人敬仰,如今却遭忤逆之子禁足,如今我要去开导开导这个混蛋王上,王上如果能听,也算是老奴为娘娘做了德事一件,如果昏君不听,恐怕我也就回不来了,今天,我请大家来,就是想请诸位给我做个见证,今天我把头人传给二弟,万一我回不来,逢年过节,也送些钱给我花。”
二头人拉着阎无多的手哭着说:“哥哥非去不可吗?”
阎无多坚定地:“非去不可!”
阎无多带了鸮鸟数只来到郢都,他先请子元从中通融,一是进宫去见太后,说太后去年在阎族,差一点儿丢了性命,阎族父老感太后深恩,想进宫看上一眼。子元听了当下命人将阎无多送进宫里,文妫听说阎无多来了,急忙命人请了进去。
阎无多远远地便哭拜于地:“乡亲们听说娘娘被禁足,知道小老儿来看望娘娘,纷纷让小老儿带话给娘娘,说,他们想你呀,希望娘娘有朝一日能再到阎家看看。”
文妫让钗环将阎无多扶了起来,请进殿内。
阎无多将一包包稻种、菜籽、花草等作物一一呈了上去:“这都是那片土地上种出来的,这是阎门的一点儿心意,望娘娘找一片土地撒下,可以当花草看的。”
文妫将包裹一一让寺人收了,她让钗环告诉厨上,她要在万寿宫待客。
阎无多连连摆手:“小老儿还得去见王上,恐怕要和王上一起进食。小老儿另外为王上带来了一些野味,想就此献给王上。”
文妫只好将阎无多送到门外,因有王上的禁足令,几个寺人便上前拦住文妫,文妫停了下来,那阎无多见了又落下泪来。
阎无多:“娘娘就此留步吧,小老儿告辞了。”
阎无多来晋见堵敖,堵敖听说阎族百姓专门跑来给他晋献野味,十分高兴,这是他登基已来,第一次接受百姓的朝拜。为了吃到由百姓从下面献上来的野味,堵敖早早便让人把齐姜也接来了,阎无多之前先去拜见了太后,然后才来拜见自己,这让堵敖很不痛快,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接受百姓朝拜,所以他仍然面带笑容。
阎无多将鸮鸟拿出来:“臣特意打了这些鸟,请王上和太后尝尝。”
宰夫就在大王身边,没等阎无多将鸮鸟掏出来,便伸手将阎无多的搭裢接过,提了出去。不多时,两盆鸮鸟肉被送到了王上和阎无多的面前。
堵敖尝了一口,味道奇美,忙问:“这是什么鸟哇?如此好吃。”
阎无多:“此鸟名叫鸮鸟,白天如瞎子一般,晚上却能目察秋毫,大东西视而不见,小东西却看得非常清楚。幼时受母哺育,待长大后,却啄食其母,此鸟当地又叫不孝之鸟,所以特意捕来献于大王。”
堵敖连连点头。那齐姜何等聪明,她的脸当即便沉了下来。
阎无多也不看他们,只是拿着箸指着盆里的肉一昧地说着:“此鸟生于楚国,其它地方很少能够吃到,王上生在深宫,很难有机会见到此鸟,不孝的畜牲人人得而食之,这种鸟儿难得……”
宰夫又端上来一只蒸羊,堵敖命宰夫割一条羊腿给阎无多送过去。阎无多在席上谢了王上,他只拣好肉,用布包裹,装进袖内。
堵敖不解,问阎无多:“阎头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阎无多:“回王上,小臣家境贫寒,又有老母在堂,每日只能采野菜让老娘糊口,从没有吃过这等美味,今王上赐给小臣一条羊腿,而老母却连一块肉也无法尝到,想想老娘,小臣实难下咽。我想把这些带回去,给老娘做一碗羮吃,这骨缝里的肉已经足够小臣吃的了,小臣替老娘谢谢王上。”
堵敖终于听明白了,他一下子将食案掀翻吼道:“阎无多,寡人好生待你你却处处挖苦寡人,什么鸮鸟啄母?分明借机讽刺寡人,来人!把这个狂徒给寡人拿下!”
武士们将阎无多按住。
阎无多大声说道:“既然王上听出来了,说明你还有药可医,娘娘何等高贵,为了你的江山四处奔波,抛头露面,如今你不知娘恩为何物,竟将太后禁足,如此之人,与鸮鸟何异,你为人尚且不能,何以为君,我大楚君王也有十数位之多,又何时出过你这等不孝的子孙。”
堵敖大吼:“推出去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