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前的一片空地上,邓芈正在将种子撒进土地里,睢阳子从远处挑水走来,邓芈赤着脚迎了过去,接下水桶,将水一勺一勺地浇进土里……
斗班赶着车出现在山口,远远地朝这边喊道:“先生……”
睢阳子看了脸上露出笑容,拉起邓芈:“走。”
说着便和邓芈向着山洞走去,斗班将车上的生活用品一一搬进洞里,忙乎完了,睢阳子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邓芈说:“你们说话,我给你们做点儿吃的。”
斗班又从车上搬下一瓮酒走过来,给睢阳子倒了一碗,邓芈也切好牛肉端了出来。
睢阳子说:“说说,郢都怎么样?”
斗班摸了一下嘴巴:“为了安抚巴人,十多天前,文夫人便一个人进了巴人部落……”
睢阳子情急之下一下子抓住斗班肩膀,斗班一怔,嘴里的肉一下子掉了下来,邓芈白了睢阳子一眼。
睢阳子这才丢开斗班,问他:“你是说,她一个人去的?”
斗班点点头:“不是,还有少殿下呢,昨天从郢都运往元上苗区二十车粮草,听说苗区大旱,都饿死人了。我兄长斗谷害怕文夫人有事,前天就挑了几个人去了苗区。”
睢阳子一推斗班:“别吃了,你现在就走,你告诉斗谷,我这里用不着他操心,倒是要保护好文夫人,如果南边不动,北边就不会有事。”
斗班:“好。”
睢阳子:“还有,让他小心那个占巴,万不得已就先弄死他。”
斗班:“明白。”顺手抓了块肉,匆匆走了。
邓芈望着斗班离去的方向,说:“看来我嫂子为了大楚,她命都不要了。”
睢阳子将邓芈搂在怀里:“她已经完完全全是个楚人了。”
优走进文妫大帐,拱手:“母后,那兰多有要事禀告母后。”
文妫说:“让他进来吧。”
优一摆手,那兰多进来了,大礼参拜:“今天我听到占巴说,娘娘知道了巴人的底细,他们要害娘娘。”
文妫笑了笑:“他们现在还不敢,只要我不离开这里,他们就不敢动我,我是他们手里最好的人质,谢谢你,明天有多少人上工?”
那兰多:“你们走后,那占巴派人各村各寨通知,明天谁也不许到河堤上去。”
文妫问:“为什么?”
那兰多:“他说,这是娘娘的计策,如果我们出了工,楚国大军一定会打过来。到时候,我们的家就没了。”
文妫:“真是可恶!……,这样吧,你今晚再挨村挨寨去跑一趟,就说明天我要亲上大堤,如果楚军打来,就让兄弟们先杀了我,你再告诉大家,无论是哪村哪保去了大堤,就说我再赏百金。”
那兰多说了声“喏”,便匆匆离去,他骑着马,一村一寨地窜着,天平明时,他已经回来了,稍稍闭了一会儿眼,便带着自己的家人跟在娘娘车驾后面向大堤走去……
这天晚上,巴颜和占巴围着一盆山鸡一直吃了半夜,占巴摸着他的山羊胡子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呀,就拿这几个钱,把我们苦苦经营的联盟全搅乱了,这个女人决不能留。”
巴颜摇摇头:“有她在,我们还安全些,如果她真的死在这里,我觉得楚军真的就该来了,那个时候的楚军一定会像虎狼一样……如果楚军真来,我想问你,咱能有几分胜算?”
占巴:“怎么说,也应有七分。”
巴颜:“屁,只怕连三分都不会有!也好,只要她文妫不走,我巴颜也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占巴又喝了一口酒:“我看这只能算是暂时,你想,咱们杀的可是楚国的王上,他能善罢干休?只怕你想跟人家亲近,人家也未必会和你亲近,动手是迟早的事儿,眼下,他怕的不单单是我们,还有北边。只要我们一动手,北边必动,我们不能让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她让老百姓兴修水利,又是金子又是粮食,她要干什么,她就是要我们抽不出手来,我们大意了,一开始就不该让她到这里来,这回全乱了,是我战巴小瞧她了。明天,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练兵,抓紧时间备战,只要我们不再听她的,我们就会把被动的局面扭转过来,我们就是他大楚头上的一把剑,她文妫就得乖乖地听我们的,我听说二姑娘回来了?”
巴颜点了点头:“我也是刚听人说。”
占巴抬起醉眼:“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他斗家背后可是连着大楚连着郢都哇,虽说这几年斗家在庙堂势力大不如从前了,死的死老的老,可别忘了,斗家可还是熊氏一族所依赖的柱国之臣呢。”
巴颜说:“这个你放心,我的女儿我了解,她不会胳膊肘往外拐,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占巴说着说着,他的眼已经睁不开了,身子一歪便呼呼地睡着了……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杆才算醒来,占巴喊醒巴颜,两个人走出帐外。
两个亲兵走过来,向两位躬身:“头人醒了。”
巴颜问:“娘娘还没起床吗?”
一亲兵:“娘娘她一大早就上大堤了。”
巴颜吃惊地看了一眼占巴:“你去,到各村寨去看看,看看练兵场上到底有多少人。”
亲兵答应一声,刚要转身离去,就见有一匹马快速奔来,那兵在不远处跳下马来,他喊道:“头人,各村寨所有的人都上大堤了。”
巴颜闻声大怒:“反了,他们都反了。”
占巴大喊一声:“备马!”
巴颜和占巴骑上马,顺着大路向着大堤方向疾驰而去,远远地看到大堤上人如蚁群,巴颜跳下战马,向着人群走去,他边走边喊:“停下来,都停下来!”
一个年青人跑了过来,气急败坏地说:“巴颜大叔,这些人今天一早就上了大堤,头人上去了,正催促他们回去,可没人听呀,他们都说,大王出钱,修自己的河道,浇自家的田,这是多大的好事儿……”
巴颜不等他说完便骂道:“放屁,这是那个女人用的诡计,这是阴谋,叫你们的头人过来,都停下,统统停下!我告诉你们,要不了三天,那楚人定会杀来,到时你们就知道了,到底是不是好事儿,叫他们停下来,快去呀。”
这时,文妫戴着面罩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仗剑提枪的优儿。
文妫甜甜地喊了一声:“巴公。”
那巴颜看也不看,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径直爬上大堤,大喊着:“停下,都停下!”他挥着鞭子在民工身上抽着,“听见没有统统停下,停下,都给我停下!”
钗环扶着文妫走上大堤,文妫仍旧笑眯眯地说:“别叫了,这条河不出三个月,就会完工,到时我们的水田,再也不会干涸,就算是发大水,也不会涝了。”
巴颜气得指着文妫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到底干什么来了?你说!”
文妫:“巴公,哀家来干什么你看不出来吗?哀家就是要让这里变的有饭吃,有衣穿,让这里山美水美,变成我大楚的渔米之乡。”
巴颜吼道:“你……你做梦吧,来人!”
十几个大兵跑过来。
巴颜用鞭子一指文妫,命令兵丁:“把她给我抓起来!”
优从妫的身后一下子窜了过来,宝剑架在了巴颜脖子上,斗谷于莬、斗班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斗班将剑架在占巴脖子上,斗谷于莬横身护在文妫前……
巴颜厉声呵道:“优儿,我是你外公。”
优儿将牙一咬:“我娘说过,你是我的杀父仇人!如果娘娘发话,我现在就替父王报仇了,你信吗?”
文妫将斗谷推开,她将优儿的剑从巴颜脖子上拿开,静静地说:“巴公,如果这个时候,天兵到来,你挡得住吗?你是巴人的头人,你应该让你的族人跟着你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才对,可是你看看,多少年来,河道荒芜,非涝即旱,你就睡得着觉,吃的下饭吗?这么多年,他们跟着你,除了打仗就是练兵,到头来,你收获的除了仇恨还有什么?我说了,我来,就是为了让这里的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做不到这一点,我不会走的,有本事你尽管来杀我好了,放了他们。”
斗家的人都撤了手里的兵器。
占巴心虚地对巴颜说:“咱们回吧。”
文妫走到占巴面前,问他:“你是国师?”
占巴急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一个巴人。”
文妫说:“你好好劝劝巴公,如果大楚要对巴人下手,王上晏驾时,那些带孝的兵将就已经下手了,也等不到今天,你以为,你一时得手,就能处处得手吗?楚王虽去,可还有新王,我大楚地方不大,可也是地广千里,战车千乘,就算周天子,他也得掂量掂量,你巴人比起周天子如何?”
占巴一叠连声地:“那是那是……”
占巴拉了巴颜一把,巴颜这才翻身上马,占巴向文妫躬了躬身子,急急地跟在巴颜身后,匆匆上马离去……
回到大帐里,斗谷和斗班在文妫面前坐下了,文妫让钗环招待面前的客人,然后让所有的人退了出去。
文妫问斗谷:“阳子他好吗?邓芈公主怎么样?”
斗谷小声道:“王上临终前,向斗廉、子元还有屈重下过一道密旨,要睢阳子陪葬,睢子知道王上必不能容他,送你们出宫后,他就带着邓芈公主一起离开了郢都,眼下正躲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先生说,大楚的命运到了一个节骨眼上,他必须把一些事情好好想清楚,娘娘到了巴人这里,先生早就知道了,你进来的第二天,我们就进来了,先生说过,不到万不得己,不许我们露面……”
文妫宽慰地点了点头:“谢谢睢先生了。”
斗谷:“先生眼下最担心的是娘娘的安危,先生说,王上年少,政局不稳,人心思变,你在这里一天,大楚就安全一天,也就为大楚争取了一天的时间,郑国虽然陈兵境上,但他们也不敢轻举忘动,三良虽然足智多谋,但他也得掂量掂量,这一口咬下去,他们能不能咽得下去,别忘了,他郑国也是复国不久,也需要国内稳定。”
文妫想了想:“睢先生眼下还不宜出面,总有一天,哀家会让他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廊之上,来为我大楚效力,你转告他,就说妫儿谢谢他了,眼下,哀家最不放心的还是那个占巴,今日在大堤上,不单单有你们,只怕还会有郑国的细作,那占巴一但和郑国拉起手来,只怕我们所做的一切就算白费了。”
斗谷:“臣下明白。”
斗谷临走时将斗班留了下来,要他和优儿一起保护娘娘的安全。
那占巴跟着巴颜回到驻地,一味长吁短叹,他一个人背着手在林子边上转着,今天大堤上的事让他看明白了,别看她文妫一人而来,还真不敢小看,斗家兄弟的出现说明,在文妫周围不知还有多少人藏身暗处,那老狗巴颜一味袒护,早晚要吃苦头的。一旦让楚人缓过劲儿来,她又岂能轻饶巴人?自己跻身郑国庙堂的想法,还能实现吗?
就在这时,突然从后面飞过一只麻袋,迅速将占巴套住,只听一个声音阴阴地说:“别动,敢再动我先捅死你。”接着两个人抬着麻袋进了林子,不知过了多久,占巴被倒了出来,睁眼看着周围,也不知这是哪里,一枝油松插在石缝里,将山洞照得一片混沌,一个中年人走到他面前,只留着两只眼睛,鼻子下面被黑纱遮住,只听他阴阴地说道:“占巴,你的信,我主已经收到了,现在你只要做一件事,我主便可让你跻身庙堂。”
占巴慌忙爬了起来:“你……你们是郑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