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公进了藏书房,将在那里伺候的寺人宫女统统赶了出去。
杵臼撞了进来:“三哥……君侯。”
庄公转过身来,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盯着杵臼:“这个妖女绝对不能留,绝对……”
杵臼急忙匍匐在地:“不,三哥,君……君上……,那周太史的话……”
门外传来宰伯的声音“吉兆啊,吉兆啊……”,随着话音,宰伯手持一枝桃花跑了进来,上前对庄公行礼:“君上,君上,吉兆啊,真是吉兆,刚刚整个后花园里的桃花全开放了……”
庄公拿起案上一册竹简扔向宰伯:“滚,滚!”
宰伯急忙躬身退了下去,庄公来回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决绝地向外走去,杵臼知道三哥要去做什么,他快爬两步抱着庄公的腿:“君侯……君侯,“天予之岂能不授”,你听我说呀君侯……”
庄公一脚将杵臼踢开,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陈宫里到处是一派喜气,小生命的到来,毕竟给这个暮气沉沉的宫苑带来了些许喜气,然而,这缕喜气却由于周太史的咒语变的沉重而不祥。虽然正值阳春三月,但天气却还是乍暖还寒,尤其晚上,风有些凉,这凉凉的风刮着庄公的脸,由脖颈入胸,却丝毫无法让他愤怒的情绪有些许消减,他心疼陈宛十月怀胎不易,生几生死几死才生下这个孽障的艰辛……他为陈宛感到不值……
陈宛的卧寝内,女医巫将孩子搂在怀里,陈宛幸福地望着女儿粉嫩粉嫩的脸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额头上的桃花胎记:“真漂亮,这小脸蛋,像朵桃花,呃,君上他知道了吗?”
女医巫不看陈宛:“知道了,刚才前面……君上他有事先走了。”
话音刚落,林匆匆走了进来:“宛儿……”他快步走到榻前,坐在榻沿上,用丈夫所特有的关爱眼神望着陈宛:“让你受苦了。”
陈宛避开林的视线:“对不起,臣妾……让你失望了……”
林用手制止陈宛:“宛儿,这个孩子咱不能要,她是个妖孽……”
林抱过婴孩,陈宛大吃一惊,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把孩子给我,快把孩子给我,给我……”
林哀求地:“宛儿……周太史的话句句应验,她是会毁掉我们陈国的。”
陈宛歇斯底里:“不!把孩子给我——”
林把婴孩递给女医巫:“去,把她扔了,扔的越远越好,不见山不见水,要不然,我就宰了你!快去!”
女医巫忐忑地抱着婴孩,唱了声:“喏……”女医巫回望了一眼声嘶力竭的陈宛,一扭头冲了出去。
林紧紧地搂着陈宛,陈宛的挣扎变成了徒劳……
陈宛用尽全力地喊着:“你回来,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由于产后的虚弱,她在喊出最后一声后,身子软软地靠在林的怀里失去了知觉……犹如进入了沉沉的梦境……
陈庄公离开了椒房殿,钗环和仆女们一下子全活了,第一个跑到陈宛面前的是钗环,她紧紧将陈宛搂住,用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奾站在门外不敢进来,她根本不会理解,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见大人流泪她也流泪,钗环一个劲地呼喊着:“公主,公主……”
陈宛抬起头,她哀求地望着钗环:“君上说她是妖孽,她不是,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哇。”
钗环连连点头:“公主,你歇歇吧,君上也心痛,那也是君上的孩子不是,或许这是件好事儿,或许小公主就此还能逃条活命呢……”
陈宛顿时不哭了,她推着钗环:“去,你去,看看孩子扔哪儿了,你再给我抱回来,去,去呀。”
钗环哭着被陈宛推开,嘴里说着:“我去,我这就去……”却迈不开脚,动不了腿,见陈宛又要下床,她便急忙快走几步走了出去,在门口顺手拉着奾快步走下台阶。她不知道该往哪去,就算真把二公主找回来哪又能怎么样,既然连君上都不想要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她就只能去死。钗环搂着奾,远远地躲在后宫的假山后面抹着眼泪,奾不解地问:“小弟弟去哪儿了?”钗环终于哭出声来,她把奾搂在怀里,让她的小身体堵住自己的嘴:“小弟弟……没了……”
医巫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往前走着,嘴里不停地嘟哝着:“要见山,要见水,要见山要见水……”不知走了多远,前面远远的望见青山郁郁,苍翠茫茫,医巫抱着孩子不管不顾地往山上走着,她越走越高,越走越远,突然停下来,茫然四顾:“水,要见水,对,要见水。”
医巫又顺着小道往下走,走了一会儿,听见水声潺潺,只见一条小溪淙淙泊泊,蜿蜒而下,女巫转着圈地看着嘴里不停地说:“有山有水,就是这儿了,就是这儿了。”医巫将孩子放下,孩子吭吭两声又睡着了,她向着孩子连连拜着:“公主哇,是你爹娘不要你的,你不要怪我,别怪我,是君上让我扔你的,你别怪我,别怪我……”
女医巫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车转身匆匆走了,正往前走着,突然看见一哨马队旋风似地卷地而来,吓得她急忙躲闪一旁,只听一声断呵:“扔哪儿了?”
女医巫抬眼一看见是君侯,急忙跪倒,抬手一指:“扔那下面去了,就那高峰下面。”
陈庄公圈转马头,又是一鞭,马队从她身边风一般地刮了过去……陈庄公在医巫指的地方下了马,走到一块石头上,往下看时,只见一只斑斓猛虎静静地卧在石头后边,半截身子露在外面,陈万与卫队士兵一下子挡在陈庄公面前,陈庄公用鞭子一指:“去看看!看看孩子是不是被它吃了。”
陈万闻说,便攀着一步步走了下去,他们绕到对面,只见那只老虎平躺着,在它两腿之间,正架着一个布包,再仔细一看,只见一个小头,衔着虎的****正在吃奶……陈万看此情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向后摆了摆手,不知是怕吓着孩子还是怕惊动猛虎,卫队前队变后队退了回来。
陈万快走几步禀道:“报君上,那只老虎正在给一个孩子哺乳。”
庄公闻言不可思议地再一次登上石头,他看了一会儿,自语道:“真是妖女,给我射死她,射!”
陈万一打手势,卫队兵士纷纷向着猛虎放箭,只见猛虎似乎受到一击,猛地弹起,一声长吼,那虎嘴里叼着一物竟向着远处奔去……
陈万大喊:“君上,不好,那孩子被老虎叼走了……”
庄公望见老虎叼着蓝布包裹向着远处奔去,心里五味杂陈,良久他吼了一声:“走!”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这件怪事很快便在宫里传开了……
钗环再次走进椒房殿时,陈宛醒了,也许是她的泪哭干了,她大睁着两眼望着一个方向发呆,犹如木偶。钗环从一个女仆手里接过那碗专门为产妇调制的乌鸡白凤汤,一口一口地喂着陈宛,陈宛从不主动张嘴,每当条羹碰着牙时,她才张开嘴,一任钗环将羹汤倒进去,两个宫娥在门口小声地说着什么,钗环听不下去了,走到女仆面前将碗往托盘子里一顿,对外面呵道:“你们两个小蹄子,在外面嘀咕什么?”
两个宫娥吓了一跳,急忙爬了进来:“姑姑……我们是说,我们是说……”
钗环:“说呀!”
另一个急忙磕头:“奴婢再也不敢了,请姑姑宽恕,我们刚才听前面伺候君上的小喜子说,说昨天君上碰到一件怪事,在西山断崖下看到一只老虎正在给一个孩子喂奶,我们都不信,可他们说,这是前庭卫士们说的,是他们亲眼看见的,我们也觉得稀奇……就……”
钗环怕她们再说下去,连连摆手让她们下去了,陈宛闻声,一下子活了过来,翻身就要起床。
钗环一把按住陈宛:“公主……别听他们瞎说……”
陈宛:“我不相信我的孩子会死,我不相信……姑姑,陈宛求你了……”陈宛翻出一盒首饰,将手边的东西一并包好递给钗环:“这个你带上,你去找找,我不信我的孩子会死,你再去找找,如果找到了,你就别再回来了,带着她走,走的越远越好,等她长大了,就找个农夫嫁了,也对得起孩子托生一回,毕竟我们母女一场……”陈宛说着,已爬在床上连连磕头。
钗环一把将陈宛抱住:“公主……公主,使不得,钗环这就出宫,只要钗环没回来,那就是小公主她还活着……”
陈宛还想说什么,钗环收拾包裹挎在身上,大礼参拜,她含泪说:“钗环去了,公主……你要多保重!”
钗环连叩了三个头,起身匆匆离开了椒房殿。
陈宛跪在榻上,向天连连拜着:“天上的神明,求求你保佑保佑我的孩子吧……天上的神明……保佑保佑我的孩子吧……”
西山断崖原本就不算太远,加上钗环心急,不觉腿下生风,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走之前,钗环先找了那个医巫,问清了孩子扔的具体位置,又找那些前庭卫士询问情况,他们说,那只虎好像是中箭了,叼着孩子向着西南方向跑去了。钗环一一记在心里,很快便找了过去,先见着了那条涓涓流水,顺着流水,远远的看见那块石头,地上果然有血,一滴两滴。钗环顺着血滴往前走着,找着,只见一个金黄的东西躺在地上,仔细再看,老虎身上插着两支箭羽,头耷拉在地上奄奄一息。在老虎嘴边,一个东西两腿不停地蹬着,小手在脸前抓着,嘴里啊啊作语,钗环扑了过去,说了声:“命大的儿呀!”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将脸贴在孩子襁褓上“唔唔”地哭了,哭了两声,这才慌忙抱着孩子爬了上去。钗环刚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将老虎身上的箭羽拨掉,又用身上的针线战战兢兢给老虎缝上伤口,忙完这些,她抬眼四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抱着孩子匆匆向着一块石头上爬去,不大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把青草又回到了老虎的身边。钗环将青草在嘴里嚼了嚼,敷在老虎的伤口处,抱着孩子向着老虎跪倒叩头:“老虎奶奶,钗环代公主谢谢你了,谢谢你救了小公主。”
钗环走后不久,老虎的眼睛睁开了,刚把头抬起来,又重重地落了下去,不知又过了多久,老虎似乎攒足了劲,猛地一翻身卧直了身子,它在孩子躺过的位置嗅着,不时昂起头向着远方吼叫,叫了几声又一边嗅一边顺着钗环走过的石阶往上攀去。入夜时分,老虎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冲着远处吼叫,仿佛是在呼唤它自己的孩子。
中国浩繁的典籍中,很少有狼虫虎豹吃婴儿的记载,传说,一般动物不会去伤害一个婴儿,因为婴儿此时阳气十足,哭声很大,观察婴儿你会发现,婴儿一般都是将大姆指握在四指中间,紧攥拳头,假如你把他的手指掰开,大姆指按的位置,正是中医上所说的阳明穴,人老了,拳头就攥不紧了,因为人老阳气不足,特别是人咽气之后,他的手往往是彻底松开,人们用四个字来形容,撒手而去,这是几句题外话,和读者一同探讨。
钗环抱着孩子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跑出了多少里路,来到一处向阳的缓坡,用树枝、干材,茅草、泥巴,结草为庐,建了一间可以安身的小草屋,她采来一些野果,用野果汁将孩子喂饱,孩子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