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源不料法铸会有此一问,犹豫片刻,开口说:“今日之事本是我的过失,大哥暂代梵天事宜,自然应该从严处理。”
法铸咧嘴一笑,似是不屑道:“你那弟子无意触动蒲牢钟,正如法克所言……其实不伤大雅。”
“老三盗走轮回经,我过于自负,求佛主不要通知梵天诸僧,欲私自追回轮回经,结果追经不成……。”听到法铸这么说,法源又是踌躇片刻,随即又道:“法源理应受罚。”
岂料法铸再以一笑置之,淡淡开口道:“轮回经三千年来几经易手,从未有集齐之时。何况我寺拥揽就有两卷,怀璧其罪,丢失一卷未必没有好处。”
悟缘殿前法铸拿来逼迫自己卸刀的理由竟都被他一一否决。这让法源不知如何接话。
“二弟可还记得窥天门?”知道法源无话可说的法铸接着问道。
法源眉头一挑,这窥天门自己自然知晓,不过这又于方才的问题有何关联。“窥天门约两千年前由姬岳创立,于两百年前甚至发展到与炎煞谷等势力相平的地步。若非这窥天门又死灰复燃?”
法铸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继续补充着窥天门的故事:“窥天门以占卜最为见长,其掌门姬岳造化之深竟能以卦续命,其寿命之长甚至超过了青灯佛主。”
“许是姬岳自觉难再逆天,遂于两百年前决定放手一搏,齐聚窥天门千人之力强行改命,欲往永生。但永生何其难成,当年青灯佛主,黎轩道祖何其惊艳依旧难已长生,何况以卦改命这种奇技淫巧。姬岳算尽一生却依旧算不透这片天,终至窥天门满门尽丧。”
“日前,有个自称窥天门第二代掌门的人寻上寺门,说是有要事告知。出于谨慎我邀其于秦莲城一饮。起初我并不相信他,直到他拿出了视地鉴……”法铸面带回忆,缓缓地说:“自窥天门建立以来,窥天镜与视地鉴便是其宗门至宝……”
“听闻姬岳老来得子。”听到一半,法源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打断道:“莫非……”
法铸微微点头,肯定了法源的猜想,说道:“应是其子无疑。窥天镜视地鉴皆乃血脉之宝,非姬氏不可发挥其万一威能。我亲眼所见他可以自如视地鉴卜卦。”
“茶过五味,他说出了此番前来的目的。”法铸接着说:“他愿以一个关乎我梵天存亡卦象交换在我寺内的窥天镜。”
法源眉头一挑,姬岳之子会替梵天卜卦?立即问道:“大哥答应了?”
“窥天镜一直在师父手中,不论我愿意与否都不可能交给他。”法铸答道:“但观其言行又不似作假,于是我谎称窥天镜由一位师叔掌管,而他正外出云游,让他先告诉我卦象等师叔一来便将窥天镜交于他手。”
“那人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先告诉我四字卦象中的一半,待窥天镜到手再将另一半告知。”
四字卦象知其二不难推测全意,念此我便假意答应。这便是那二字。说这法铸从怀中拿出一竹签交给法源。
“持刀。”法源接过竹签,看了一眼随即不可置信的念了出来。
法铸早预料到法源会有此等反应,淡淡开口说:“梵天子弟所习术法皆以自身真元催动,无一使用刀剑之类,若说有人修习刀术那便只有二弟你了。”
不等法源说话,法铸又道:“吉凶卦象皆可破之。虽然不知那人所言真假,但宁信其有。即为持刀那卸刀便是破解之法。这才有了悟缘殿前之事,此事……还望二弟见谅。”
法源恍然大悟,无怪法铸当时如此反常。“大哥所做皆为梵天,为弟全无怪罪之意。可如今卸刀不成会不会……”
“既卸刀不成,那二弟日后更须谨慎行事。”法铸明白法源所想,叹了口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凡事只求问心无愧便罢。”
“况且姬岳之子挂术精通与否尚且不知。你就别杞人忧天了。”法铸又安慰一句。
法源苦笑一声,应道:“大哥所言有理。”
“来时见屋子杂乱顺手收拾了。话已说完,我就接着往上去了。”法铸见法源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说了这句话就推门离开了。
法源看着法铸离开,忽然扯开嘴笑了笑。梵天十二佛侍虽已去其七,但他们那颗事事为寺之心依旧没变。
翌日,法源带着赵雪松来到山脚一处屋舍之中。
“这里还不如我家。”赵雪松撇着嘴抱怨道:挪脚的地方都没有。”
正如他所说,屋子其小无比,只有一张床,一个小桌子,一支木凳。论其寒酸程度于佛侍塔不相上下。
“年轻沙弥皆住于此,自然不会有其余装饰之物。”法源解释道:“我佛讲究修身养性,屋舍只是休息之处,岂能追求奢华。”
“哦。”赵雪松虽然不满,但既然大家都是如此那也没有什么多说的了。
法源看了看赵雪松,见其再无抱怨之言,内心宽慰。点了点头道:“即如佛门第一件事便是剃度。”
“好好的头发为什么要剃掉呢?”赵雪松摸了摸头,好奇地问。
法源耐心回答道:“其一,发为尘世的烦恼和错误习气,削掉了头发便是去除了烦恼和错误习气;其二,剃掉头发就等于去掉人的骄傲怠慢之心,去除一切牵挂,一心一意修行。”
对于法源随口而来的大堆道理,赵雪松向来弃置不顾,无所谓地点头道:“那好,剃就剃吧。”
赵雪松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左右调整着姿势,寻找最舒服的坐姿。奈何这凳子无法与农家自制木凳相较,即小又短。赵雪松动了几下便放弃了。
赵雪松刚坐稳法源又发话道:“先不忙,剃度之前须得净身……”
“佛侍,水来了。”赵雪松刚要埋怨,忽闻门外一道声音传来。
法源面无表情,说:“辛苦了,放到门口罢。”来人显然是他叫来的。
那人应了一声便离开了。法源打开门,只见门外放着一个大大的木桶,里面盛满了水。也不知方才那位弟子是如何带来的。
但法源却是毫不费力的单手一推,慢慢将水桶推进屋里。
法源见赵雪松还在木凳上坐着,便说道:“衣服脱了,进去洗一洗。我去拿纳衣,洗完就换上。”
“好麻烦啊。”赵雪松一脸不耐。嘴里虽然如此说,行动却是不拖沓,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服跳进木桶,睁着乌黑的眼睛望着法源。
法源见此,也不磨蹭,转身离开,拿纳衣去了。
不过片刻,法源便拿这衣物回来了。一来便见赵雪松头伸出水桶之外,眼睛却是闭着,观其模样似是……睡着了。
“起来了。”法源摇了摇赵雪松无奈道:“这是睡觉的地方吗?”
“嗯?”睡梦中的赵雪松吃力的哼了声,努力睁开了眼睛咕哝道:“师父,这温水太舒服了。”
这回轮到法源撇嘴,苦笑道:“快出来,穿上纳衣就给你剃度。”
磨磨蹭蹭的爬出木桶,穿上崭新的纳衣,坐到了木凳上。
见准备完毕,法源从背上拿出佛戒。“师父,不会要拿这个剃度吧。”赵雪松看见法源拿刀,猛的跳起,颤颤巍巍地说。
法源再次苦笑道:“自然不是。”将佛戒拿立于木桌旁,从袖子中拿出一把小刀,用手一抚,那刀立时明亮如洗。
“呼。”赵雪松见到小刀松了口气,这等大小尚可接受。
黑发天生便得,不断变多变长,似尘世烦恼无休无止;削刀锋利,触发即断,斩断纷繁红尘;发丝缓缓飘落,每落一缕,便得一戒,二百八十戒,戒戒铭心;自扫其发,扫除心中傲慢不平,从此皈依佛门,一心修行;集发藏于木枕,借此警醒己心,事事不怠。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剃度基本完成,赵雪松俨然变成了一个小光头。再加上佛纹戒疤,便是真正的沙弥了。
“只剩最后的戒疤了,坚持一下。”法源见赵雪松一脸不耐,学着村前坐在板凳上闲聊的农夫一般抖着双腿,劝说道:“刻上这戒疤你才真算是我梵天弟子。”
赵雪松闻言愈发不耐,嘟起嘴道:“知道了,快快。”
“可能会有点痛,忍的住吗?”法源不紧不慢。
“忍得住。”赵雪松心里不屑,不过用香在头上点一下而已,能有多疼?自己玩火可没少被烫到过。
法源闻言再不多言,从袖中掏出十二个尖锥状的细小香火,将其摆放于赵雪松头顶。
赵雪松不明所以,问道:“师父,这是什么?”
“烫戒疤。”法源说着便拿起桌上灯盏,指头一伸那火苗竟附于静静指尖。以火苗将赵雪松头顶事物一一点着。
“啊。疼,疼!”赵雪松手舞足蹈几要跳起,却被法源一把摁住,喝道:“忍着!”
赵雪松头顶出现极为滑稽的一幕——他的头顶竟燃着十二个香火,一缕缕白烟缓缓升腾而起。此刻他的头顶便是香炉。
片刻后,就在香燃到尽头之际,法源又拿出些许木屑,撒在香上,香火遇之即灭。而赵雪松的叫声也随之而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