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蒲牢钟挂在一赤铜铸就的架子之上,旁设一木梯,梯顶便是海鲸杵,像赵雪松这般身型也勉强够得到。赵雪松望向大殿方向确认没人出来之后这才慢慢爬上梯子,一直爬到最顶端,踮起脚艰难的摸了一下海鲸杵,与夔牛鼓不同,这铜杵并无冰凉彻骨之感。只摸了一下赵雪松便觉脚尖发麻,难以支撑,无奈放下了踮起的脚。站在梯顶细细观察了一番,赵雪松又踮起了脚,这次不是摸而是拿着拳头砸向海鲸杵。
海鲸杵乃是由青铜浇铸而成,就算在平地上的常人都难以推动,更遑论踮着脚站在梯子顶端的不过七岁的小孩子了。一击未成,赵雪松皱起眉头,挠了挠头,也不气馁,略作休息又挥起拳头砸向铜杵。这般尝试持续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在最后一击不成之后赵雪松放弃了这个念想,颤颤巍巍的从梯子上滑了下来。
一下梯子,赵雪松便躺在地上,四脚朝天,喘着粗气,这番折腾耗费了他不少体力。从地上看去蒲牢钟闪着光泽与海鲸杵交相辉映,甚是好看。可在赵雪松眼里那光泽像是在嘲笑自己一般,令他内心一阵不甘。暗自道:“我今天非要敲响这烂钟!”
念即此,赵雪松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气鼓鼓的走向木梯。快速的爬上木梯,站在梯顶后他又犹豫不决起来,若不想别的办法自己依然无法撼动海鲸杵,可眼下并无其他办法。想着想着,赵雪松突然一阵无力,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敲响蒲牢钟,又下意识的向下走去。
夕阳下沉,照到了梵天寺这座最接近天空的山。照到山脚下屋舍中打坐的年轻沙弥,照到了山腰上进出佛塔的长老弟子,照到了山顶宏伟壮观的悟缘殿。自然也照到了殿外闪烁着光芒的蒲牢钟。
金中带红的阳光投到蒲牢钟上,立刻反射出一道道亮光,其中一道便映到了赵雪松脸颊之上。突如其来的亮光照的他几乎睁不开眼,令他没来由一气,暗道:“敢瞧不起我,你等着。”
只见他止住向下的脚步,坚定的向梯子顶攀去。到了梯顶,赵雪松抬头望了望蒲牢钟,皱眉沉吟一番。随即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抱拳,一跃而起,狠狠地撞向蒲牢钟。纵是从梯顶掉下也要敲响蒲牢钟。
夫战,勇气也。这一撞携着无匹的气势,竟让蒲牢钟微微晃动了一下。一石落,千浪起。“当”蒲牢钟终于被敲响。
半空中落下的赵雪松只觉耳朵一阵生疼,脑袋发沉,几欲昏迷。落地之后,一阵碰撞,更是直接昏睡了过去。
“当。”钟声洪亮通彻,似湖中波澜一点而散。刹那间传遍梵天寺。
悟缘殿后庭。“不好。”正在与佛主交谈的法源突然惊呼一声。匆匆向佛主行礼后奔向殿前。
山脚处,数十位身披深红色袈裟的长老个个神色慌张,向山顶疾驰而去。
悟缘殿后面,亦是一片苍翠山体,梵天寺僧人习惯称之为后山。后山山顶有一凉亭,内坐两老翁,面前摆着一盘棋,棋盘棋子皆尽布满灰尘,不知之前落子是何年何月。“暮钟。前去一观?”一老翁缓缓开口。另一翁抬头看了看天,道:“并无大事。你要去便去,老衲懒得动。”
悟缘殿前,法源抱起昏迷不醒的赵雪松一脸愤然道:“你这顽徒。惹了祸,自己睡觉。让为师难做。”奈何赵雪松早与周公畅聊多时,无暇理会法源,这话也就变成了法源的自言自语了。
不消片刻,数十长老接连到了殿前。“法源佛侍,出什么事了,至于敲响暮钟?”兀一落地,一位浓眉大眼的方丈便问急切地道:“不是佛主所为?”
“法克师兄,诸位方丈。蒲牢钟乃是顽徒无意之间敲响。他初来梵天不知规矩,法源在此向诸位赔礼,还望诸位勿怪。”法源一脸歉意,言语之间甚是恳切。
众僧一阵骚动,叹气声,埋怨声参杂其中。法克看了看法源怀中的赵雪松,皱起浓密的眉毛,接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不知者不罪。既是初来梵天,又是佛侍弟子,那便权当玩笑罢。”
法克乃长老之首,言语颇有份量。况且此事也在情理之中,众长老也不好反驳,只得点头,做势欲撤。
“且慢。”通天梯上走出一人,朗朗开口道:“师弟,你说这蒲牢钟乃是你怀中孩子敲响?”
众僧转头望去,来人身着金色袈裟,面容稍显老态,眉目间却透出一股凌厉之气。见到来人,法源亦是皱起眉头,开口道:“确是顽徒所为。方才我与佛主在后庭议事,这殿前只有他一人。不久便闻蒲牢钟之声传来,到此之时他已然昏厥,想来该是被钟声所创。”
“这孩子初来梵天不识礼数,误触暮鼓,请师兄见谅。”法源再次赔礼。
那人迈步走来,面色肃穆,仔细看了眼赵雪松,说:“虽然此子根骨俱佳,要说敲响这蒲牢钟却是不太现实的。莫不是师弟你故意为之?”
法源微一挑眉,对于自己大师兄法铸的做法困惑不解,辩解道:“师兄说笑了。为弟一直在后庭从未离开,岂能分身敲钟?师兄若是不信可找佛主确认。”
法铸面色不变,缓缓开口:“暂且当作是此子所为。但你身为人师又是持刀僧未能提早告知可是你的过错?你放任弟子去殿前就未曾想过他会敲响蒲牢钟?这暮钟只有在梵天寺危难之际才会敲响,敲响暮钟会令梵天上下陷入混乱你可有想过?”
三个疑问句句诛心,不动声色的夸大了赵雪松这番敲响暮钟的后果。众长老也被代入其中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唯有法克微微开口道:“法铸师兄,敲响暮钟后果虽然严重。但他毕竟初来梵天,无意间触动蒲牢钟也可以理解。此事还是就此作罢……”
“无规矩不成方圆,自建寺以来我寺僧侣便谨遵礼法。从未出现如此荒谬之事,法源身为持刀僧放任弟子敲响暮钟。全然不顾礼数。”法换忽略了法克的开脱之词,义正言辞道:“若就此放过,岂不是坏了我梵天规矩,照理应当重罚。”
法源不明白一向随和的法铸为何突然如此古板,非要降罚于自己。当下试探道:“那师兄以为该当如何?”
法铸嘴角微微一撇,盯着法源道:“还有一罪需得说明。日前,佛主遣你前去追回被叛徒法执盗走的《轮回》,你……可否追回?”
众长老又是一阵骚动,如此大事他们竟丝毫不知。长老之位仅次于佛侍,梵天之事不分巨细皆应知晓。此番《轮回》被盗应该是佛主故意隐瞒。如今本该一直瞒下去的事被法铸说出,令众僧不免骇然,《轮回》乃梵天至宝,被盗事小毁誉事大。念此,众僧看向法源,目光中透着责备之意。便是一直在帮法源开脱的法克也是目光复杂的看着法源。
法源眉头深锁,低下头道:“并未追回。因为我下山前向佛主保证必定追回《轮回》佛主他这才隐瞒此事,如今未追回经书责任在我,应当受罚。师兄为第一佛侍,该罚该惩,师兄做主便是。”
“以我之见,你戴罪之身不因再执掌梵天戒罚事务。便你卸去持刀僧一责以示惩戒。”法铸面色冷漠,不知内心所想,接着问道;“诸位师兄弟以为如何?”
众僧闻言又是一阵躁动。一时间赞同声反驳声此起彼伏,却没人真正站出来说出自己的看法。
等了片刻,仍旧没人答话,法铸暗自摇头,刚欲开口忽见一众方丈中款款走出一人,迎着法铸的目光道:“佛侍,我认为不妥。历届持刀僧乃佛门众选而出,要罢除其职务也应由佛主与诸位长老佛侍公同商议决定。如今仅凭在场诸位恐难以定夺。依我之见,还是等佛主闭关结束在行定夺。”
众僧闻言皆向说话之人望去,这人身着深红色袈裟,体型略瘦,盯着法铸的眸子却是毫无退缩之色。
法铸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法驱师弟,佛主闭关之前就交代过,一切事物皆交由我负责。师弟可还记得?”法铸缓缓转头目光扫视四周长老又回到法驱身上,冷声开口道:“若你执意要佛主评判,大可请佛主出关。左右佛主闭的只是轻关,法源师弟方才不是见过了吗?”
法驱还欲再言,却被一旁的一位方丈抓住胳膊,往后扯了扯,辅以眼色,示意他莫要再言。又看了看面色冷峻的法铸,法驱叹了口气放弃了辩驳的念头。
法铸面不改色,冷然开口道:“既然众方丈都无异议,那……师弟还请你卸去‘佛戒’,持刀僧一职暂且搁置,等佛主出关再行定夺。”
法源一直低着头,看着怀中昏迷的赵雪松,脸上表情不能全悉。
四周忽然寂静下来,众僧都看向法源,而法源一如初始,闭口不言。此刻,悟缘殿若说还前有声音那便只剩下细细的呼吸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