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背后是黑夜，黑夜的深处是幽冥。赛赛的父母正在跟警卫争吵着，他们相信女儿的魂魄在夜里是会出现的。
张小千本来不想跟随赛赛的父母在大晚上来向阳高中，但是这毕竟是董总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必须认真的完成。
现在看来，这一万块的基本工资确实不好挣。自从在老家玉米地里看到了所谓二叔的鬼魂之后，他对黑夜便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黑夜并不孤独，鬼影窜动，总会有东西在背后陪着你走路。
警卫终于答应了赛赛父母的要求，说道：“做完仪式赶紧出来，学校有规定，晚上不能随便让人进去。”
另一个警卫补充道：“不光晚上，白天也不能随便让人进去。你们女儿的事情弄得学校沸沸扬扬的，都这么长时间了，很多学生都不敢出来上晚自习，经常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他点起一支烟，抽了两口，继续说道：“这样也好，把她请走，让学校恢复往日的平静。你们知道吗，连我这个平时不信邪的人，在晚上巡逻的时候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似乎有人在背后跟着我唱歌。”
赛赛的父母连忙道谢，这要是其他父母，女儿在学校出了事，一定会缠着学校不撒手，把女儿的死怪罪在他们身上。
张小千在一旁看着，似乎这对夫妇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们好像知道女儿的自杀是因为什么。
进去之后，张小千跟在他们的身后，径直来到了教学楼的楼后。这里有一个小湖，湖边杂草丛生，时不时会听到什么东西跳到了水里，可能是青蛙，也可能是里面的鲤鱼游出水面冒个泡。
学生们刚刚放完暑假，整个向阳高中犹如一座废弃的建筑工地。远处停了几辆挖掘机，学校可能要建新的校舍。
“她就是从上面跳下来的。”赛赛的妈妈指着教学楼的顶楼，说话声有些哽咽。周围吹来一阵凉风，张小千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用手掌摩擦了几下胳膊。
大夏天的，呼出的气息怎么都凝结成了一层水汽呢，他走到赛赛妈身边，她也感觉有点冷。
“她就在这里躺着！”赛赛妈蹲下身子，膝盖从黑色的工作裙里冒出来顶着她的下巴，喉咙里的哽咽声流了出来。
张小千本想问她的女儿为什么自杀，但是觉得有点不妥，毕竟人已经不在了，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张照片是在哪里照的？”张小千问。
“走，我带你去。她同学说，每次她不开心的时候就躲在那棵树的后面，说那棵树就是与现实世界的分界线，将所有不开心的东西都挡在了后面。”她的爸爸一边说一边领着张小千来到了一棵松树下，它的一节枝桠向外伸出，就像一个老人伸手邀请客人的样子。
松树后面是学校的一块荒地，上面一到夏天就长满了杂草，有些地方的杂草都可以将人淹没。里面零星着长着几棵小松树。
金字塔形的松树，就像是披着蓑衣的侍卫，黑咕隆咚让张小千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赛赛爸爸被妈妈叫了过去，他们把骨灰盒拿了出来，放在了赛赛躺过的地方，地上是坚硬的水泥板，人摔在上面一定会变成肉泥的。
之前说好不烧纸钱的，但是赛赛妈还是拿出一叠纸钱，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点着。本来是没有风的，燃烧的纸钱却在空中乱舞，飘得很高，有一片火花直接沿着墙壁直奔六楼。
“你们干什么呢？谁让你们放火的！”之前抽烟的那个警卫拿着手电跑了过来，“真不该让你们进来，行了，别装神弄鬼了，赶紧走吧。唉，这一天天的！”
“是赛赛！是赛赛！她感觉到了！”妈妈叫道，“赛赛！赛赛！是妈妈错了，是妈妈错了！”她抬头朝着六楼大喊。
突然警卫的手电光照向张小千，“你们还带了谁？”
“谁？就我们三个啊！”爸爸疑惑道。
“那树后面的是谁？”警卫对着迎客松晃了晃手电，“赶紧出来！”
张小千一转身，差点没抽过去，一张苍白脸上的两只红眼睛正滴着血，从迎客松的背后探了出来。
这是一张少女的脸，乌黑的秀发在手电光下闪闪发亮。胆小的张小千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他原以为自己的胆量还可以，之前来的时候也想过可能会遇到一些可怕的东西。但是当他真正面对面的时候，本能的恐惧将之前所有的思想准备击得粉碎。
“我去！”警卫吓了一跳，不过出于一种责任，他居然追了上去。赛赛的爸妈也紧随其后，而张小千退回到了湖边。三人在荒草中消失了，只看到从草丛里射出来的手电光激烈地晃动着。
张小千大喘着气，瘫坐在湖边，这是他二十多年第一次看到如此可怖的脸。刚才那双幽怨的红眼睛是在盯着他看。
他回想了一下，那一幕与自己在电影里看到的鬼片有些不同，那个少女没有穿白色的衣服，而这是所有人对鬼魂的共同印象。
他眉毛一翘，那个少女分明就是一身肉/色，没有穿衣服，浑身有点血淋淋的。因为刚才她处在迎客松的阴面，身上的血痕没有那么明显。
他赶紧拿出照相机，想拍几张照片，回去请教天涯姐，或者把这次任务做完就辞职走人。心里承受不了这些可怕的东西。
就在照相机对着迎客松，闪光灯一闪的时候，透过相机他看到了一个少女赫然挺立在树的前面，浑身鲜血，垂下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挡住了胸前的双峰。就是刚才那个少女。
张小千像是被隔空打了一掌，瞬间向后躺去，这是身体遇到危险的本能反应。接着，他双腿蹬着滑腻的水泥地，向后退去。控制不住自己急促的呼吸和浑身颤抖的肌肉，身体的温度似乎降到了冰点，一股寒意从那少女方向袭来。
他感觉今晚就要栽在这里了，死亡已经降临。等他稍微缓个一点神儿的时候，向那迎客松看去，少女不见了。
躺在湖边上的张小千，双腿发软，现在估计是站不起来了，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警卫带着赛赛父母回来了。
“怎么躺在这里？要睡觉回家去！”警卫呵斥道，“你们三个别折腾了，好不好，别打扰到在这里住宿的孩子。”
“不是都放假了吗？”张小千尽量保持镇定的语气，但因为刚才受到的惊吓，声音还是抖个不停。
“假期里有一些人留在这里排练舞蹈，为来年的艺术招生做准备呢。好了，好了，赶紧离开吧。”
赛赛的妈妈一直在小声哭泣，嘴里说着一些自责的话，爸爸就搂着她安慰道：“好啦好啦，人死不能复生，唉！”
出来后，赛赛父母想让司机送张小千回去，为了不打扰他们，他委婉地拒绝了。今天就只能先到这里了，他们的父母好像也放弃了，不打算再回来了。
走之前赛赛的妈妈把一个U盘给了张小千，说里面保存了赛赛生前的一些跳舞唱歌的视频，希望他能上传到网上公墓。
父母希望女儿生前的照片和视频能够公开，让别人也能看到他们有一个美丽优秀的女儿，也让一些想不开的人吸取教训，再怎么委屈都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这也是网上公墓带给人们的另一个作用。
在向阳高中外面的红砖路上，张小千双腿还在打颤，来到公交站牌下，准备等最后一班车。
他回头看了看，好像发现学校铁围栏的夹缝里一个苍白的脸正看着他，两只白皙的手分别握着两边的铁棱柱子。这时想起相机落在了湖边上，他看着远处那个苍白的脸，真不想再回去捡了。
激烈的心里斗争之后，张小千决定再回去一趟，如果遇到危险，就直接大喊，警卫一定会听到的。当他向那白脸走去的时候，发现只是一团塑料薄膜，在微风下轻微摇曳着。
正门肯定不让进了，而旁边恰好有一个洞，他就顺理成章地钻了进去，想想都觉得刺激。
突然，他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眼睛一黑，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