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罗林城城郊的某片空地处,一群官府人员忍受着呛鼻的腐烂臭气,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呜~,呜~~”
“爹爹,爹爹...”
“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呐~~”
“……”
抽噎、低泣、恸哭、嘶嚎,悲怆的泪水填满大地。
他们都是天银山失踪者的家属,得知了官府的贴榜后来此认尸的。尽管大量尸首腐化得只剩白骨,但总有些随身物品能证明部分死者的身份。而在这群泪人中,就有当初拜托方非一行入山寻夫的那名女子的身影。
“哎~~”,一声哀叹自方非口中发出,赶来的他站定不远处,清丽的双眸折射出浓郁的同情之色。
流云伫立在他身边,同样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怅惘。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阴阳两相隔,即使是作为旁观者,瞧得这一幕亦是触景生情。
他俩身后,飞燕镖局的一干人等以峰叔为首,默不作声地整齐排列,庄严肃穆的姿态仿佛在为逝去之人送行。
这时,一名身穿官袍的四旬男子领着两个衙役走了过来。
“傅兄,诸位,适才忙于公务未能招呼,敬希海涵。”官袍男子拱手作揖,致歉道。
“齐知府客气了。”峰叔踏前一步回礼,余下众人也纷纷抱拳见礼。
“哎,此番若非诸位,怕是这天银山奇案永难大白天下,那些亡魂更是不能安息,本官谨代表罗林城的百姓多谢了!”
齐知府刚欲对众人拜谢便被峰叔制止了。峰叔望向流云,解释说:“我等可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这全赖流云贤侄的一己之力。”
闻言,齐知府将视线移至流云身上,端详一番后,赞赏道:“流少侠风神秀逸,一表人才,不至弱冠,便能拔除凶徒聂涯,端其匪窝,真不愧年少英雄啊!”
“过奖了。”流云淡淡地回了句,便没再关注齐知府。当下的他犹自沉浸在周遭的凄切中,没心情作交谈。
“这...”意图攀攀关系的齐知府一愣,他没料到这少年如此“傲气”,居然连话都不愿同自己多讲,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但,念在他们皆是傅峰的人,齐知府也不好大发官威,只得把憋屈咽下肚子,干巴巴地接着道:“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果然有高人风范。”
一旁的峰叔见齐知府尴尬的神情,嘴角微不可查地冷冷一笑。别看此人一副礼贤下士、心系苍生的样子,其实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若非自己曾经的将军之职,他睬都不会睬众人一眼。
虽然鄙夷这种精于世故之人,可这就是官场之道。压下心中厌恶,峰叔上前圆场:“齐知府,流云贤侄日前与匪徒搏斗,重伤未愈,不便开口多言,望见谅。”
“噢,竟是如此,稍后本官就命人送些滋补之物,聊表寸心。”既然有人给了台阶,齐知府也就借坡下驴,顺势接话。
“那我暂代流贤侄谢过知府大人了。”峰叔礼节性地回应,随后话锋一转,问道,“不知此次结果怎样,作何处理?”
一直置身事外的方非听到这个问题也竖起了耳朵,这才是他关心的。至于那些应酬一向由峰叔打理,方非本就厌恶那虚伪的一套,当然无可能掺和上去。况且齐知府并不清楚方非的身份,权当他是傅峰的子侄一辈,那方非也不会傻得自曝真身。
而流云和剩余人等同样被这个问题吸引,目光统统转了过来。
成为众人焦点的齐知府,自我感觉良好,他知道这又是一次展现官德的机会,旋即一敛衣袖,脸露惆怅,嗟叹道:
“呼,死难者共计一百二十七人。其中,有亲眷认领者,予每户十两纹银,倘有困顿,酌情增添。无人认领者,官府修坟立碑,以奠亡灵。此外,洞中追缴之财,若能辨其主,归回原处,余下则充公国库。”
说到这儿,齐知府顿了顿,面现羞惭,略带激动地道:“呜呼哀哉!本官,不,在下无颜以对罹难者的在天之灵与其遗属,忝为一城父母官,却于辖下发生这般惨绝人寰之事。有愧,有愧啊!”
“大人已是尽力,毋需自责,免得坏了身子。”
“是啊,大人自得知这事起便日夜操劳,消瘦不少,为了这罗林城的百姓,恳请大人保重贵体啊。”
身后两名心腹衙役见缝插针地添油加醋。
“好了。”齐知府一甩袖,适时地出声打断两人,“卑贱之躯如何抵得上城中万余民众,只是...”
“齐知府,有何难言之隐,但说无妨。”峰叔对他近来的表现还算满意,故不介意来个投桃报李。
“唉,罗林城出了此等重案,在下这知府之位已然不长久。区区官位,丢了也罢,然而这份为民请命之心是无法尽到了。”齐知府的言辞萧萧索索,好像真有莫大遗憾似的。
“无需愁虑,小事耳,我可保大人官位不失。”峰叔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应承了下来,这对他来讲并非难事。
“当真?”齐知府眼中精光一闪,语气急切了一分。
“自是当真,莫非齐知府不信我傅某人。”峰叔微微抬高了点声调。
“傅兄说笑了。如此,便有劳了。”齐知府感激地作了个揖。
先前的忧心忡忡因一句承诺烟消云散,并且又搭上了傅峰这条线,如愿所偿的齐知府可谓欢欣鼓舞,但出于尊重死者不好过于显露,唯有竭力按捺心情了。
而峰叔答应帮他,亦是有自己的考量。一是此人确有能力,除了为人圆滑、势利外,并无其它劣迹,二是这种互利互惠的浅交于双方都有好处。
峰叔身后,方非也没反对峰叔的话,他与流云等人在得知了天银山之事的安排后,便没再多注意二人间的谈话。方非他们是信任峰叔,流云则是不甚明白外加漠不关心。
值此之际,又一个衙役小跑至齐知府身侧。在附耳私语几句后,齐知府稍稍不好意思地拜别:“本官尚有案牍须批阅,傅兄,诸位,先行告辞了。”
“恕不远送。”峰叔拱手相别,众人同样如此。
送别了齐知府,众人正准备返回客栈,忽地,一位身著粗布灰袍的中年女子疾步来到他们面前,冷不丁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喊道:“民妇感谢诸位恩公,不仅帮我家相公报了仇,还找到了他,哪怕仅是他的,他的...”还没说完,她就泣不成声地磕起头来。
她就是当日拜托众人的那女子。起先的她深陷伤痛,没留意到方非他们,等瞅到时,齐知府已然在场,慑于官威的她只得在其离去后赶到众人面前。
一旁,反应过来的众人连忙搀起她,不待说些什么,周围陆陆续续的有人或跪或拜。前有齐知府与众人的谈话,后有那女子的证实,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恩人是谁了。
“恩人呐!”
“快快请起。”
“多谢恩公,呜呜~~”
“别跪啊,快起来。”
“恩人一生平安...”
“诶,这使不得,使不得。”
“……”
一阵手忙脚乱后,众人终是摆脱了那些感恩戴德的人群,回到了客栈。
忆起之前的场面,流云的心湖不经意荡起微澜,碌碌凡生,缘何逢难?
“哎~~”,想不通的他权且将之搁置脑后,轻轻推开了房门。
一进屋内,活泼的小璃立刻凑了上来,绕着他的腿边欢快地打着旋。见小璃嬉闹的模样,流云心中仿佛缕缕清泉淌过,胸中些许的沉重随之不翼而飞。在陪小璃玩耍了一会儿后,外头传来了“咚咚”的叩门声。
“方非和峰叔啊,有事吗?”打开房门的流云问道。
“小璃,到我这里来。”方非朝流云颈间的小璃摇了摇手中的果子,笑嘻嘻地说道。
流云翻了翻白眼,这家伙是专程来拐带他家可爱又迷人的小璃的吗?还有小璃,几枚果子怎么就把你收买了啊?
“咳咳”,峰叔低咳两声,示意方非可以回归正题了。
“啊,抱歉,小家伙太可爱了,每次见到都忍不住。”方非抱着小璃,满满的爱不释手,他一边摩挲着小璃的绒毛,一边缓缓吐露来意,“我们在此地耽搁了不少时日,眼下事情了结,流云你的身体亦康复如初,那我们也该回京了。你...?”
未完的问题,轻颤的指尖,加速的心弦,无一不说明方非此刻的紧张,他在等待,等待流云的答复。
“我?”流云指了指自己,随即温和一笑,说道,“和你们一起上京哟。”
这是他最终得出的结论。聂涯之事给他敲响了警钟,他决定暂缓寻妖,直奔京城。那儿繁华物博,兴许会有解决姐姐现状的方法,同时那儿也是徽玉可能的所在之处。
流云跟前,方非听完耳畔的话语,高兴地举起小璃转圈,口中欢呼着:“太好了,这样...这样我便能时时看到小璃了。”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为何如此喜悦,莫非因为他是少有的朋友的缘故?」轻快的脚步中,方非掩藏了心中泛起的点滴涟漪。那是什么,他并不知晓,大概时间可以教会他一切的吧...
而一瞬间以为方非是在为自己的同行感到欣喜的流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傻瓜,这种心理落差使他稍显郁闷地呆立一旁。
两人身边,不苟言笑的峰叔注视着眼前和谐的景象,嘴角掀起丝丝笑容...
翌日,孟春的煦风吹散了昨日的愁云,在齐知府与众多闻讯而来的百姓欢送下,流云与飞燕镖局一干人缓缓启程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