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随风飘荡,枯叶缤纷零落,深秋的余晖在为逝去的人哀叹。
「如果我能再勇敢一些,如果我能抛弃那些困惑,如果我能狠下决心放手杀敌,结局会不会改变呢?」
流云默然肃立于一堆堆土丘前,眼中充斥着悔恨与迷茫。他凝视着那些土丘,一张张生动的脸孔跃然浮现,而如今现实冲散了回忆,这些脸孔的主人全都长眠于此,与世长辞了。
他的耳畔仿佛还回荡着昨夜的欢声笑语,那是最爱讲笑话的莫大叔。他的女儿已经七岁了,他常常在别人面前炫耀,他还说跑完这次就安心宅家不再闯荡了。可现在,他的期望永远无法实现了。
「我错了吗?」
「是因为我的懦弱,他们才会死的吗?」
「若是我可以克服自己,他们是否如今还活着与我谈天说地呢?」
「……」
流云一次又一次地责问自己,但是,无人能解答这些疑问,只有沉默的西风持续呼啸着,仿佛是在演奏离别的旋律...
“沙,沙”,踩踏落叶的声音自流云背后响起,然而这并未引起他的注意,他只是如同石像般矗立着,一言不发毫无反应。
“做这行就是这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没准今儿个还好好的,明儿个就没了...”低沉的嗓音缓缓传来,然而这其中所蕴含的情绪不似话中那般豁达。
没有在意流云的无视,声音的主人继续讲着:“老莫,你不必担心家中情况,这次我可是狠狠从那胆小鬼手中敲了不少抚慰金,回去后就给嫂子送去。”
“郭长腿,你不是老抱怨每日东奔西跑、日晒雨淋的吗?如今可是清闲了啊,我这做大哥的好生羡慕着呢。”
“季大嘴,你总是嘴上不把门什么都乱说,这下好了吧,被你言中了。我看这里山清水秀的,你肯定中意,而且还有几位弟兄陪着,不会寂寞了你的。”
“还有谷子,哥哥我实在找不到你,便在这儿给你弄了块地儿,希望你莫要介怀才是。”
讲到这,话音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传出了“啵”的一声,之后声音复续:“明日就要出发了,趁这机会,我们兄弟好好喝喝。”
望着走近坟头倒酒的身影,听了这么久的流云忍不住问道:“郑钺大哥,你不怪我吗?我...”
不待他说完,郑钺便打断了他,“流小弟,你这说的什么话。只你一人便抵住了对面的五分之一,要是没你的话,死伤会更多。”
“可,可是我明明能做得更好,拯救更多的人啊!!”带着几分激动的话语自流云嘴中咆哮而出。
郑钺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后又接着倒洒酒水。他背对着流云,平静地开口:“按你的说辞,若是韦平多雇些人,是不是现在的状况就能避免?若是我不选择往这儿走,他们是不是就能活过来?若是官府努力杜绝匪盗,是不是如今的惨剧就不会发生?然而,这个世界没那么多‘如果’、‘可是’。”
说完,将木塞按回酒袋,郑钺转过身来,布着些许血丝的双目直视着流云,继续说道:“悔恨往昔,就在未来努力。不满自己的懦弱,那就从此坚强起来。这就是成长,不是吗?”
郑钺边说边来到了流云面前。他伸手拍了拍流云的肩膀,最后留了句“你已做得足够好了”便离开了。商队还有不少事需要他处理,纵使有醉酒客这等高手坐镇,他也不会遗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流云注视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而他自己却一步未动,眉间时而皱起时而舒开,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
是夜,寒风习习,月隐星息,流云一人坐在火堆旁守夜。
这个时间本应由另外两人负责,可,该在的人眼下却不在了。郑钺原打算从商队中抽出几人轮换着值夜,可流云强硬地要求今晚独自一人。经过一系列的协商,最终决定让流云守上半夜,下半夜换人。
此刻,火光掩映着流云稚气未脱的脸庞,不时迸裂的火星在他面前消散,而流云只是怔怔地盯着前方,神情不属。
小璃缩在他身上,意图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温暖流云的身心,只不过好像效果欠佳。对此,小璃只能低鸣几声,蹭了蹭流云的面颊,然后继续陪他发呆。
流云感受到了小璃的动作,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她互动。他现在前所未有的迷乱,脑海中无数的念头交杂在一起。
而平时百试百灵的经文,如今却失去了作用,准确的说,是流云主动让它偃旗息鼓。因为目前的他不想去明白那些大道理,也不想让自己的心灵沉寂下来,那样会使他觉得自己很是无情冷酷,不似个有血有肉的人类。
这时,一道醉语搅乱了他的思绪。
“嗝~~小兄弟,好雅兴啊,在这赏月呢...”
流云听了一滴大汗流下,今晚哪有什么月亮,连个星星都没。不过同时他也知道了来者是谁。回头一瞧,果不其然,正是那中年醉汉,不,现在该称呼他为“醉酒客”了吧。
看见醉酒客,流云脑中灵光一闪。下午的时候他就从别人口中得知,是面前这人重创了黑鹰寨首领,导致他们退却。而且从那独枭的话中也可以得知,这醉酒客应该也挺有名望的。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找他解解惑。
这么想着,流云希冀地望着醉酒客,问道:“醉...大叔,杀戮为何?”流云本要称呼醉酒客的,可话到嘴边又觉着别扭,于是改成了平常的叫法,想来对方也不会计较的吧。
醉酒客当然不在乎那些,否则他哪会是现在这副邋遢样。听到流云的问题,尽管有些没头没脑,但他还是懂了,毕竟他年轻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困扰。然而正儿八经地回答可不是他的风格。
抿了口酒,醉酒客晃晃悠悠地指着天空,赞叹:“月亮真圆啊。”
“醉大叔,阴天哪来的月亮?不对,是快回答我的问题啊。”流云差点被带偏,好在他对于这个疑问很是在意,马上又把话题领了回来。
“呵呵,不就在乌云后面吗?”醉酒客笑嘻嘻地答道。
“后面?你能看得见?”流云不假思索的顺着反问,可下一刻忽然想起,这不是自己该在意的事。正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醉酒客的话语打断了他。
“嗝~~~心里能瞧清就行。”醉酒客貌似说着酒后胡言,其实是在提点流云拨开心中的“乌云”,直指本心,问心无愧即可。
然而流云不明白啊,还以为他真的喝醉了呢。但流云不愿轻言放弃,于是换了一个问题:“醉大叔,那你怎么没把那独枭干掉?”
流云此问是想旁敲侧击地套出些什么。同时这也是他心中的一个疑惑,既然这醉酒客如此厉害,为何要饶过对面,那岂不是放虎归山。或者说,他跟自己一样,苦恼于杀与不杀,所以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可醉酒客的回覆注定让他抓狂。只见醉酒客摇了摇手中的酒袋,风马牛不相及地讲道:“比起一口一口的喝,我更喜欢整袋这么灌下去。”说完他踉踉跄跄的向着稍远处的马匹走去。
流云见到这幕,首次感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件如此困难的事。他敢赌五文钱,这醉鬼肯定就是这副模样才找不着对象的。不过他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上马,于是当即发问:“醉大叔,你干嘛去啊?”
“嗝~~~找朋友叙旧。”打了个嗝,醉酒客继续向前。
流云不大放心对方的状态,至少在他看来,醉酒客现在是神志不清的。为了阻止他,流云赶紧跑到他身旁,两手探出,准备抓住他的双肩。没想到,对方恰巧的一个趔趄就避了开来。
流云不以为意,两手顺着就往下捞。不料,又被对方看似步履未稳的一个侧滑给躲了去。
这下流云算是瞧出些端倪,不禁有些怀疑:「这家伙是真醉还是假醉啊?」
脑中在思考着,流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左右两手加速抓向各自的目标。
倏然,醉酒客一改之前的旁倾姿态,脚下一个打圈儿,回过了身子,同时双手电出,在流云没反应过来前,一下扣住了他的手腕。
流云只觉得手上一麻,双臂便没了知觉。这可吓了他一跳,他可从没遇到过能轻易制服自己的对手。纵使先前没尽全力,也不至于这么快败下阵来吧。
还来不及多惊讶,一阵天旋地转,流云就被抛到了马背上。而小璃之前一直蜷于他脖间,此刻也同样上了马。好在她身子轻围得紧,这才没有在“飞行”过程中掉下来。
只不过,当前的小璃异常恼怒,愤愤地对着醉酒客龇牙。然而体型较小的她做这个动作,不但一点不显凶狠,反而煞是可爱。假使有女孩子见了,必定眼泛红心,哭着喊着要将她抱回家。
但是,醉酒客可不是什么小女生。忽略了小璃的不满,他三两步解开绳套,上了马。在流云还没搞清现状之时,他已策马而出,嘴里还嘀咕着:“多一人拜访,更好。”
至于横卧在马背上的流云则有些欲哭无泪,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看这醉酒客也不像真糊涂,于是打定主意要探个究竟,起码得值回“票价”,自己不能白遭这一次罪啊。
快速调整好身形,流云跨坐在马上,向着郑钺的帐篷喊道:“郑大哥,我和醉大叔出去会儿,别担心~~~”
听到流云的声音,郑钺连忙起身出了帐篷,最后只看见一骑绝尘,飞快地消失在远方。
对此,他也只是叹了口气,并不担心,毕竟那二人武功高强,基本不会有闪失。倘若有他们都无法解决的事,再凑个自己,大概也顶不了什么用。郑钺叹气,是为了今晚的值夜之事,看来只能由他自己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