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裹,但乘着心内的愉悦,符魁觉得这趟返家之路轻松许多。
因为地形不熟,这时他们所行的路与去时有所偏差,依着问路的结果来看,他们也快到良水镇境内了。此时日头将薄西山,道路两旁参差分布着高大的乔木,树影在洒下的落霞余晖里斑驳摇动。
前方的路开始向下伸展,入目是一个窄小的谷口,老乞丐忽然停下了脚步,“符魁,方才那路人说前方叫什么地方来着?”
“好像叫落魂峡,那大婶说这里路况十分危险,得约一刻钟的时间才能行过去,我们得小心了侯叔。”
老乞丐这时从内兜里掏出那方银锁,“来,拿去,你要记住这可是二两金子换来的宝贝,那钳着的石头叫英玉,戴着可以驱防蚊虫,就当是我老人家给你家宝贝儿子的礼物吧,可千万别丢了,也不要轻易示人,被别人偷去那可损失不小。”
符魁接过银锁,细细看了看,就纳入怀中放置妥帖。
“咦,不对啊,侯叔你怎么不自己……”
“少罗嗦,快点过了这道峡,我们好寻了地方安顿一晚。”
符魁二人穿过小谷口,入了峡口,只见眼前这条路约有一米多宽,左侧峭壁上满布荆棘与高大的灌木,而路的右侧,却是怪岩嶙峋的悬崖,其下偶尔生着胳膊粗细的小乔木,从悬崖底部还不断传来阵阵大水激石的轰响。
符魁紧紧靠着左侧峭壁而行,老乞丐在后不停地嘲笑符魁胆小如鼠。
“砰”,符魁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原来前方一米处落下来一块拳头大的石块,他松了口气继续前行,可是没行着几步,又是砰的一声,抬头向左侧岩壁上方一望,隐约看得一排灌木后有人影闪动,符魁心底里生出极大的不安。
“快往回跑侯叔!”
老乞丐也极为慌张地随了符魁撒腿朝来路跑去,没跑出几步,两人只得止步后退,符魁不知不觉中扔下左手中的大包裹,摸了老乞丐的右手腕死死抓在手里,他的右手攥着肩上装有金银的小包袱,微微颤抖中凸显出手掌与指节间发白的骨头。
身前缓缓行来一胖一瘦两个手持利刃的少年,其中微胖的少年梳着整齐的发髻,身着青麻短衫,要不是其脸上那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狠厉神色,估计他人见了不定以为是小康之家的少爷呢,而另一人贼眉鼠眼,相貌猥琐,其左脸唇角旁竟长着一小撮黑毛,盯着符魁二人的目光像是色鬼见了薄衫少女一样。
符魁觉得这下坏了,果然在身后也立着两个少年,这两人眉眼间颇为相似,都长得比较清秀,怎么看都不像是劫道的凶贼,那年纪稍大的拿着一把斧子,稍小点的右手持刀,但细看上去那只手略有颤抖。
“各位少年英雄,我和小儿今日串亲回家,在此偶遇各位,不知有何见教?”老乞丐略显镇定地说。
“王浩,该你了!”那样貌猥琐的青年朝对面说。
“嗯,……嗯,此路是我栽,此树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右边年纪稍小的少年喊道,喊完见其故意憋了口气,努嘴挺胸,符魁和老乞丐相视尴尬苦笑,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你个死王浩,两句话都记不对”,猥琐少年瞪着王浩狠狠说。
“咳咳,嗯,爷我从不废话,看你们大包小包的,当中必有银钱,打开来让我检视,留下银钱就可以滚蛋了,要不然叫你们人头落地”,微胖的少年看来是其中领头的,他眼中凶光毕现,恶狠狠地说。
“诸位英雄明鉴,我们真是串亲戚回来的,包里是亲戚送的衣服和吃食,没什么银钱,您就放我们过去吧”,老乞丐掩饰说。
“串亲戚,这么晚了才回家,是去鬼门关串的亲吧?竟敢挑战我楚天横的智慧,真是找死。黄有德,你们三个快过去将那人的包夺过来!”
老乞丐掩手在符魁耳边轻言道:“符魁,拿好包裹,有机会跑出这道山峡,找人来救我。”
符魁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后背被人大力一推,屁股上重重挨了一脚,身子就在自己的大声喊叫中落向前方悬崖。
石峡小道上寂静非常,只隐约听得风刮过草木发出的簌簌声。王离王浩两兄弟面色惨白,只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停下来了,手中刀斧不知什么时候已滑落在地,楚天横和黄有德瞪大了双目,呆呆看着山路中央那个脸上露出无辜神色的老头。
“喂,你们怎么了,傻了吗?嘿嘿。”
“你……你你你……你这个老[混]蛋,黑心的王[八],这下可怎么办,楚天横,我们做这行不过才两天,昨日我不过劫了半袋子芋头,合着今天就捅了天屁股,我们怎么办呀!这可都是你出的馊主意,现在出了人命,这下完蛋了!”
黄有德站在路边,看着底下光线略微昏暗的悬崖语无伦次地说着。
“王浩,咱们快走”,那头王离愣了半天,终于缓过神来,他喊了兄弟王浩,欲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想他兄弟二人本是心地良善之辈,只因他们母亲患病无钱医治,这才受了楚天横的蛊惑,欲捞几两银子就收手,不曾想今天的事态竟发展到如此地步。
“王离,你二人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你今日若离开,明天我必将你做贼之事告诉你老娘,想必她老人家定会因此而病愈罢”,楚天横冷冷盯着王离说。
王离拉着王浩死死盯过去,“算你狠!那你说怎么办?这事完了我们就各奔前途,我兄弟二人可不想与你再有任何瓜葛。”
“好说好说,其实今天这祸事是这老[王]八一手做的,我们不过是想吓一吓他们,不成想这天杀的老鬼竟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还说是他儿子,真是该剁碎了喂狗,你们三个把那老鬼绑了,我们先去野兔坳,再商定下一步。”
崖边以下十米左右的峭壁上,符魁悠悠醒转过来。
“啊呀!”
他无意识的向下一抓,这才看清此时的自己正骑坐在一棵小腿粗细的树木上,四周陡峭的崖壁上星星点点遍布凸出的石块。他努力挪了挪身体,才发现后背火辣辣的疼。
“糟了,包呢?”符魁看向原本挎着小包的右肩,身子顿时凉了半截。
他趁着此时微昧的天光向四处张望,天幸寻到那包就在右下方不远处的碎石堆里,他赶紧起身,双手攀在裸露岩石上,小心翼翼地向下挪去,那处碎石看上去比较松散,符魁不敢过于靠近,折了一根树枝,勾住那包裹提了上来,他寻了可以落足之处,沿着崖壁费力爬了上去。
等他爬上山路时,墨蓝色的天空中已散下点点星光。符魁在寂静的夜色中瘫坐在路上,检视了自己的伤势,除了背部的几处擦伤外,所幸并无大碍。
当务之急是寻找候叔的下落,符魁心中计较一番,寻了隐蔽之地藏了包裹,就在附近山间四处搜寻。
野兔坳,其实是三面环山的一处低地,楚天横四人起了篝火,带来的包裹随意地扔在一边。
老乞丐被一根绳子牢牢缚在近旁一棵树上,口中咒骂不休,直气得黄有德踢了他几脚才安分下来。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宰了这老王[八],就没人知道今天的事情了”,楚天横向火里扔了一根干柴,淡淡说道。
“不妥,其实如今的局面非是我等所想看到的,而且掉下悬崖的那人生死尚未可知,怎可再生屠戮”,王离苦着脸说。
楚天横突然说:“看来我们只能是远走高飞了。”
“你说的轻巧,你们二人无牵无挂,当然可以一走了之,但我们兄弟怎么办?我怎么给我娘解释?”王浩气愤至极。
“哼,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黄有德无赖地说。
一阵阴风平地而生,刮得火星四溅,楚天横四人心里莫名一紧,恍惚生出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咳!”
寂静的小山坳里忽然传来咳嗽之声,地上四人猛地站起,握了刀斧在手,举目望向坳口,星光下一个瘦小的黑色身影缓缓向篝火这边行来,等来人站在前方两米开外时,四人相互一望,都看出了彼此神色中的震惊,因为来人除了身上衣物之外,样貌竟和缚着的老乞丐极为相似。
“你这该死的侯二,怎么才来呀,我老头子这把骨头快被他们四个小混蛋给拆了,快救我下来!”老乞丐急的大喊。
“大哥莫急,我这就来救你”,那人说完轻笑一声,向前跨出两步,黄有德擎起右手中的刀,大喊一声向来人砍去。
只见那侯二先是站立不动,待刀落在额前二尺外时,他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双手在脑后向地面一撑,抬起右脚横扫过去。砰地一声,黄有德腾空而起,又在三米开外的地方重重摔下,他的刀早已离手,双手抱着腰腹,蜷着身子不停抽搐。
其余三人一看,顿时心中发涩,他们本是农家子弟,也无甚武艺在身。王离拉着王浩只是微微发抖,并不敢动作。“老子跟你拼了!”
楚天横一咬牙,大步跨出,刀身横扫向侯二腰部,侯二在笑声中从容退了一步,避开刀锋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向前迈出两步,扬起右手看似轻飘飘地落在楚天横的左肩上,楚天横闷哼一声,左膝支不住跪在地上,双手也一时触地。
他颤抖一阵后,咬牙刚要直起腰身,腹部又挨了一脚,他背部着地,直摔出二米多远,就再也站不起身了。
看着笑意殷殷,跺着小步迈向自己的侯二,王离只觉自己的心脏膨胀得要从胸腔内蹦出来,他惨然一笑,用力一推身旁早已呆愣的王浩。
“快跑,照顾好咱娘!”说完就闭目待死。王浩失魂落魄地摔在地上,空洞的眼睛看着那可怕的瘦小老者缓缓挥向王离头顶的手掌,不觉中已泪流满面。
“嘿嘿,我老头子打累了,你们走吧”,睁开眼看着那已然转过的背影,瘫坐在地上的王离神色早已木然,王浩在浅浅的呜咽声中手脚并用爬向王离,他颤抖着扶起大哥,二人低着头落寞移步。
脱了绑缚的老乞丐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扬手一扔,“拿去给你娘治病吧!”
王离愣愣看着脚下的金子,他用牙齿狠狠咬住下唇,强挣开王浩搀扶的双手,弯下腰慢慢捡起地上的金子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