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乙卯日,金酉白虎郡王城,巨大的广场上旌旗猎猎。广场中央搭建起来的点将台上,金酉国主褪去了一贯的朝服,转而身着明黄色盔甲,精致的帅盔顶上一缕红丝穗随风飘扬。右侧台下骑着骏马的皆为军中大将,左侧拱手侍立的是随军出征的朝廷大臣,谭桓赫然在列!广场前方,金酉三大王旗军阵列森严,正整装待发。
而此刻陛阶前,后宫四妃、诸公子及留朝的大臣肃穆而立,王后赵素心在诸人的拱卫下,她的目光平静而幽远,穿过繁华与喧嚣,定格在国主的背影上。心底浓郁的惆怅和悲切被这个不平凡的女人深深隐藏。既然他执意要这样做,自己只能在他的身后默默支持。
没有盛大的仪式,也没有出征前必胜的宣誓,国主高举手中宝剑,大喝一声“三军听令,出发!”随即战鼓响彻,号角争鸣。数万王旗军在红旗挥动中整齐地调转方向,一时间金戈交击,铁蹄轰动。国主从容跨上一匹威武的棕红色骏马,临行之时,他回头朝王后站立的方向看了过去,视野中那个倔强又生硬的女人笔直地立在人群中央,那记忆中永生坚毅的目光,此刻仿佛有柔情闪现,国主心底叹息一声,耳畔又回响起她昨夜的叮咛:若事有可为,当适可而止,若不可为,大王宜及早归来。
……
五月甲辰日,金酉国主率领王旗军历经四十九天的长途行军,到达风丞府境内与沉水接壤的象林郡,而从其他诸府调集而来的兵马已集结完毕,眼下他们正在抓紧训练征来的新兵,以期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可观的战力。
中军大帐内,帅案上铺开一张边境地图,金酉国主和文武大臣正在商议接下来的军事部署。右将军聂圣韬指着地图上的一处说道:“禀大王,我大军要越过边境深入沉水境内,必要经过千源山脉和大风岭之间的这条长约三十里的野牛峡,眼下据前方探子传回的消息,王伯新早已率领沉水主力军队移师而来,其军就驻扎在峡谷出口,距我军前方八十里处。另外臣十年前巡守西南边境,对王伯新颇为了解,我想目前沉水的散击部队,已经遍布野牛峡两侧的深山里了,要想放开手脚,我大军需顺利通过这条峡谷,再击破王伯新布置的壁垒,而这将是我军的一场硬仗”。
金酉国主想起之前落琦云对王伯新的评价,他虽性子里尚武,却也不得不慎重对待这个人,当下国主问:“聂将军,我且问你,若与你相同兵力去攻打王伯新,胜算几何?”聂圣韬未加思索便回应道:“臣不敢欺瞒大王,即使与我两倍军力于王伯新,胜负犹未可知。一来因王伯新治军之术冠绝当世,其率领的数十万大军浑如铁板一块,战力非凡,二是因其在沉水北境军中威德煌煌,上至军中将领,下至炊营小卒,敬之若生身父母。略去这些不谈,单单以运筹帷幄之术论,恐怕我金酉也只有大将军一人可敌之”,聂圣韬是个坦荡荡的人,当下也没有避讳国主,不过此话一出,国主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快。
“既然右将军不敢和那王伯新交战,请大王恩准,臣愿领精兵十万,三日之内,为我军打通通向沉水的这条道路”,说话的是余凤鸣,国主一听大喜,当下便答应了余凤鸣的要求。聂圣韬侧首看看余凤鸣,这个在军中曾经并不起眼的年轻人,如今已成长为能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大将了,不过若是拿着十万将士的生命做儿戏,那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大王,左将军勇武非常,臣十分钦佩,不过此战是我大军进攻沉水的第一战,不容有所闪失,还请左将军立下军令状,以示必胜之志”,国主一听看向余凤鸣,似是等他决断,余凤鸣也不犹豫,当下就应了下来,言道如期未建功而成,即戮颈自裁以谢大王。
翌日,国主与军中主力仍在原地驻扎,余凤鸣率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向野牛峡进发,大军一路畅通无阻,眼见已通过了一半路程,前方道路突然收紧,目测只有一里多宽,这时余凤鸣派遣两万人的先头部队当前而行,令后方大军放缓速度前行,另一方面又加强警戒,防止敌袭。
金酉已数十年无对外的战事,这十万人虽是精兵良将,但生死疆场,人人都绷紧了神经,行进间竟是出乎意料的寂静,马蹄的踏踏声清晰可闻。绵延三里余的军队已有一半顺利通过了前方的狭窄之处,正当许多人都松一口气时,前方两侧高处的山林里忽响起震天的呐喊声,紧接着埋伏的沉水士兵如蝗雨一般直扑而来,靠近两侧山岭的金酉士兵慌乱之下,都向中间收缩过来,余凤鸣眼见前来偷袭的沉水兵力集中在这一段狭窄之处,料想其只是试探性的袭扰,以趁乱取利。当下他指挥中间的兵士抵住攻来的敌人,双方厮杀了一刻钟左右,更多的沉水伏兵像潮水一般涌来,其人数大大超出了余凤鸣的预料,且观其形势,对方来的竟都是王旗军一般的贲猛将士,自己一方的人马伤亡甚是厉害,余凤鸣逐渐失了从容,让手下军士高举令旗招呼后方军队速速增援。
在前方带军的将领看不到这里的指示,以为仅仅是敌方的散兵袭扰,刚开始按兵不动,奈何耳畔传来的厮杀之声越来越惨烈,他们才醒悟过来,掉头带领人马杀过来。谁料沉水一方见机的早,数万大军竟快速向两侧撤回,杀红了眼的金酉将士一股脑儿追杀过去,但两侧山林里忽又冒出数千敌方的弓弩手,追上去的人马立时如冰雪消融一般被打退下来。余凤鸣只好眼睁睁看着敌人从容离去。此时大军阵列已乱,周围四处是尸体和伤者,残肢断臂和兵士痛苦的呻吟不断冲击着余凤鸣的耳目,烦躁之下,他大声呵斥着手下的将领,命令加快整束军队,救治伤员,清理战场。足足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有下属来报告伤亡情况,经此短暂一役,竟折损三千余人,重伤者更是不少。
余凤鸣后悔部署不周之余,也不敢再率军贸然前进,当然他亦不敢就此返回,遂派人将一份精雕细琢的战报送回中军大营,又命令大军后撤十里,暂且安营扎寨,以待休整之后明日再进军。
夜幕降临,在中军大帐不远处的一顶青布帐篷内,谭桓放下手中的密信,沉默一会,对跪在地上的信使说:“回去告诉余将军,本相暂时不要他率军冲锋陷阵,目前当谨慎行事,保存实力,我会派高手前去协助于他,争取一击建功”。
等信使离去之后,冯琛在一旁说道:“枉费你一片苦心栽培于他,竟然这么快就吃了败仗,看来此人也就在朝堂上有些用处罢了”,谭桓笑了笑,“这些都没有关系了,明天劳烦你走一趟,解决掉王伯新这个最大的隐患,看谁还能阻我”,冯琛面色略显犹豫,谭桓看了他一眼,补充说:“我知道你们修真之人不便参与这些,明日你扮成普通军士,随军中刺客小队一同前去,这样也不难隐藏身份吧”,冯琛想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余凤鸣一扫颓废之势,调整军阵排布,又派遣许多军中精锐充作探子,在大军前方和两侧的山林里警戒,果然一路上及时挫败了数股游击敌军的袭扰,经过三个时辰的缓速行军,大军终于顺利通过了野牛峡,呈现在大军前方的,是王伯新庞大的军营。双方此刻相距不过五里左右,余凤鸣下马行至高处眺望过去,只见敌方军营法度森严,按其排布粗略估计,差不多该有五万兵力,看来这仅仅是前来阻遏的第一拨沉水军队,以此观之,那王伯新该是准备借地利之便,逐渐消磨金酉大军的斗志,想让己方知难而退。
当即余凤鸣下令前方警戒起来,其余大军就地休整,一路行军而来,人马已然困乏了,等蓄足精力,当一鼓作气拿下这处障碍。然而营中炊火方起,就有士兵火急火燎地过来,“禀报将军,对面沉水大军貌似要准备进攻了!”余凤鸣上马望去,果然见敌方军营营门大开,从其中涌出的骑兵正朝这个方向移动过来,余凤鸣心中憋闷非常,只能下令迎敌。颇为疲惫的金酉士兵只得再次握起兵刃上马。
两军相距不过五十米时,余凤鸣终于看清了沉水为首的将领,那是一个约五十许,头发已显花白的老年将领,看其所着铠甲,该是王伯新无疑了,在其身后,数位沉水将领一字排开护翼着王伯新。此刻十几万兵马两相对峙,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王伯新看着金酉的军阵,浅笑一下,双腿轻叩坐骑腹部,便单人单骑行至两军中央,随后笑眯眯地望着余凤鸣,似是等待后者过去答话。余凤鸣见王伯新并无携带任何兵器,当下他也将长刀扔下,捏了腰间佩剑行上前去。
“鄙人王伯新,听说你们金酉有个叫余凤鸣的娃娃,这次弄了个什么万民血书给你们国主看,是不是你啊?”王伯新仍是笑眯眯的神色,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余凤鸣竟一时语结,因为那个万民书是怎样一回事,他心里最清楚,当下他大声回应道:“本将正是余凤鸣。王将军,贵国王室,眼下正为权力争得你死我活,沉水举国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我大王亲率仁义之师,不远万里前来拯救黎民于水火,想来王将军慈厚之心,也是欢迎我金酉义军的。不若王将军随我一起面见我主,我家大王可是仰慕王将军已久呢。”
“嘿,这个主意好,你这人很有意思呢。哦,对了,你们走了这么长时间,午饭还没有吃吧,我营中已备好了酒肉,不若你让大家下马,随我去营中先饱餐一顿再说,余将军觉得怎么样?”王伯新不温不火,就这样顶了回去,余凤鸣一听恼羞成怒,“在下好言相劝,王将军既然不领情,那就休怪我大军无情”。
当下王伯新也不再答话,两人勒马各自退回阵中,“杀啊!”王伯新身后一位将领骤然大喊,紧接着战鼓轰鸣,万马齐奔,双方就此厮杀起来,沉水大军看似来势汹汹,但双方交战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沉水大军竟渐渐显出劣势来,被余凤鸣的大军逼得不断后撤,也不知是谁呼喊了一声并当先逃跑,数万沉水大军竟顷刻间调转方向,向后方的山谷逃窜而去。余凤鸣这两天本就窝了一腔怒火,加之此刻兵力明显占有优势,他遂率领大军奋勇追击,落在后面的沉水步兵哪里逃得及,被追上来的金酉骑兵不断砍杀,竟四散溃逃而去。余凤鸣杀得兴起,居前带领数万铁骑疯狂追击沉水大军。
“左将军,咱们还是不要追进去了,万一对方在山谷里设有伏兵呢”,身边的一个将领提醒说,余凤鸣将长刀从一个尸体身上狠狠拔出来,抬眼看了看眼前山谷里狼狈溃逃的沉水大军,“你个蠢货!他们的大营就在这里,你看看那能容纳多少人,贻误了战机,我拿你是问!”说完余凤鸣带着大军继续深入谷内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