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至四月末,符言乐难得有两日的时间可以回家探视。
吕蕙站在正屋门口,笑意盈盈盯着从门口走来的符言乐,后者也颇为激动,毕竟长这么大尚是第一次离家如此之久。符言乐喊道:“娘,我回来了!”
吕蕙红着眼圈拉着他进屋,用手抚了抚儿子的脑袋感叹说:“我家小乐出去一个多月,看着的确长大不少呢。”
符魁将拎着的一条腊肉放回厨房,来到正屋笑着说:“你看我当初做的决定多明智,这次我去刘府上接小乐,刘老爷还当面夸他各方面都有长进呢,呵呵呵。”
吕蕙白了丈夫一眼,笑着去厨房做饭了。
吃过午饭,符魁吩咐符言乐去村里跟小伙伴打个招呼。符言乐觉得也当如此,就出门去拜访陈茵家,陈茵的父母笑着与他寒暄几句,夸他现在有出息了,之后呼喊陈茵出来与符言乐见面,可巧方子琪也在陈茵家里,三个小伙伴很久不见,都很开心。
陈茵酸溜溜地讽刺说:“符言乐你现在做了镇里大府的书僮,这伺候人的功夫该学的差不多了吧?”符言乐尴尬一笑,说哪有这回事。方子琪在一旁咧嘴傻傻看着两人斗嘴,符言乐看她眉清目秀的娇俏模样,不自觉想起那日和刘秋瑶在街上的对话,莫名地感觉对不住这个柔弱的小女孩。
留了一包从镇子里带来的糕点饴糖,他告别陈茵二人,信步而行,转眼就行到了村西南的蒙生河畔。原来自己并不曾遗忘这个习惯。
坐在河畔一块方石上,符言乐从衣领里拉出自己贴身的银锁,当日的景象虽已逐渐模糊起来,但符言乐不能自欺欺人地认为那是幻觉,他翻出红色石头那一面,仔细地探寻其究竟,果然,确实和以前不同了。
原来在其中如灵蛇般蜿蜒的紫色水汽,此刻已不见了踪影,稍思考之下,符言乐断定那些钻进自己胸口的紫色光点就是石中水汽化成的。
这样一来,自己夜能视物的异能该也与此有关,而且近来自己的听觉也越来越灵敏了,看来这该不算什么坏事。符言乐淡淡一笑,重新佩好银锁,举步踏入久违的云雾山。
浓雾翻涌中的云雾山一如往常的静谧,带给人一种安详感觉,虽然符言乐知道山中隐藏着巨大的危险,他也决定要去自己熟悉的那个地方看看。
哦,原来一切都没有变呢。摸着眼前铺在平地碎石上的草垫,那黄中泛黑的草茎上犹带着轻微的潮湿。抬眼看向空地中央的水潭,除了零落一旁的散乱石块,仿佛也没有什么改变。“那怪物该不在了吧”,符言乐转念这样想着。
生出兴头的符言乐索性朝着西向继续深入,脚下的花草渐行渐少,不过其形貌却变得越来越奇异,看了一点杂书的符言乐知道这其中定有罕见的良药毒材,空中扑面而来的气流中透着一股清新的湿意,前方该是有水的。
行不多时,眼前突兀现出一个巨大的湖泊,放眼望去,这时的湖心水面竟似沸水一样剧烈翻腾着,蒸腾而起的水汽聚在上空,看上去蔚为壮观,符言乐欣赏了一会,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折身返回。
快要走出云雾山范围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整个地面都颤抖了几下,符言乐一时站立不住跌在地上,他苦笑一下,心想莫非自己流年不利,什么坏事都让自己给碰上了,当下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以飞快的速度向村子里飞奔而去。
吕蕙和符魁正在屋子里闲聊,忽然整个房子发出咔咔的声响,地面也轻微晃动起来,紧接着从西南方传来巨大的声响,随之一切又平静下来,吕蕙和符魁互望一眼,急忙跑出去查探,外面渐渐聚集起村里的男女老少,大家都对刚才的异状议论纷纷。
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感叹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地震也不是这样啊,想我老婆子活了几十年,还从未遇到这样的怪事!”
旁边一个须发皆白的的老头接着说:“就是啊,别说是你,老头子我活了几辈子也没遇到过这种怪事啊!”
周围的年青人听着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啊,思量一下都偷笑起来,那老头老太太犹未知觉,聊得越发欢喜了。
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个老丈,却是杜允老人,他清咳一声说道:“诸位乡邻请肃静,方才造成地动的异响看方向是在云雾山那边,我建议找些年轻人来一起过去瞧瞧究竟,以免大家都人心惶惶的,诸位以为如何?”
当下人们都赞成此议,立时挑了以符魁为首的八九个青壮年,诸人告辞一声,就匆匆朝村西南方向而去。
符魁一行人行到村子西南的蒙生河畔驻足停留,眼前的景象使他们大吃一惊,只见原本笼罩在云雾山上终年不散的浓雾此刻正向外围汹涌翻腾,仿佛被淘气的孩子捅掉的马蜂窝一般。阵阵凛冽寒气像起伏不定的潮水一样扑面而来,有数个青年打起了喷嚏,符魁只得带领众人退后,在稍远一点的位置默默观看着云雾山此刻的变化。
约莫一刻钟之后,七嘴八舌讨论着的众人发现,云雾山神秘的外衣竟淡了颜色,已能在晚照的霞光中窥见山体的轮廓。
符魁见状与众人商议,决定先回去禀报村中长者。
吕蕙看着一脸凝重的丈夫从外进门,急忙询问到底怎么了,符魁简单的说了所见的情景,又言道:“村子里的长辈要咱们不要轻举妄动,看看动静再说。但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
吕蕙宽慰了丈夫几句,一旁的符言乐因为心虚的缘故,不敢插嘴,一家人各有心事,一夜无话。
第二日爽旦时分,出门倒水的吕蕙发现村道上有许多急匆匆的身影奔走不休,看方向却是朝着云雾山去的,吕蕙连忙告知符魁,符魁叹一口气,说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村子里还是有人不顾劝阻进山了。
此刻的云雾山中,寒意尚未散去,但比起往日的景象来却显得热闹非凡,只见白谷村的许多青壮年和妇女手拿包裹,在各处搜寻并挖掘着他们心中的异宝,还有数个妇女在一个湖边盯着翻了白肚皮的鱼群摇头叹息。盘桓于此的人群逐渐壮大起来,看到好处的诸人挈家带口,都来云雾山找寻宝贝。
不多时,间或有邻村的青年也赶来于此,白谷村的村民哪里舍得让其他的人瓜分这里的好处,当下双方骂骂咧咧推搡一阵,鉴于白谷村民人多势众,邻村的那些个青年在气愤中不得不暂时离去。
翌日清晨,在良水镇通向白谷村的山道上,十余匹骏马在杂乱的踏踏声中飞快行进,马上的人都身着统一的赤黑色服饰,居前的一个络腮大汉回首喊道:“再加快点兄弟们,不要让那帮刁民得了便宜!”于是众骑的速度更快了。
时间尚未到巳时,村民们便被一阵粗鲁的呼喊声惊动了,众人出门,就看到一个络腮大汉在十几位劲装青年的簇拥之下逡巡而来。
那大汉喊道:“你们听好了,这云雾山乃是良水镇集体所有,非是尔等随便可掘取利益之地,如今国家施行新政,对于云雾山当中的药材等珍贵之物,理当由镇吏大人统一调配,如今你等一干刁民自作主张,欲要发这横财,岂不闻法网恢恢,物莫能逃。今日乖乖交出所得之物,则一切好说,若是不从或者私藏买卖,必定叫你们试试镇里新竣的大牢!”
“你们凭什么如此,我们白谷村的村民世代久居于此,从未见有什么朝廷官吏来管制,如今突然冒出来要用什么新政胁迫于我们,却也休想!”方子琪的二叔方元彪愤愤回应道。
络腮大汉名叫陈齐,是良水镇新任镇守佘子青的衙卒首领,其为人嚣张跋扈,颇为阴险,当下陈齐抬起眼皮斜蔑一眼方元彪,又在冷笑声中给己方诸人一个凌厉的眼神,立时有四个巡兵上前制服方元彪,方元彪生的一副倔拗脾气,当下挣扎咒骂不休,那四个巡兵见状立马拳脚相加,众村民见了,纷纷上前去欲将方元彪解救出来。
陈齐抽出腰间佩刀,唿哨一声,同来的一众巡兵蜂拥而上,村民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败退下来,倒让巡兵们又抓了两个村民过去。
“嘿嘿,竟敢公然反抗官吏执法,你们好大的狗胆,与我将这三个绑了押回去!”当下数个巡兵拿了捆绳就将方元彪三人五花大绑起来,方元彪胆怯之下,闭口不再辱骂,杜允老人眼见情势所迫,当下笑着代村民向那巡兵队长赔罪道歉……
镇邑的一个小酒馆内,陈齐和其余诸人分坐于三张桌子上,一个年青人恭维说:“自从我们跟了陈大哥为佘镇守办差,哪日不是顺风顺水的,兄弟我在这里敬大哥一杯。”
陈齐大笑着说:“都是兄弟们的功劳,今日那帮刁民若是乖乖交出这些个没用的东西,我们兄弟还哪来的酒钱?”其余的人听了都笑起来。
酒馆南侧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一个左脸唇角边长着一小撮黑毛,神色中透着愁郁的黑衣青年正独酌自饮,如果符魁在此,一定会认出这人正是数年前于山路上劫道的黄有德。
“大哥,想来咱们这穷山僻壤,也难产出什么像样的药材来,不妨就赏了兄弟我吧”,方才出言恭维的那人又试着问道。
陈齐看了看扔在脚下的一个葛布包裹,干咳一声说道:“如今镇里衙门初成建制,尚需许多银两来经营,这些个山间的野物虽不值几个钱,但也聊胜于无,我们兄弟要为佘镇守多多谋划呀,切不可中饱私囊。”
一旁的青年心下腹诽不已,嘴上却称:“是兄弟我疏忽了,还是大哥想的周到,来来,大哥喝酒!”说完给络腮大汉斟了酒。
这边黄有德心念转动间,起身缓缓走向这桌,陈齐抬眼瞧见黄有德样貌猥琐,身形瘦小,当下不无鄙夷地一瞥,也没当回事,“这几位兄台,小弟黄元,以前在郡里的大药铺当过几天伙计,所幸识得几味药草,刚才听几位所言,不知能否让在下看看你们手上的药材?如果有好的药材,小弟愿以高于药店的价格收购”。
陈齐抬眼又扫视一下,不耐烦地对身旁的一人挥手,那人急忙提了包裹,放在桌上打开系结,黄有德上前两步,微眯着一双小眼察看起来。
“唉,可惜都是些平常的药材,这样吧,我出八两银子,你们将这些草药买给我如何?”黄有德叹息一声说道,他的内心早已荡漾起层层波澜,他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也不曾想能遇到这样的好事。
陈齐向黄有德斜眄一眼,不温不火地伸出两根指头:“二两金,不二价,若是觉得不值,请便!”陈齐一行有几个正在饮酒的忍不住咳嗽起来。
“好,我答应了!”黄有德讨价还价一阵子,见陈齐不太搭理自己,遂出言说道。陈齐一方众人暗地里抽一口冷气,心想这自称黄元的猥琐青年该不是脑子坏掉了,这些东西真的值这么多钱么?
黄有德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扔到桌子上,就欲伸手拿了包裹,不料一只粗大黝黑的手先于他压在了包裹上,黄有德诧异地盯着陈齐,问道:“兄台你这是要反悔吗?”
“老子我又不想卖了,你滚吧!”陈齐无视身边兄弟盯着桌上黄金热切又焦急的眼神,瞪着黄有德冷声说道。
黄有德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兄台既然不想与在下做这桩生意,在下告辞就是,各位吃好喝好”,说完黄有德拿了自己的金子,结账离开酒馆。
陈齐站起身,在一干兄弟幽怨的眼神中大咧咧地说道:“时候不早了,兄弟们就此散去吧,这药材我先保管着,待明日交于佘大人发落”。待陈齐离去后,巡兵们七嘴八舌编排起这个贪婪狡诈的队长,诸人都认为陈齐是想独吞了这些宝贝。
陈齐的确是这么想的。
暮色四合,陈齐在屋子里点了烛火,在微亮的火光照映下,埋头翻着一本线装蓝皮的药书,看来今日不弄清楚这些东西的究竟,他是无法安眠了。
哐啷!寂静的夜晚忽然响起不协调的声音,紧接着迎面吹来一阵大风,以手遮面的陈齐来不及护住烛火,竟叫这阵大风给吹熄了,他气恼地骂出一句脏话,摸黑上前扣了被风吹开的窗户,拿了火折重新点燃了蜡烛。
“他娘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竟在药书上没有记载!”陈齐合上书本,看着包裹里尚未辨认出的十余株植物,无奈骂出声来,他开始有点后悔今日没有答应那个黄元了,指不定这些山民将寻常植物当做药材了。
“你拿的这本书上当然没有载录了”,耳旁忽然传来一个悠闲的男音,有人就贴身站在自己后方!
陈齐自忖也是习武之人,当下他全身肌肉紧绷着,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空旷的屋宇内只听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数息的死寂之后,陈齐终也忍不住,他猛地侧身,跳跃,转身,防御等动作一气呵成,只不过在他有所反应的一刹那感觉自己脖颈像被蜜蜂蜇了一样有微微的刺痛,他知道自己着了人家的道。
摇曳的烛火旁,静静立着一个身形瘦小,样貌猥琐的男子,竟是那个黄元!此刻黄有德背着双手,笑意盈盈盯着对面神色紧张的陈齐,唇角一撮黑毛在烛光中越发令陈齐觉得恶心了。
“你来干什么!”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咿咿呀呀的声音,陈齐一愣神,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原来对面这人方才封了自己的哑穴,这是要杀自己灭口的征兆,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身材瘦弱,从气息上判断没有习武的黄元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在自己不知不觉中潜入了屋子。
自知多说无益,陈齐索性闭口不言,他沉步扬掌,在丹田处运足一口气,飞起右脚将地上的木凳踢向对面,同时他已经蓄势做好了逃离的准备。
黄有德半眯着眼,脸上仍挂着淡淡笑意,木凳飞快的轨迹在他眼中显得清晰而缓慢,就在凳子快要及身的一刹那,他从容从背后抽出右手,巧妙地抓在凳面的一角上,不过看似他低估了来袭之物的力道,竟被木凳的余劲迫得连退两步,显得狼狈不已。
陈齐紧张之下,也没有细想对方是怎样接住的,一见黄有德露出破绽,大喜过望的他用力一蹬地面,像一只苍鹰一般飞扑向黄有德,他本也是凶厉之人,欲一击而建功,是以身在空中的他早已将双拳握紧收在胁下。
黄有德平静地看着陈齐冷漠的双眼,唇角微微翕动着,待对方在三尺开外用右臂急速打出一记炮拳的同时,他咧嘴一笑,扬起藏在身后的左手,并作剑指的食指与中指上突兀迸出一小团火花,在陈齐惊愕的眼神中缓缓向前一指。
身子尚在腾空的陈齐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团火苗飞触在自己胸口,随即一团红光在眼前炸裂,他大喊一声,难言的疼痛之感瞬间蔓延全身。
“都怪你自己太贪心了!”这是陈齐在恍惚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至死也没明白对方所用的到底是什么妖法。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一堆木炭般漆黑的尸骨,黄有德皱眉扇了扇鼻前的空气,施施然走到木桌前,在摊开的包裹中不停拣出一些草药信手扔掉,待其中只剩下十余棵时,他嘿嘿一笑,束了包裹负在肩上,转身快速离去,而他身后的屋子里慢慢燃起熊熊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