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较真起来,我还欠他
颜彦望着手里的灰烬说:“唐延,过去的生活给了我太多苦难,所以我这个人很相信命,我相信富贵贫穷,情深缘浅都是命里早早就注定好了的。
我七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嗯,是因为我。那天晚上也是下了很大的雪,我现在依旧记得父亲背着发烧的我,大口大口喘着气,从这里走到镇上的小诊所。那天的雪下得太大了,真的太大了,没过多久路面就堆积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踩在上面”吱呀吱呀”作响。
父亲背着我,急匆匆赶路,他害怕,怕去晚了,我会烧成什么后遗症。他没看见迎面来了辆货车。那辆货车发生了侧滑,撞死了他。
要不是父亲把我抱在怀里,护着我。我应该也已经死了。
那辆货车逃走了,我被人发现的时候,满身都是鲜血。我被抬上急救车睁眼看见雪地上一大片红色。
一场车祸,我父亲死了,而我只是擦伤。他沾在我身上的鲜血,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洗不干净,包括现在我想起他,还会觉得浑身发出血腥味,怎么也散不去。
父亲死了之后,我母亲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觉得是我害死了我父亲,要是我不发烧,父亲就不会送我去医院,就不会被车撞死。
所以父亲走后,我听过最多的话就是‘颜彦,你怎么还活着’,‘颜彦,你滚,滚出这个家’。我从来没有怨过她,她也只是悲伤无处发泄,只能拿我当挡箭牌。
十岁的时候,我母亲终于受不了失去我父亲的悲痛,准备带着我一起自杀。她把我绑在椅子上,点燃了房子。不管我怎么挣扎,她都不放过我。她歇斯底里的朝我吼‘是你害死你爸的,你要赎罪。’
烟雾熏的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到底还是我的母亲,到底还是舍不得我。她放不下悲伤,又不忍心让我一起死。最后她松开了我,在大火越烧越旺的时候,把我推出了房门。
我哭着拍门,叫她开门,叫她不要丢下我。周围的邻居围过来,把我拉开。119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大到控制不了了。
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她被烧得面目全非,他们不敢让我见她,怕我像我妈一样,悲伤过度,精神失常。
我被送进了孤儿院,那里的小孩其实一点儿都不善良,因为都是被遗弃,所以格外善妒。她们经常会因为一点儿好就争相打骂很久。我亲眼看见她们为了一块饼干,打的头破血流。
叔叔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他找到了我。他也不过是二十七八的样子,眼里全是沧桑。
尽管叔叔领养了我,但是他没有抚养我,他把我交给了一位婶婶家,他定期打给婶婶家生活费。
婶婶其实对我很不好,她知道我的软肋,她总是要我帮她煮饭洗碗拖地,若是我稍微不听话,她就恐吓我要把我扔了。这比暴打我一顿更让我觉得害怕。我畏惧那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那是一种从心底里漫出的绝望。
好在这样的日子在我十七岁的时候终于结束。叔叔像当年从孤儿院接我那样把我从婶婶家里带走,他穿着一身休闲装,竟然看起来和七年前一样年轻。
回到叔叔家里,我问他为什么要领养我。他回答我,他是我爸爸的朋友。
其实我知道,叔叔就是当时那个货车司机。叔叔的左手手臂有块胎记,当时那个司机发现撞了人之后下车看的时候,我在模糊中看见的那个司机左手手臂有一块同样胎记。
我没有举报他,我才十七。我才上高二,我还需要他帮我上学。我当时想,等我上完大学,我就让他锒铛入狱。
是我在高考完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的女朋友流产了,是因为我。
高考完,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清吵架的具体细节了。大概就是我要晚上出去玩,他不让说外面危险。我夺门而出,门就正对着楼梯,我推开门就没头没脑的往外冲,他女朋友刚爬上最后一步梯子,是的,我把他女朋友撞倒了。
我是在医院才知道他女朋友已经怀孕了,刚好一个月,还没有人形就被我的莽撞弄没了。他女朋友哭的不像样,他一边安慰她,一边自己擦眼泪。
我站在医院的走廊,他扬起的巴掌始终没有落下来。
他女朋友和他分手了,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胡子拉碴。他认命般的说他再也不欠我了。
我站在客厅里站了很久,久到腿脚失去了知觉。眼泪才掉下来。他让我没了爸爸,我让他没了孩子。他让我间接失去了妈妈,我让他到现在都没有妻子。
较真起来,我还欠他,欠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