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几天后，春天的脚步已经临近，又是一队队的人马出了京城。诸藩王各自打着自己的旗号，坐着华丽的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刘贺这次离开京城时的心情与上次不同，这次他见证了比上次更多的东西，尤其是现在他年纪已经比上次大多了，经历了风雨之后，他更多了自己的思考。这次来到长安，几个小伙伴重新聚首的时候，各自感觉都长大了，想的事情与过去明显的不一样了。刘弗陵似乎更深沉了，刘病已让人感觉更加成熟，但似乎也更加让人捉摸不透，金赏身体发育得比谁都好，但似乎他的头脑却成长得比谁都慢。
现在他已经不再喜欢马车飞驰的感觉了，反倒更加喜欢马车静静地走，让人感觉到一种稳健与平实。沐阳郡主在车里却是另一种心情，沐阳仍然惦记着霍云，虽然她恨霍云不解风情，不懂得如何向她表达，但却仍然忘不了他，尤其是想到要离开生活了几年的京城了，满脑袋还是他的影子。
阳光已经开始重新照耀大地，绿草也似乎要破头而出，便是人们说的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候。忽然十里长亭外，出现了几个人，向昌邑王府的马车在打着招呼，刘贺一看，却是桑弘羊领着桑晴儿。刘贺赶紧下了马车，桑弘羊施了一礼，桑晴儿却不但不施礼，反而站在一旁笑着。刘贺对桑弘羊还了一礼道：“小王年幼，何值桑大人出城相送？”桑弘羊道：“老臣自十几岁入宫开始便跟在先帝左右，如今先帝弃臣下而去，但老臣对先帝的骨肉却是别有种感情，想来几年不能相见了，自然是要来送送，也不愧老臣对自己的恩德。”
刘贺知道桑弘羊几十年来，一直得武帝器重，执掌财政大权这么多年，朝廷上的诸多政策都是出于他的手笔，他说这话，倒也当是出于真情。便道：”桑大人在朝这么多年，辛苦异常，是国之柱石，我小小年纪哪敢劳大人相送！但在这里看见大人，心里还是十分的欢喜，也祝大人能身体康健，这也是朝庭之福。”
谁知，桑弘羊却苦笑了一声，“罢了罢了，我也已经是老迈之人，不知道哪一天就随先帝而去了，只是，唉，见你们先帝的子孙，也如同见了先帝一样，总想多见一面。”吴安也过来施礼道：“桑大人这样客气，我等实在是佩服，我是昌邑王的师傅，不知先生在此可有见教之处？”
桑弘羊道：“见教怎么敢，但老夫一生追随先帝，帮先帝谋划，多少也建议了些朝廷的大计，只是希望这些政策不要也与老臣及先帝一起去了，老夫不敢说为天下计，但为先帝筹谋，为国家筹谋，自己没有捞过一文钱的好处，这事天地可鉴，但也希望这样的政策能延续下去吧，可是谁知道呢？”
吴安道：”桑大人一生的辛苦，大家都看在眼里，天下人是知道的，不过未来却是不好说啦，现在国困民穷，天下疲惫，也是个困局。”桑弘羊又是苦笑，“这个我何尝不知道，但这个困局不知道何人能解，不击匈奴吧，便折损了皇帝与国家的威望，天下不安，怨声四起，但抗击匈奴吧，自然是大费钱的事情，我只能是想尽办法为朝廷敛财，不过又容易落得个骂名，先帝去世之前下的LT罪己诏，他可以说得，可是我们如何能够说得呢！”
桑晴儿在一旁早听得心烦了，便向前问刘贺：“昌邑王爷，你何时还能来长安卖饮饼呢？”刘贺听了哈哈一笑，“难得你还记得这样清楚，我是随时想回来啊，可惜汉家体制，我是不能随便回来的，不过有桑小姐的一份惦念，小王也就够了。”又晴儿道：“呸，谁惦记你了，只不过想做点儿生意，没人合伙罢了。”刘贺一听，倒是来了兴趣，“有什么生意？我可以入伙啊！我昌邑国多少有也盐铁之利，能与你一起生财，岂不是好？”
晴儿一笑：“可惜，你们所谓的男子汉大丈夫，整天只知道权力之利，而不知道如何真的生利的，”刘贺一听，便急了，“你以为只有你知道如何生利吗？我多少也知道啊，如果有机会你能来我们昌邑，我们合伙如何？我让你总理我们昌邑的商务，我坐收渔利便是了，到时候，你赚的钱我们对半分？”晴儿道：“这个可以商量，看你有多大的本钱了！”桑弘羊听了，心里却不是滋味，“晴儿，不可这等乱说，虽说我们家出于商人家庭，但不可以经商为本的，”睛儿道：“为什么不可以以经商为本呢？”桑弘羊道：“天下都去经商了，没人种粮，谁养活你？你吃什么？”睛儿道：“您这担心可是有些多余，那您说种粮的种出来的都没人买了，农夫明年还会种吗？”桑弘羊道：“他们当然还会种，他们得养活自己啊，”睛儿却道：“那后年呢？他们手里没钱了，买不来农具，买不来肥料，他们最多种够自己吃的就是了，那你的朝廷靠什么养活？你可以收公粮，但公粮你要卖出去，才能换来铁器给他们吧，如果像你这样的说是靠官府直接换，只能让他们换来的更少，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通过私商去换的，那样的话，其实只能是种恶性循环。”桑弘羊听了高声断喝道：“放肆，睛儿，你怎么能够这样说，这是朝廷的大计，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该管的事情。”刘贺听了反倒不快：“桑大人，睛儿说的没错，天下利生利才会更富足，没有利了，天下只会怨怒。”
桑弘羊听了也不便发作，便道：“晴儿，你这事儿懂得还少，不要乱说便是了，昌邑王爷这就要走了，你和他说些离别的话吧。”没想到睛儿却不依不饶，“怎么了，我们随便说点儿什么就触犯您的忌讳了吗？”刘贺一听，这祖孙二人的观点原来绝然对立，便道：“晴儿姑娘，等你来昌邑，发了大财，桑大人就无话说了，”桑弘羊正色道：“小王爷，我这里说的是国家的根本，为的也是汉家的江山社稷。还请小王爷体谅在下。”刘贺道：“桑大人的一片苦心，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晴儿说的也非没有道理。汉家的江山，不只是我刘家的，也是全天下百姓的。愿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才是我天下之福。桑大人这些年来，一直为先皇祖父操劳，也是难为桑大人了。我此次回藩，怕是再难听到桑大人的教诲了。”
桑弘羊道：“教诲不敢当，只是大家难理解在下的为难之处便好了。这天下的钱粮难管啊，朝廷大事，做什么事情，没钱都是玩不转的。”刘贺听了道：“这个自然，所以当年正是朝廷少做事，百姓便多做事，我汉初之年正是靠了这样的黄老之术来治天下，才积下了这份家业，如今不能见百姓安富了，便又来算计他们，其实汉初到现在不过百年，百姓远没到丰衣足食的程度呢！”桑弘羊叹息了一声道：“在下何尝不知道这些，不过现在靠儒术治国，官吏日多，难啊，”刘贺也跟着轻叹了一声，“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家大业大了，想要做小国寡民而不得啊，”
双方便道了别，刘贺回昌邑去了。临走还没忘了喊桑晴儿，“有机会还等着你来昌邑为我发财啊！”
桑弘羊今天来送刘贺其实一方面是晴儿想要来送，另外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十三岁起跟着武帝，半辈子替武帝理财，钱铁专卖、榷运、算缗这三大政策都是出于他的手笔。如今武帝宾天了，日后的政策上会有什么转变，他也不知道，但他还是自恃有功的，武帝一生的丰功伟业如果没有他的算盘，无论如何是玩不转的。但武帝晚年时，便有人对这些政策表达不满了。如今武帝仙去了，如果大家对他群起而攻之，他便会极为被动。因此，他来送刘贺也有拉拉感情，希望他在关键时刻可以帮自己说说话，毕竟以刘贺藩王的身份，且又与刘弗陵交好，他的意见是可以在宗室中有很大的影响的。
回到府里，便对晴儿道：“你这孩子怎么可以在昌邑王的面前与爷爷争论呢？这让人看着十分不好。”可晴儿还是不服气，“天下事，天下人说之，自幼您便教我这经商筹算之法，只是还要为天下人筹算才是，”桑弘羊摇了摇头，“可是这朝廷只是为皇上一个人筹算，”晴儿便不再说什么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