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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袁世凯时代(6)

袁世凯的实力建立在对北洋系全面的控制之上,在此战之前,北洋系这班人基本都对老头子俯首帖耳,让干啥就干啥,袁世凯拥有绝对权威。但是我们也知道,北洋系这些人也都算是人物,凭啥他们就能对袁世凯这般忠诚呢?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袁世凯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能让他们升官发财,但也同样能让他们万劫不复,对着一个操着生杀予夺之权的领导,是个人就得胆战三分。北洋系这帮人靠着袁世凯才有今日地位,可以说,他们是个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袁世凯一口吃的,他们就饿不着,而袁世凯要是倒了霉,他们同样痛快不了。不过,袁世凯这帮手下可不愿老把自己跟老头子绑一块儿,他们也就是没有机会,一旦有了机会,他们就要试着挣脱袁世凯的束缚。这么多年跟着袁世凯,是个人也得将他那一套学个七七八八。

机会终于来了。袁世凯击败孙中山之后,凭空多了大片的地盘,而这些地盘呢,又不能没人看着,所以,他就只能把自己这些得力爱将放出去看场子。地盘加军人,就等于军阀,因此,袁世凯这些爱将得了地盘之后,终于不用指着袁世凯给他们提供吃穿用度了,他们终于能自给自足了,而一旦他们能够自给自足,就同时意味着袁世凯控制他们的最重要的资本丧失了。民国初年,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一如晚清,聊甚于无,当这些人有了地盘之后,袁世凯还能像以前那样使唤他们指哪打哪吗?

袁世凯预料到可能会有危机,清朝的灭亡近在眼前,他岂能不知藩镇割据乃取乱之道?因此,袁世凯在一开始也想要采取些措施避免部下离心,比如镇压二次革命前,袁世凯曾有个秘密的废省改道计划,就是废除省一级,而以省以下的道作为最高地方行政单位。这个计划其实就是当年贾谊对汉文帝提出的“丛建诸侯而少其力”的翻版,其用意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废除权力过大的都督,将晚清失去的地方权力收归中央。不过袁世凯也知道自己还要靠这帮部下打天下,不能还没过河就先拆桥。因此,这个计划并没有马上实施,在二次革命后,那些护军使也当上了都督,于是该计划也便搁置了起来。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头子的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手下人知道了,这下这帮人不高兴了,大家跟着你混还不是想取荣华富贵?没有荣华和富贵,你当我们干义工的?老头子不信任这帮部下,他们当然也不能等死,当然,老头子早就教会了他们如何应对。于是,这帮人开始行动了,一方面他们开始捏紧手里的军队——就跟当年袁世凯捏紧北洋系一样。另一方面他们开始秘密联络,拉帮结派。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只有团体才能最大限度保障共同利益。而中国人结党,也就是借助些故旧关系和乡土之谊,如今北洋系自然不可免俗,于是两个以乡土之谊为基础的派系开始初露端倪。以冯国璋为首,李纯(江西都督)、王占元等人组成了直隶人为主的派系;以段祺瑞为首,徐树铮、段芝贵、靳云鹏等人组成了安徽人为主的派系。虽然目前这两个派系还处于地下阶段,没有真正成型,但是北洋的分崩离析已经开始提前启动,并再难挽回。

袁世凯千防万防,他最担心的情况最终还是出现了,果然是娃大了就要跑,鸟大了就要飞,北洋系虽然看起来还对他很尊重,但是这种尊重已经不是以前包含了忠诚和敬畏的尊重了,袁世凯的控制力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他的这些部下已经不是在任何时候都对他唯命是从,一旦触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他们就会毫不客气地跟袁世凯硬顶。袁世凯最重要的政治资本正在逐渐流失,原本那条拴在北洋系军人身上的链条开始断裂,北洋系不再是袁世凯一个人的派系,而同样是冯国璋和段祺瑞的派系,一旦如此,袁世凯的政治生涯也将不可避免地走下坡路。袁世凯政治生涯的巅峰,同样也是由盛而衰的拐点,丧失了对北洋系的绝对控制力,袁世凯将面临政治生涯最严峻的考验。

袁世凯的灭亡

袁世凯在镇压孙中山发起的二次革命后职业生涯到达了顶峰,但是同时,一众部下的离心却也埋下了他最终悲剧的伏笔。我们不知道袁世凯是否意识到了这点,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将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而在此之前的动作,我们不妨看成是最后的疯狂。

公民团

袁世凯轻松搞定孙中山之后,开始朝着他的大总统进军了。现在的民国百废待兴,缺的不只是总统,还有宪法。原则上来说,必须先把宪法搞出来才能去选总统,毕竟靠着一部临时约法已经不能满足各政治派系争权夺利的政治需要了。但是,袁世凯同志认为,宪法很重要,但是总统更重要。

这就是中国政治的现实,缺法律不要紧,但就是不能缺元首,那些认为袁世凯想搞宪政的同志也该适时醒醒了,一个有现代政治观的人物会把总统放到宪法之前去优先考虑?民国并不是没有总统,只不过是临时的而已,但是民国的宪法还只是约法,同样也是临时的,如果想搞宪政,孰轻孰重还分不清楚?所以我说,那些认为中国在民国早年能搞宪政的想法是幼稚可笑的,因为中国的这帮政客哪个是懂宪政的?没有懂宪政的政客,靠谁来搞宪政?所以还是得叹一下宋教仁,此公倒是懂这些,但可惜就是不明不白地被暗杀了。

既然袁世凯都说了要提前选总统,那别人也不敢违拗啊,那就选呗。于是在民国二年的十月,总统大选就开始了,这次大选简单来说就是磨唧,或者说那时候的议员还不懂得先开个预备会议,把思想统一了再去投票,结果搞了半天也没有满意的结果。议员大概觉得自己是国家的主人了,终于可以执行自己的天赋权力了,可得好好选个称心的、跟自己关系好的了,但是他们大概不明白选举其实很多时候就是个过场。袁世凯当然也以为就是个过场,结果这个过场的玩笑开得有些大,一帮人选了两轮,居然他的票数还没有过半数,抢他票的居然是一直都瞧不上的黎元洪黎菩萨——黎元洪还真是最早通电敦促提前进行总统大选的,看来这小子也有点小算盘。袁世凯坐不住了,公民团也坐不住了,票过不了半数就当不了总统,所以袁世凯坐不住了——袁世凯当不了总统,公民团就没有喝几杯酒的小钱,所以公民团也坐不住了。公民团坐不住了,所以议员们都站不稳了——被公民团逼得一天都没吃上饭,饿的!

袁世凯看来至少还懂得要当上大总统还是要有个合法形式的,还是要让那帮他肯定看不上的议员们选出来的,但是那时候袁世凯也没个党章组织的去约束这帮议员,所以让他们选是有风险的。袁世凯懂得去规避风险,规避风险的办法就是利用民意,于是公民团就组建了,他们的目的就是向议员们表达他们想让袁世凯当领袖的意愿,他们代表的是真正的民意。

最后,在这次伟大的选举中,在第三轮,议员们终于顺应民心,选出了让公民团满意、袁世凯高兴的大总统。同志们,一轮选举要四个小时,而一天进行了三轮选举,而且还不让吃饭,换谁受得了?袁世凯就这样利用他那浅陋的现代政治知识,搞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公民团,通过让议员饿肚子的办法如愿当选大总统。所以说,跟袁世凯同志谈什么宪政那叫扯淡,袁世凯是正经八百地在中国官场的风风雨雨里过来的人,他所懂得的政治是结果高于过程。

这是中国式的政治,这是中国的古典政治形式,西洋货在中国是行不通的,中国人搞政治讲的是权谋和机变,讲的是效率,而看起来所谓的政党政治让袁世凯的统治很没有效率,所以袁世凯下面要做的就是如何让自己行使总统权力的时候更有效率。袁世凯正一步一步地朝着他的目标在前进,但是,灭亡也离他越来越近,当他觉得做什么事情都好像轻而易举,无所顾忌的时候,灭亡的日子也就来了。有时候,艰难与失败能够让人活得更长,而轻松的胜利则会让人迅速迷失直至灭亡,袁世凯就是这样,当总统很容易,那当皇帝不也一样吗?

挡道者滚!

用了三轮选票才当上总统的袁世凯对该死的国会是心有余悸啊,因为在此之前,国会已经用他们的选票让宋教仁吓了袁世凯一跳了。对于吓了自己两跳的国会,袁世凯的态度很简单,就是想办法让那些不听话的议员们滚蛋,而这些不听话的议员大多数是国民党人。这帮人对孙中山和袁世凯干架嗤之以鼻,但是对用选票跟袁世凯较劲却是相当热衷,但是他们选错了较劲的对象,袁世凯是好惹的?袁世凯能让一个挡道的人死,同样也可以让一帮挡道的人滚。

于是,袁世凯就利用孙中山跟他干架造成的不良影响劝退国民党议员,这帮议员有苦说不出啊,本来他们也没帮着孙中山,但是却被袁世凯利用孙中山做的事逼退他们,到底是孙中山害了他们,还是他们辜负了孙中山?现在看来,当年抱有宪政幻想,想要依靠国会和内阁来约束袁世凯的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在袁世凯眼里,议员值个屁!

袁世凯是个什么人,大概国民党议员们都看清楚了,他们以后也应该紧密团结在孙中山周围了。尽管他们的领袖有些莽撞,但是对待袁世凯这个人的办法还是对头的,跟袁世凯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因为袁世凯压根就没想过要讲什么道理,枪才是道理!

国民党毕竟是国会第一大党,议员被驱逐后,整个国会就成了一个空皮囊。对于袁世凯而言,这样也挺好,最起码没有这帮人在耳朵跟前聒噪了,反正国会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选举他当正式大总统。所以,袁世凯就在1914年1月解散了国会,并在2月解散各省议会。但是光把国会弄散了还不能遂了袁世凯的心,因为在袁世凯看来内阁实在也是很烦人的东西,这个长那个长,还搞什么责任制,无非就是不想让他这个大总统当顺心了。

那时候的内阁总理是第一届内阁的财政总长熊希龄,此人是立宪派,袁世凯要让他就范当然得用点手段,而手段当然是袁世凯随时就能拿出的东西。立宪派跟国民党不一样,他们在地方上有实力,也有威望,很多人都是社会名流,而社会名流搞政治当然图个好名声,熊希龄当然也不例外。袁世凯看到的就是这点,他手里握着的是熊希龄的一点小小的过失,按说搞政治的谁都会有点什么过失,政治虽然很脏,但搞政治的人却要学会“避脏”,也就是脏不要紧,但不能让别人抓住。在近代政治史上,因为这些小污点最终倒霉的政客太多了,日本有宇野宗佑的桃色丑闻,美国有克林顿的拉链门,诸如此类。让熊希龄就范的同样也是一个小问题,就是他曾经在任热河都统期间私自把一把乾隆的折扇送给姜桂题,不巧的是,这样正常的人情往来被袁世凯知道了。这事看似不痛不痒,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一旦捅出去却能直接要了熊希龄政治生涯的命,此时熊希龄除了就范还能怎么办?

这件事充分说明,抓把柄是门很高深的学问,有些政客喜欢把水搅浑了,把事情搞大,但是越是这样的把柄其实利用价值就越低,因为牵扯的人越多事情就越不可能暴露,到头来反而会让自己惹祸上身。真正有价值的把柄其实都是不疼不痒,但弄出去却很要命的东西,因为政客都需要有一个良好的形象,而把柄就是能毁掉这个形象的东西。把柄就像原子弹,威慑作用远大于实际作用,引而不发、逼人就范才是正道,而千万不要存有利用这个把柄置人于死地的想法,因为让你不知道哪天会死远比让你今天死更让人难熬,也更有利用价值。

袁世凯显然是个抓把柄和利用把柄的高手,他就这样征服了内阁,让内阁成了他手中的工具和玩物。虽然袁世凯不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但作为一个政客,他所拥有的基本功和执行力却是出类拔萃,他是任何人都会头疼的对手。像他这样的政客通常并不容易被别人击败,但是却容易被自己击败,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帝王与权臣

挡道的人不是滚了,就是服了,所以袁世凯嚣张了。一个人在他风光的时候,总是会有些忘乎所以,袁世凯便是如此。他这个大总统虽然当上了,但是临时约法却好像将他绑架了一样,总觉得哪都不舒服。于是,袁世凯再次选择了最简单的应对方式——废除临时约法。当然,宪法的门面还是要有,于是,袁世凯便在1914年5月炮制了一部《中华民国约法》,这部宪法跟临时约法最大的区别就是内阁制改成了总统制——袁世凯终于摘掉了头上的紧箍咒。然后,本着以当好总统为中心,袁世凯又修改了《总统选举法》,其中规定总统一任是十年,而且无限期连任,更绝的是,下一任总统也要由前任指定——也就差说下任总统直接让我儿子干了。如此一来,袁世凯即便没有皇帝的封号,至少也有了皇帝的实质,当年曹操位加九锡也就满足了,现如今袁世凯比曹操还牛逼,上头连个傀儡都省了,那袁世凯是不是就该见好就收了呢?

事实证明,即便袁世凯自己想着就此罢了,他那个宝贝瘸儿子袁克定也不能愿意。中国人玩政治,总是有个父传子、子传孙的念想,总觉得自己富贵了,也要顺带荫及儿孙,所以袁世凯也想效法先辈?袁世凯内心估计是有些纠结的,一方面想着差不多完了,另一方面又觉得机会近在眼前,不好好把握实在可惜。理智和权欲就这样激烈交锋,反正是把他折磨得够呛。袁世凯内心纠结,可他宝贝儿子一点不纠结,事情明摆着,如果老爹荣登大宝,那他作为长子自然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虽说袁世凯有指定接班人的权力,但是指定和世袭相比,毕竟还不够靠谱。因此,即便袁世凯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袁克定也要至少撺掇他老爹预先准备。反正做准备总是有益无害的,最后当不当也有个选择余地。

这个准备的核心问题便是军权。要说袁世凯自己就是靠军权起家的,那现在为啥还要为军权而忧愁呢?事情是这样,袁世凯在小站的时候确实是对军队很上心,事无巨细都管着,因此也能够将手下牢牢捏在手里。但如今情况变了,袁世凯现在是大总统,日理万机,再加上岁数大了精力也够不上,所以对北洋系的操控也就有些放松,基本就只管大事,小事就放手了。自从二次革命之后,袁世凯的一众部下就都去地方任职了,天高皇帝远的,这些人虽然看起来还服服帖帖的,但谁知道到底怎样呢?更要命的是,即便是中枢,袁世凯也未见得就有多强的控制力——自从民国之后,陆军部就是段祺瑞在管,现如今陆军的那些中下层干部几乎都是段祺瑞的亲信,照这个路子发展,袁系也差不多该改名叫段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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