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清冷的体育馆因元旦联欢会而热闹起来,一千多号人聚集在这栋小小的建筑物内,不消多时,空气也变得温暖潮湿。
顾昕明的班级没有抽到现场观摩的机会,全班同学窝在教室里看电视直播。没有人再顾忌不允许携带手机进校园的禁令,各式各样的电子产品出现在课桌上,有说有笑,没有人发现教室角落里那个空着的座位。
此刻,那个座位的主人,正无力地倚靠在体育馆坚硬的墙壁上,渴望感受一丝联欢会现场的暖流,可是,只有阵阵凉意透过并不厚实的衣服,渗入她的后背。
通过玻璃,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的歌舞升平。一段简短的报幕之后,顾昕明看见男主持人悄悄隐退于幕后,舞台上新换了一帮子人马。
那个人就是秦木?未必见得有多优秀。她习惯性地去嘲讽,嘲讽不属于她的世界的任何人。
进去吧,进去看看吧,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存在,你只需要在舞台一角窥视他人的美好。
校园的另一边,办公室内。
“蔡老师,我们平时很少有时间去管明明,她也一直和老人住在一起。哪知道她犯这些浑事呢!”
“顾先生,对孩子的教育,不能光光我们当班主任的操心,你们做家长的也要尽责任啊。孩子沉迷于网络游戏,去网吧,和外校的不良青年混在一起,学校方面哪能三百六十度顾过来?她今天又跑到网吧去了,刚才揪着她教育了没几句,又给跑了!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沉迷网络,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高考怎么办?!”
“这个野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蔡老师隔着听筒也能感到不可遏止的怒意,“蔡老师,麻烦您帮我把她找回来,今天下午我就到学校来!麻烦您了!”
“好,到时候我们再联系。”蔡老师挂了电话,披上一件防风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留下一对研讨问题的师生面面相觑。
“呵呵,顾昕明,这次若是真让我抓到你,我让你好看!”声音不大,却字字准确地落入办公室内旁人的耳中。
工作转交给席清清后,秦木的主持工作就暂告一段落。忙里偷闲想用手机给忙碌的后台拍照留念,却意外地收到一条消息。
“大神!听说那个顾昕明又逃学了,她的班主任刚才扬言说要让她好看呢!”
秦木扶额苦笑,在这个举校欢庆元旦的日子,他是有多无聊?先是中午就跑到办公室里和数学老师探讨一道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国家级决赛的数学竞赛题,现在又不专心看节目,反倒给他秦木这样一个大忙人传起了校园新闻。
不过,那个顾昕明也是四中一百多年来难得一遇的奇葩啊。他微微摇摇头,只觉得她的叛逆行为有些不可理解。
一定是事出有因啊。
“你小子好好算你的数学去,少管管校园‘明星人物’!”他恢复了常态,半开玩笑地回复了一句。窗外有人经过,踩着满地的枯树叶咔嚓咔嚓地响。他抬头看去,刚好看到一剪背影。
“咦,好像是顾昕明?”
顾昕明像只警觉的猫咪一样趴在窗台上看着后台的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都有自己想要干的事情。所以,不管面对好事还是坏事,她更多时候都是一个旁观者,站在圈外,用她的眼睛打量世间百态。
她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小男孩,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漆黑的夜晚,只有零星的如鬼火般的灯光,他和她蜷缩在露天的大台阶上吹着冷风瑟瑟发抖。台阶下被幼儿园的幼师们拦住的暴躁的男子依稀可见。他轻轻地对她说:“没关系,有我在呢。要是他冲上来欺负你,我就用奥特曼的光波打死他!”
那个夜晚,一点也不冷。
眼睛又一次无缘由地湿润的时候,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惊恐地一震,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和对方拉开一米以上的距离。
来人明显没料到她会是如此紧张,她顾昕明不是在外号称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还是自己打扰到她了?
看清来人后,顾昕明皱了皱眉头,冷睨了对方一眼,转身便走。
“上午又没去上课?”他自动替换掉了“逃学”这个词。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但仍然是背对着他:“连学生会主席也要管我?”
“不是我要管你。”秦木无端的有点于心不忍,这在平时他管理班级时也极为少见,“算我提醒你一句,你爸爸要来学校找你算账,你的班主任正满学校地找你呢。”
为什么要让她这样一个坏女孩逃脱惩罚?他不懂。他只是不忍心,凭直觉他能猜测到她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场正常的说教,而是会让她遍体鳞伤的暴力。于是他最终选择站出来。
爸爸要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父亲的出现碎裂,连阳光都躲在阴霾之后。
她也记不清了……也许,她就是从父亲身上,学到了一手干架的好本事吧。
她用无法置信的目光打量着他,仿佛是在审视一个怪物。然而这次目光是柔软的,敌意一点一点地融化在即将到来的春风中。
沉默了良久。
“你不走吗?我要先走了,下面轮到我上台主持了。”秦木最后一次委婉地提醒了她一句。
“哦……谢谢。”干涩地开口,这么多年,她竟连“谢谢”也不太会说了。她看了一眼他如水般的眸子,又慌张地避开。
当她回到那个昏暗的家,把自己反锁在屋内听着屋外的战争交响曲时,她满脑子都是秦木如水般的眼睛,和他那句:“你不走吗?”甚至,超过了她怀想当年那个小男孩的思绪。
即使是多年之后,她无意间抓住这场相遇,她仍是忍不住问自己,她和秦木,真的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吗?